追憶80年代:那種亂而不淫的關係,是怎麼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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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娃河畔把舟盪
作者:毛尖
來源:上海文學
沒有人看見草生長
毛尖
常常我想不清楚從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的那些年,究竟是寶藏還是傷口。
1988年夏天來到上海,除了中間三年跑去香港讀博士,我一直呆在華東師大。麗娃河兩邊每一寸土地,我都走過。
本科我讀的外語系,男女生比例大約是五比一,而當時的中文系,男女比例還不像現在這樣失調,我們到文史樓上課,看人家教室陰陽得當,就有些嫉妒。
後來我立志考中文系研究生,同屋嘲笑我是養生去的。不過,玩笑歸玩笑,我在中文系讀研究生那幾年,確是我求學生涯中最難忘的時光。
壹
◆
『那種亂而不淫的關係,是怎麼建立的?』
事實上,在八十年代,對中文系沒熱情幾乎不可能。校園廣告欄上都是和文學有關的講座,大小社團也都文藝腔,在活動中心跳舞,被人問以後打算去大公司做嗎,你會反思是不是自己氣質特庸俗。
那些年,是風流之徒的最好年華,他們用詩歌為自己擔保,使得對里爾克動情的女生後來都有一段和校園詩人的莫名戀情。
校園詩人非常多,而且有一半不是在冊學生。那些年,宿舍管理不像現在這麼嚴格,一個寢室八張床,長期睡九個也很正常,至今我還覺得奇怪,那種亂而不淫的關係,是怎麼建立的,又是如何消失的。
大二的時候,我住過一年的大寢室,十四個人一個屋,吃過晚飯,不談戀愛的出門夜自習,談戀愛的上門夜自習,晚上我們回寢室,但見蚊帳飄蕩,嘈嘈切切,想起我們的寫作老師、現代派詩人宋琳的名言,「越喝越渴」,我們對飲鴆止渴之徒也就有了同情。
有一次,同屋的一個老鄉跑來說,他們學校最近抓了一個宿舍,戶籍八人,搜出十三,而且有男有女!
我們對她的消息反應不強烈,她自嘆自唱:「墮落啊墮落!」我至今記得她扼腕痛惜狀,一邊大口地吸爆炒螺螄。
不過,在那個時代,「墮落」似乎有它的正面意義,女孩還沒有掌握身體的方法論,男孩也不懂得肉身會有價,所以,從身體開始的愛戀,常常又以身體結束,流淚的流淚,流血的流血。六點鐘的寢室,晨跑的同學突然也會帶回一個消息,五樓日語系的一個女生自殺了,是上吊!
所有人的反應都是,她失戀。在那個年代,除了愛情能突破身體的極限,其他,還有什麼呢?
能有什麼呢?考試算個屁啊,先鋒派格非和宋琳一起給我們上寫作課,他們上的那些小說理論,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他們對分數的態度一下子讓我們意識到大學是什麼了。
記不得格非還是宋琳說的,「喜歡分數的同學,可以告訴我一聲。」可總會有憨厚的同學站起來問,寫作文,到底怎麼評分的?「評分啊,那也容易,我們把試卷往前面一扔,跑在最前面的試卷100分,以此類推。」
二十年過去,有時候我也懷疑,到底格非或宋琳是不是講過類似的話,或者,這話,到底是他們中的哪一個講的,但是,有什麼要緊,永不熄燈的自修教室里,在那裡奮筆疾書的絕不是為了成績,一定是為了寫出最壯觀的詩歌獻給心上人。
貳
◆
『女大學生·供養·詩人』
自修教室里永遠流竄著詩人,這些詩人有些是大學畢業沒有按分配回到老家的,有些是長期混跡校園的文藝二流子,部分在白天還有正當職業,部分則寄生華師大七八年了。
我的一個非常要好的女同學,就供養過當時非常著名的一個詩人,直到他後來找到別的供養人。不過,所謂供養,在當年,也是很乾凈的事情,就是把一個月的飯票分成兩半,一人一半。
詩人找到別人供養了,我的好朋友請我吃飯,那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在外灘。我們走進店裡,多少有點闖入別人地盤的怯場,搞得有很長一段時間,肯德基在我心中地位過於崇高。
一半是黯然神傷,一半是如釋重負,她說,從今天開始我不用跟我媽撒謊了,這一年來,不停變相跟我媽要錢,讓她一天到晚在罵華東師大收費多。
然後我們一起罵了詩人,最後從外灘走回學校,一路上,她朗誦詩人寫給她的句子,完了,就狠一句:「媽的,寫得這麼狗屁!」「狗屁」,當然是一種讚美。
可惜我記性不好,當年覺得蘭波似的詩句,現在竟一句都想不起,我唯一有印象的是,該著名詩人給我朋友的每一封信,都是用「孩子」或「親愛的孩子」開頭。
其實,我得承認,在那個夏日午後,當她打開紅色的文件夾,把詩人寫給她的信和詩向我們展示的時候,我的內心是有一些神往的,而我的同屋更是情不自禁說出,唉,如果我不是那麼喜歡河東食堂的大排,我也找個詩人為我寫詩。
這是詩人的好時代嗎?也許是吧,宋琳老師不是至今認為,所謂天堂,就是在華東師大當老師?
就說宋琳老師吧,夏雨詩會的時候,他在學校大禮堂朗誦他自己的詩,他一邊朗誦一邊把自己的詩稿往台下撒,搞得當時萬眾矚目的校花因為搶一頁詩稿差點走光。
華東師範大學的夏雨詩社成立於1982年5月,早期主要成員是78、79和80級中文系學生
詩人宋琳,據說二十年後重回華東師大,從學校前門走到後門,只花了十分鐘,這讓他很悲哀,因為以前這段路程,他要跋涉一上午,路上得遇到多少姑娘、多少詩人,目標得多少次被延宕、被改變!從宿舍門口出來,門衛老頭就會叮囑他,門口兩個小囡,來過三趟了!
遠在北方的詩人宋琳會想念這些潮濕的南方春天和春天裡的姑娘吧,真是惆悵,今天,當我站在教室里,跟學生說起宋琳,他們再沒有熱烈的眼神,就彷彿,我說的是一個前朝人物。
其實,不僅宋琳,華東師大星光熠熠年代裡的好些名角,都逐漸進入歷史。二十年前的圖書館舞廳,宋琳穿著高筒雨鞋和我們班最美的杭州姑娘跳四步,蒙太奇的一個轉身,漂亮姑娘不認識宋琳了。
可與此同時,我又覺得,八十年代的落潮,詩人們的退場,是不能只用懷舊的方式料理後事的,這其中,當事人多少都要負些責任,畢竟,像宋琳這樣有品德的詩人不多。
譬如我那個供養過詩人的好朋友,時隔經年,會很冷靜地跟我說,雖然我並不後悔當年為了他連華亭路的一件T恤都捨不得買,卻幫他買最好的稿紙,但其實,他一直是自私的。
而這種自私,主要是他把自己看得太光芒萬丈了,好像我每一分鐘都該思念他,每一分錢都該花在他身上,而他自己有了稿費,從來都是揮霍掉,買進口煙、去咖啡館。更糟糕的是,他從來不掩飾自己對不同女孩的興趣,好像這是詩人的天職,但是對於我交往的同年齡男生,他總是笑人家太實際、沒夢想。
也許是這樣的,詩人本人不及物,但卻會加劇周圍人的及物。
為了和詩人在一起,我的朋友做過家教,萌生過去公司打工的念頭;為了和詩人在一起,她不好好讀書,作出叛逆的姿態從課堂出走,沒搞懂莎士比亞只好去學商務英語;為了和詩人在一起,她把他的夢當作自己的夢,最後卻是交出了自己的夢。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回頭看看,詩人身邊也算是屍橫遍野,這樣,八十年代一旦結束,詩人發現自己也成了李爾王。
每個時代都會留下李爾王,但八十年代製造的李爾王是比較多的。當然,話說回來,今天卻是連李爾王也沒有了。
叄
◆
『那時,我們可以問上帝要光,要風,要雨』
九○年代初,我進入中文系讀研究生,回想起來,在文史樓給我們作講座的學者作家詩人都是氣勢磅礴類的,馬原像毛主席一樣走進教室,滿滿當當的文史樓301教室迅速讓出一條道,等馬原走過,這條道馬上又被人群封死,演講結束,格非陪著馬原,後面浩蕩地跟一支文藝隊伍。
去後門宵夜,遇到馬原興緻高,還會問一些奇崛的問題,比如「第一次手淫是什麼時候?」現在的大作家李洱好像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得到了馬原的激賞,因為依據弗洛伊德的理論,手淫就是寫作。
馬原年輕時
當然,李洱的寫作不是因為馬原的首肯,但當時的確有一種風氣,它使草根出身的我們,覺得這個世界有一道平民也可能拿到的密碼,只要應聲叫出「芝麻開門」,就能接過精英守衛的文學任務。
而「芝麻開門」這樣的口令,在華師大的江湖傳統里,一向是功夫在詩外,所以,大家對正規課堂普遍不重視,熱衷於偏門武功,追求的是驚世駭俗。
這樣,學期結束的時候,我的導師王曉明問我們收期末論文,我和李念都厚顏無恥地說:「沒寫。」同門五人,好像只有羅崗寫了。也許未來學術的潛力,這第一篇論文,用馬原的意思,就已經是表徵了。
那是我第一次挨批評,可我心裡很嘀咕,作業很要緊嗎?為此,還跑到九舍625室去跟徐麟抱怨。
625宿舍是當時華東師大最重要的文化地標,這跟徐麟的個性有關。他聲音洪量、體形碩大,我們有時在他那兒傳播一些小道消息,他卻用很大的聲音追問,張閎和吳雁怎麼了?經他一追問,張閎和吳雁結婚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去博士樓找一好友,因為門房認識我,所以進門就隨口告我,伊剛上去,和高個子一道的。爬到六樓,我敲門,門不開,不甘心,用力敲,門吱嘎一聲開了。
天地良心,我想這樣的場景也只會發生在時間的那個拐角,我特別喜歡的這對「狗男女」就在被窩裡接見了我,天寒地凍,他們甚至建議我把腳擱在被窩裡。如此聊一宿。
臨走,高個子罵一句:「媽的,敲這麼響,我以為是胖大和尚。」胖大和尚是徐麟的混名,可惜,不久之後他去了湖南,現居蘇州。而這對曾經死去活來過的戀人,最終分了手。
每次,想念他們的時候,我會拿出舊照片看,我們仨在學校大操場上有一張合影,高個子正用他寬寬的肩膀、大大的手掌幫我們擋風。那是人類的童年時期嗎?我們幾乎可以問上帝要光,要風,要雨。
肆
◆
『「跟著你們先生好好讀書」』
不過,在我眼中的童年時期,在我的老師王曉明眼中,卻已近黃昏。
625寢室的牆壁如果會說話,可以站出來嚷嚷:人文精神大討論里也有我的版權!一屋子的人,王曉明、徐麟、張閎、張檸、崔宜明,開頭大家還坐著說話,最後連王老師都站了起來,沒有錄音設備,只能現場記錄。
一邊「虛妄」沒結束,一邊「荒誕」又登場,尤其張閎張檸又雙胞胎似的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到底是誰說的世界痛苦?」我回頭問他們,可他們忙著和老崔理論,只有王老師草草回我,「這個不重要。」
「這個不重要」其實很重要,尤其是,時光流逝,越來越經常看到有人跳出來說,這個概念當年是我的發明,那個問題是我的發現,我就會想,到了翻檢箱底的地步,一定是囊中羞澀了。思想噴涌的青春期,連傾聽別人都沒有時間,連自己的版權都懶得認領,誰有空去幫他人做注釋?
和今天比起來,那個年代的校園生活,包括寫作和批評,都太幸福了。沒有核心期刊,沒有小雞兵團,小說可以寫得像論文,論文也可以寫得像小說,宋琳和格非憑本科的學歷留校任教,詩人憑一個眼神把校花帶往德令哈·····
李劼雖然認為自己遭受了不公正待遇,但是他堂堂正正地在女生宿舍住了一個學期卻令多少男性羨慕,簡直是童話啊,李劼用一塊小黑板把二樓西頭的女生廁所改成「男廁」,然後樓下的胖阿姨氣急敗壞地上來取掉小黑板,然後,李劼又掛上去。
可是,歲月神偷,二十年後,我看到原來英俊無比的宋琳也頭髮稀薄,他在徐家匯匆匆走入地下鐵,我一陣悲愴,沒有叫他。而我,每次想起徐麟出發去湖南時候的叮囑,「跟著你們先生好好讀書」,我內心就湧起羞慚。
雖然在那個時代「一千首詩」並不比「一千篇論文」遜色,甚至,「一千個肉圓」也可算大學豪情,但是,當我也跟著師友們踏上講台,尤其是面對「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這樣的命題,我內心也非常翻滾。如果我把這整整七年花在圖書館裡會怎樣?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好好上每一堂課會怎樣?
伍
◆
『風吹過,球沒中』
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天晚上我們從河東散步到河西,遠遠就能看到一個人影在獨自打球,他的動作非常花哨,好像邊上有很多人在攔他,一個花步,一個移動,接著一個假動作,然後一個背投——球沒中。
在回想我自己的青春歲月時,我常常會想到這個沒有投中的球,所以,有時候我會後悔,要是王老師問我們收作業的時候,我能向籃筐里投一個球,那多好。
可那時候年輕,覺得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時間去做很多假動作,有的是時間去尋愁覓恨、去把《紅樓夢》的每一個章節經歷。
終於風吹過,球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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