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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菌倉里玩遊戲的白血病患者




在小傑以往的生活中,遊戲是一個挺遙遠的詞語。或許因為這份遙遠,老師和家長對遊戲的態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對。現在,父母反倒挺支持他玩。





 一 




去年冬天,我認識了16歲的小傑。他正在301醫院血液科一病區進行化療。301醫院就是中國解放軍總醫院,每天有來自國內各個地方人來此求醫,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我去探望小傑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默默拿著手機打遊戲。我從室外過來,站得遠遠的,他的手機屏幕晃動著星星點點的色塊,似乎是什麼對戰的遊戲。




小傑快速結束了手上這一把,向我介紹:《皇室戰爭》。



小傑的母親在旁邊拿清水擦拭著窗檯,等一會她還要拖地、清潔所有小傑有可能接觸到的物體。這樣的動作她每天會重複四五次。白血病人的免疫力很低,要儘可能避免污染。




他玩了一會就將手機放到一旁閉目養神,過了十幾分鐘,又睜開眼睛拿起了手機。




我問他是不是很喜歡這款遊戲,小傑聲音有點沙啞:「還算有趣。主要是一把就幾分鐘。」




血液科一病區專門收治白血病患者,此外還有一些MDS(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和骨髓瘤等。作為全國治療白血病最好的幾家醫院之一,床位一向供不應求。一般上午有人出院,下午新的患者就搬進來了。




這個療程小傑運氣不錯,分到了雙人病房。這意味著他和家屬不必和太多人共用洗手間,外來探視的人更少,衛生條件相對更好。



小傑來自浙江,家裡依靠種植水果生活。不久之前,他是中國廣大高中生里極其普通的一個。如果不生病,他翻過年去要升高二。




去年上半年,他突然暈倒,驗血後發現白細胞超出正常值十幾倍。很快,小傑被確診為急性淋巴白血病B型,平淡的生活在此在戛然而止。




病房的作息很規律。凌晨驗血,早餐後查房、輸液。藥物多的時候,大半天都得窩在床上。




習慣了滿課生活的小傑忽然獲得了大把的空閑時間。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打遊戲作為消磨時間的工具。好像除了打遊戲,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因為沒有醫生的允許,病人不能擅自離開一病區。病人的活動範圍只有病房之間的走廊。血象低的時候,範圍就縮小到了病房。



下午,小傑可以打開病房裡的電視看。相對清晰的頻道閃爍著灰白的豎線,更多頻道的一屏雪花,發出低微卻持久的噪音。就算打開電視,他也不認真觀看,頂多當廣播聽一聽。




病房裡沒有Wi-Fi,信號也差。小傑買來了中國電信的電話卡,只有電信在這才能順暢地上網。他只玩手機遊戲。




小傑直言電腦遊戲太累了一點,他只想從遊戲里獲得輕鬆快樂的感覺,不想找罪受。手機遊戲隨時隨地開始,隨時隨地結束。




現在,最吸引他的是遊戲是《王者榮耀》。




一方面,他打過《英雄聯盟》,兩者比較相似,很好上手。另一方面,同齡人中也正流行著這個遊戲。



在北京治療的小傑想念遠在浙江的同學,總是等他們放了學,一起打幾把。




他跟我說,如果是在浙江治療,同學都會來看他的,北京實在太遠了。




小傑生病之前成績不錯,讀的是當地最好的公立中學,一星期只有一個休息日。難得的時間拿來打遊戲有點浪費,他一般和同學看電影、出去逛逛。偶爾才會打幾把《英雄聯盟》,也是和同學一道。




在小傑以往的生活中,遊戲是一個挺遙遠的詞語。或許因為這份遙遠,老師和家長對遊戲的態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對。現在,父母反倒挺支持他玩。




「不然在病房也是一種煎熬。」小傑說。




 二 



一病區有三十幾張病床,卻只有一個水房。




白血病人的衛生要求極其嚴苛,病人每一餐的食物都必須徹底加熱弄熟,餐具都要求用開水泡5分鐘以上。




因此到了飯點的時候,一病區的水房永遠擁擠著大量的家屬。他們主要進行三件事:打開水、洗碗、燙碗。




水房因此成為了各個患者家庭的一個彙集點。人多的時候,大家排隊等唯一的水槽,他們會相互問候,簡短交流一下照顧病人的心得。




小傑媽媽廚藝不錯,常常從各種美食APP查一些菜譜和其他家屬討論,打發時間。等了半小時,才輪到小傑母親洗碗。她習慣了這樣的等待,如常地將一摞碗筷放在一個大大的湯鍋里,往裡面注入開水。這樣碗的裡面外面都可以燙到,殺菌最徹底。




小傑媽媽動作麻利地完成了一整套工序,回病房去了。




水房像一個小小的江湖,每個人有各自的目的。要用水槽的人很多,這裡卻完全沒有插隊的糾紛。這裡的家屬信奉與人為善,照面時總會露出客氣的微笑。




水房是一病區手機信號較好的地方,到了午休或是睡前,常能看到面色憔悴的家屬窩在水房的地上看著時興的電視劇,有一下沒一下劃著手機上的三消休閒遊戲。




免費又快速的娛樂方式,是黑白生活里的一點調味劑。




熄燈時分,水房傳來幽遠的嗚咽聲。正準備進去打水洗漱的家屬停住步伐,在門口等了許久,等那哭聲漸漸止息,才提腳走了進去。




這裡偶爾也流傳著病房裡的消息,知情人不過三言兩語就不多說。大家都怕壞消息。




靠水房入口的一側兩個女人正在講話,壓低的聲音混著衣服摩擦的窸窣聲。




「我讓醫生把所有進口的葯都換成國產了,這樣移植還差著大頭呢。」




「那你家的得受罪了。」隨後只有低低的嘆氣。




在這裡你能聽到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某床的病人化療完成準備移植,興奮得多吃了一隻未加熱的水果,結果腸胃感染進了ICU,治療方案重新調整,憑空多花了十幾萬。或是令人唏噓的消息,前陣子還笑容滿面的某床小孩化療無效,在醫生的建議下出院修養了。





 三 




小傑的病號服左臂有一個開口,那是PICC管(經外周靜脈穿刺中心靜脈置管)露出的地方。每天數袋藥物要通過這裡花費數個小時進入小傑的身體。他一邊輸著今天的第二袋藥物,一邊沉穩地操作著自己的角色。




我看著這根扎入身體深處的軟管,露出疑惑的神情,《王者榮耀》在手機遊戲里算操作比較多的,不知道他是如何一邊輸液一邊玩的。




「你在看這個?」小傑晃了下手臂說,「幾乎沒有感覺,不要劇烈運動拿重物就可以。」




小傑話一直不多,問他什麼,他回答什麼。只有說起這款遊戲時,惜字如金的他,聲音才透出些許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我喜歡5V5的遊戲,考驗團隊間的配合。還有技能銜接特別看反應。」




小傑手上幾乎不停下操作自己的角色,等一波團戰打完,他才補充:「而且同學都在玩。」《王者榮耀》對他來說,也兼備了社交的任務。




不過,即使喜歡,小傑也很克制:「一局時間要二三十分鐘,需要認真對待,玩完特別容易累。」




他講起,有一次打著化療葯要上廁所,媽媽恰好出去清洗餐具了。化療過程中,病人身體異常虛弱,加上他好幾天沒下地走路,一直窩在床上玩手機。於是在上完廁所起身時,他用力過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還好沒有大礙。母親急得臉都發白了。




這天,小傑的藥物不多,中午就輸完液了。他放下手機,面對窗戶,慢慢站起來活動身體。他看著被層層高樓擋住視野的窗外,聲音悶悶的:「我還是想出去玩。」




小傑所患的急性淋巴白血病B型,治療需要經歷化療、移植、排異重重關卡。這決定了病人及家屬將會長時間停留在醫院和醫院附近。




在301的周圍,有不少人做著這樣的生意,不知道轉了幾手的租客將房子劃分成。醫院周圍的新舊小區里充滿了這樣隨租隨走的日租房,南側的明日家園是人氣最高的一個小區,小傑一家就在這裡租住。




為了給小傑提供最好的營養和相對清潔的環境,他的父母租了一個有獨立廚衛的房子,一百二十塊錢一天。如果不需要單獨使用廚衛,可以租到八十塊錢一天的。




住院的時候,媽媽陪床,只有爸爸一個人住在租來的房間。除了早餐,小傑所有的飲食都由爸爸做好放在保溫桶里送進來。一病區絕大多數的病人都吃自家做的飯。化療對人體的消耗很大,病人胃口也會變差,吃味道千篇一律的醫院配餐,營養是跟不上的。




再過沒幾天,小傑的這個療程就結束了,等血小板漲高一些,他就要出院了。




像小傑這種情況,按照標準的治療方案需要再進行三個療程以上的化療,才能安排下一步的治療,也就是造血幹細胞移植。




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四 




在這裡沒人會問「你害不害怕」或「心情好點了嗎」這樣的問題




剛生病的時候,小傑也不是總這樣安靜。他和其他的病人一樣,不斷地問一個問題:為什麼是我?有時候問問天,有時候問問自己。




隨著病中生活漸漸建立起新的秩序,他的心情也漸漸平復。小傑對於這個過程的想法轉變不談太多:「想通了就好了。」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小傑越來越適應醫院的生活。




他說,父母支持他打手機遊戲,因為遊戲可以放鬆心情。他認為適度的遊戲可以幫助治療,但是熬夜打遊戲會對治療產生很大的影響,還不如不玩。「我深有體會。」小傑表示。




他玩《王者榮耀》,有時會匹配到不那麼認真的隊友,做出些莫名其妙的操作。小傑說他們幾句,回饋而來的是成倍的、毫無邏輯的惡語相加。遇到這種情況,小傑表情甚至都不會一絲波動,只是淡淡地搖搖頭說:「自己打自己的。」




他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那些謾罵彷彿失去了本身的意義,像空氣里的塵土,被小傑的口碑嚴密地隔絕開。




最近,他最大的煩惱是長口腔潰瘍。化療的一個很大的副作用是對粘膜細胞產生破壞,小傑吃飯的時候,喉嚨和口腔會劇烈地疼痛。




小傑不是一病區里唯一的青少年,三十五床的周雷跟他同齡。周雷跟父母的關係更像傳統家庭,有著生疏的距離。與小傑一樣,他也玩《王者榮耀》。




周雷整日弓著背在病榻之上,神情總蘊著一絲煩躁。每當隊友沒有按照他構想的方式行動,他就會發出一聲響亮的嘖。媽媽一看他這樣就皺眉頭,卻又不敢說重話。




周雷從未獲得過父母對他玩遊戲如此的寵溺與縱容。再此之前,他抱著手機電腦時間稍長,一定會迎來父母的責備。




等開水燙碗的時間,周雷的媽媽別的病人家屬數度抱怨手機遊戲影響很壞。有的時候,周雷媽媽也會去請教小傑媽媽,




她說不出什麼特別的經驗,她和丈夫挺支持小傑玩遊戲的。顯然,周雷媽媽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




近來,這樣的談話減少了,小傑媽媽到水房常常快速洗好碗就不見蹤影,留一個泡著幾隻碗的裝滿開水的大鍋在水槽旁。




小傑出院的日期定了,緊接著下一個療程又要來了,有太多的瑣事要處理。她憂心忡忡:「下一次進來,不知道分到哪個房間?」




 五 




2017年的春節,小傑是在北京過的。一家三口買年貨、放鞭炮、在微信上搶紅包,跟往年一樣,除了沒有親戚登門拜訪,年夜飯因飲食限制而乏善可陳。




等過完年,小傑要面臨一件大事。




他即將進行造血幹細胞移植。




小傑早早跟父母進行了配型,結果都是半相合。




近幾年移植技術提高,半相合移植的治癒率大大提高了,改變了很多配不到型病人無奈的命運。為了不耽誤最佳移植時間,醫生決定採用爸爸的造血幹細胞。




小傑捱過了漫長、痛苦的化療,終於走到了移植這一步,也就是所謂的「進倉」了。




移植前要打一個劑量極大的化療,將惡性增殖的血細胞做一個徹底的清除。但化療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所有正常的細胞,在此期間患者幾乎沒有免疫力,他們需要進入隔絕大部分細菌和污染的無菌倉,等待稍微有一點免疫力後才能出院修養。




301醫院的造血幹細胞移植病房,同一時間總有十幾個人在等待進倉。所以對醫生來說,排期、銜接安排好化療的過程就顯得尤為重要。




兒子的健康是父母的頭等大事,他們早早就去移植病房踩過點了。




整個病房是環形的,外圈是家屬探視的走廊,中間是隔離區和各個無菌病房。每個病房有一個巨大的窗戶,窗戶外就是探視走廊,中間隔著厚厚的樹脂玻璃。




無菌病房只有六七個平方,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床,一把椅子,床頭櫃和洗手間。對著床有一台電視機。病人和家屬通過窗戶邊的一隻小電話溝通。





從無菌倉的窗戶向外看




病人進了倉以後不用陪護,受到的是一級以上護理,小傑的父母卻絲毫不敢懈怠,因為飲食和日用品的衛生要求比在普通病房時更高了。




不論患者吃什麼,都必須在高壓鍋或是微波爐里進行10分鐘以上的加熱。送到傳遞間的時候,護工會再次將你的送進去的飯盒消毒並在微波爐里加熱。貼身的毛巾臉盆隔幾日就要煮沸消毒。




高壓鍋里長時間壓制的食物,味道可想而知。為了保證小傑的營養,他的父母可謂費盡了心思。可惜烹飪方式和允許進食的材料都十分有限,小傑吃到的還是以粥麵湯居多。




術前談話,負責醫生和親戚朋友悉數到場,小小的會議室風聲鶴唳。科室主任非常嚴肅地將移植每一步的風險,從化療到輸入造血幹細胞,從感染到排異,乃至最壞的結果,一一交代清楚。




雖然小傑父母抑制不住哽咽的衝動,但他們還是非常認真地將主任的話記錄下來。科主任特彆強調了病人的心理健康問題。每個病人在少則四十天,多則兩三個月的時間裡,像坐牢一樣待在小小的方室里,面對的都是同樣的人物場景,甚至食物。在移植過程中,有許多病人患上了抑鬱症,不配合治療,嚴重得會出現虐待自己的行為。




「青春期的孩子更易出現心理問題。」談話結束前,科主任再次提醒小傑的父母。




 六 




按照規定,病人隨身攜帶的東西也是越少越好。




小傑跟我說,除了基礎的個人日用品外,現在也能帶電腦、手機、iPad等。書籍因為消毒難度高還是不允許。他只帶了手機和移動Wi-Fi,因為他覺得手機里「玩的東西已經很多了」。




他的手機裝著流行的通訊軟體,還有聽音樂的、看視頻的,和幾個他常玩的遊戲,大多是一些「一局一局」的遊戲。小傑偏愛這種類型的遊戲,因為「個人的技術是勝負的關鍵」,還有個重要的原因是黏著度很低,不會影響治療。




卡牌遊戲小傑也玩過,不是很喜歡,會讓他「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誘惑他充錢,所以就卸載了。




至於消除類、養成類遊戲,「太幼稚了。」小傑撇撇嘴。




剛過春節,醫院前的街道顯得十分懶散,看病的人稀稀落落散在門診大樓各處,平日里繁忙的科室說不出的悠閑。但春節是一年中血庫最告急的時候,就連301這樣的大醫院都不能保證隨時有血用。




這個時節也是一年到頭血販子們最開心的時間。




只要走到獻血中心的門口,就能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他們就是血頭。不論你問什麼問題,他們都異口同聲回答:「沒問題,沒問題!」




小傑入倉時間未定,所以父母也得做好兩手準備。白血病人常需要輸的幾種成分血(血液中有紅細胞、白細胞、血小板、血漿等成分,目前可以直接捐獻某一成分,並將剩下的成分回輸獻血者身體)中,血小板最為昂貴緊俏。這項指標過低,即使病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也有內出血死亡的危險。




他們和已經入倉的病人家屬打探消息,皮夾子里放進了好幾張收集來的血頭的名片,也和獻血中心門前晃悠的人聊了幾句。




幸運的是,小傑被安排在春節之後幾個星期入倉。




隨著醫院門口的花壇抽出了一點綠芽,小傑終於進入了造血幹細胞移植病房。




美中不足的是他分到的病床位置不算絕佳,對著探視走廊的窗戶比最大的房間小很多。到了下午探視的時間,父母不得不以一種扭曲的方式擠在窗戶前,爭相跟他說話。




移植病房的作息是固定的,每天的10:30-11:00送午餐,11:00-12:30可以簡短的午間探視。下午2:30-6:00是開放的探視時間,晚餐則應該在5:00左右送到。




如今的無菌倉條件相比過去寬鬆了不少,以往的移植像在坐牢,沒有什麼娛樂。幾十天的封閉和病痛是對人極大的考驗和折磨。很多家屬將窗檯裝點得溫馨美麗,養上些綠色植物,希望病人往外望的時候能心情開闊。




剛開始,小傑不是很適應,剛確診時那種彷徨的感覺又重現了。




不過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現在語調更輕鬆:「我不覺得無聊。早上打遊戲,下午和爸媽聊聊天,很快就過去了。」






 七 




周雷也入倉了。




他進來的時間比小傑早一點,心情好像更差了。其他床家屬路過和他打招呼,從喉嚨里回應一個嗯字。




周雷的媽媽忍不住跟孩子發了幾句火。周雷看著媽媽,眼神漠然複雜,隨後一言不發躺回了病床上,倒是不繼續玩手機了。




媽媽氣得站起來走了,她向旁邊的家屬哭訴:「手機有什麼好玩的?為什麼不跟我們說話?我們為他操碎了心。」旁邊的家屬只得耐心勸解,孩子還小。




相比小傑,周雷父母對孩子的遷就也更多一點。




醫生給過很詳細的飲食指導,建議只吃家裡做的飯菜。雖然難捱,能入口的食物又都寡淡,多數病人和家屬還是默默忍耐著。有一次,周雷吵著要吃漢堡,家長拗不過還是給買了,雖然也用微波爐轉了很久。小傑父母和一些家屬聽聞,有些駭然,決定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個小小的病房裡,一切都會被放大,尤其是恐懼。家屬們用盡一切的努力,卻終究無法替他們承受。




移植病房十六床的小女孩盈盈,一整天都沒有跟外界溝通了。她把窗帘合得緊緊的,外邊的家屬看不見她,時不時通過電話朝裡面發出擔憂的詢問,回應的只有聽筒里的噪音。




盈盈是移植病房裡年紀最小的,剛過十六歲,正是愛美的時期。大劑量的化療讓她面色發黑浮腫,頭髮脫落。




某次送飯時間,我在電梯里碰到盈盈媽媽,她詢問我穿的軍綠色大衣是哪裡買的。大衣是《來自星星的你》里女主角千頌伊穿過的相似款,我發去網店地址,她欣喜地說女兒就想買一件這種款式的。




盈盈媽媽憂愁地看著緊閉的藍色窗帘。




窗戶上掛著很多毛絨玩具,窗台上擺著苔蘚做成的微景觀。聖誕節過去沒多久,襪子、麋鹿和色彩繽紛的禮物盒還堆砌得很高,盈盈媽媽根據不同季節、節日為女兒布置。




下午,醫院派來了心理干預小組。但是這一天,盈盈始終沒有拉開窗帘。




過了幾天,媽媽送好飯,走到盈盈的窗前,忽然看到女兒一張微笑的臉。媽媽寫了一張便簽貼在窗前:「我陪你長大,你陪我變老。」




 八 




盈盈出院之際,正好趕上小傑入院。




小傑的父母常常會沿著走廊挨個打招呼,問候的同時也交流各種生活瑣事,做什麼吃的能又好消化又讓病人有胃口。二十二號床的病人是一個四十齣頭的地方公務員,他的妻子面色枯黃卻很和氣,總是和小傑父母微笑點頭示意。




幾年前,二十二號床確診了T淋巴母細胞淋巴瘤,自體移植後複發,現在準備二次移植。




他們的孩子一個人在老家無人照顧,被帶了過來。偶爾可以看到走廊瘋跑過一個小男孩。




漸漸的,妻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眼睛總是腫著,也不再和旁人打招呼。大家不敢多問,直到許多相熟的家屬手機里收到了一條消息,是二十二號床發起的輕鬆籌,目標三十萬。他二次移植後肺部感染,這是治療費用最高昂的一種感染,每天費用高達一萬五,住院時交的幾十萬押金迅速地耗盡。




從輕鬆籌公示的金額來看,他們最後募得二十餘萬。但很快,無論他們籌集多少資金,也都沒有意義了。




肺部感染控制不住,醫生暗示家屬不必浪費金錢了。他和妻子就那樣悄無聲息地出院了,再沒聯繫過其他人。




除了膀胱炎、口腔潰瘍,小傑整個移植過程還算順利。父母為了他不出現心理問題,到處去諮詢紓解壓力的方法。倉里的日子,他過得還算充實。




遊戲玩起來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這在現實中是被詬病的特點,放在移植病房竟然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優點。醫生挺贊同這個新的娛樂形式的,對病人來說保持愉悅的心情非常重要。




我在遇見小傑以前,遇到過很多沉迷遊戲而逃避現實的孩子,也遇到過喜歡在遊戲里一擲千金、碾壓別人的快感的成年人。




對於這種疑問,小傑乾脆地回答:「不存在的。」




「那種遊戲」,小傑從來不玩;遊戲里的「那種人」,小傑也從來不理會。




也許是年輕的緣故,他的各項指標很快漲了起來,快達到能夠出院休養的指征了。




觀察了小傑一段時間的血象,醫生討論過後,定下了出院的時期。




出院那天,小傑穿著厚厚的外套,戴著口罩帽子,全副武裝,在父母的陪同下走出了腫瘤大樓的門。他呼吸進了四十餘天以來第一口室外的空氣,北京的空氣並不新鮮乾淨,可他還是很開心。




出院以後,小傑仍然不能回到正常的學習生活去。他還要在北京待上一兩年,按時檢查,慢慢休養,直到醫生允許他離開北京,他才可以離開。




他重生的第一步,才剛剛邁出;以前重視的成績考學,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至此,小傑的倉內生活宣告結束。他跟偶遇的其他家屬揮手道別,但他沒有說再見。




不能隨便說再見,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九 




去年,「羅爾事件」一度讓白血病走入了大眾視野。




令人痛心的是,羅一笑小朋友最終沒有捱過去,年僅六歲。本文不去評議這件事的是非,只是意外於很多人對白血病的了解還是來自《藍色生死戀》這類日韓電視劇。印象里這是一種精緻的絕症,它不會讓人出現難看的創口,患者皮膚蒼白,身體虛弱,悲慘又美觀。




在互聯網時代,知識和信息唾手可得的年代,大家對於自己不了解的領域依然會產生如此多的誤解。




許多事離我們並不遙遠。




2014年,《英雄聯盟》一個小有名氣的玩家「食死徒」因白血病去世,他原先的職業也是一個遊戲策劃。在玩lol之前,他是一個《魔獸世界》玩家,來自著名的網路十字軍公會。




他給旁人的印象,一直是一個重視友情、精力旺盛、樂觀向上的年輕人,即使知道自己患病後,並沒停止玩他熱愛的遊戲。




在化療的過程中,他頂著一顆光頭參加了LPL。當大家發現他竟然是身患白血病的病人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許多媒體爭相報道他,很多人驚詫於玩家群體里有這樣一個病人,佩服他不對命運低頭的精神。




食死徒說,可能是因為之前的遊戲經歷導致他對失與得看的比較開,反正都得病了,愁也沒用。治療期間他也抱著筆記本在病床上玩遊戲。




就是這樣一個堅強的人,命運跟他開了巨大的玩笑。




食死徒經歷了漫長的尋找配型過程,兩次找到配型後又被悔捐。徹底錯過了最佳移植時間,這一切擊垮了他的身體和心靈。歷經周折,他完成了移植,但移植後的各項指標始終達不到出倉的標準。意思是,他的免疫力比嬰兒還脆弱,幾乎等於沒有,任何一點對正常人來說無關緊要的病菌都會擊垮他。




最終,食死徒選擇離開壓抑寂寞的無菌倉。他寧可去面對困難,就像他一直以來在遊戲中表現的那樣。




移植完成後兩個多月,他去世了。




直到去世,他都保持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樂觀。




在一次媒體訪談中,食死徒被反覆追問,他生病和遊戲有沒有內在聯繫,他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他了解身邊的很多人都有「他因為遊戲而生病」的念頭,可他還是堅定地認為,沒有遊戲,他就沒有好的心態繼續治療。




在訪談中,食死徒講到了他年輕時的彷徨。「我曾因為學業失意有過輕生的消極想法,之後也是遊戲改變了我。」他說,「如果我的病好了,我還是會繼續遊戲,而且我還是想繼續做這行。」




白血病是一種非常複雜的疾病,成因複雜且難以追溯。環境、飲食、基因,每一項都有可能指向疾病,絕不是單純的一個成因。




「遊戲和生病能有什麼關係?」小傑驚訝地瞪大了眼,反問道。




與食死徒截然不同的是,小傑在生病前對遊戲沒有特殊的狂熱。他對遊戲的喜歡就像年輕男孩子都應該喜歡打遊戲那樣,和籃球、足球沒什麼區別。




「我玩遊戲心情可以好。」小傑的回答就這麼簡單。




 十 




據統計,我國白血病的發病率約為2.76/10萬人,這是多年前的數據。年新發病例呈增長趨勢,這也就意味著,現代社會患白血病的人越來越多了。看起來,患病概率很低,但對於單個人來說,只有0和100。




小傑出院後恢復得不錯,醫生也替他感到高興。




他以前想得不太多,現在想得更少,一絲不苟地按照醫生的計劃一步一步複查、吃藥。至於恢復正常的學習生活,「這得看我媽的,我媽得看醫生的。」他說。




有些移植後的病人就沒有他這樣幸運。就在小傑移植百天複診的同一天,跟他差不多時間移植的、排在他之前就診的宋彬,拿到了一張骨髓穿刺的報告單,上面明確表示了他複發了,移植失敗了。




血液病區和移植病房,如果你有心去打聽,每天都發生著令人吁嘆的事情。




如果我們的文明尚不能將所愛之人永遠留在身邊,至少希望曾讓逝去的他們,獲得過小小的歡樂。




祝願小傑和所有白血病患者早日康復,永遠健康。




(文中出現的個人信息均經過處理,部分情節有藝術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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