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流金歲月》，亦舒女郎的簡單輪廓

時尚 07-24

電影導演楊凡改編過亦舒小說《流金歲月》，當作八十年代的時裝港片欣賞，卻也有一些悵然若失。如果你不看原著小說，是不能領略亦舒小說的美妙的。由此來看，楊凡版本的《流金歲月》完全是一個私人改編的電影版本，像是當年為了張曼玉和鍾楚紅兩位青春明星重新寫的一個劇本，和亦舒的小說一點關係都沒有。

隨著亦舒移民加國，我覺得伴隨我們這一代人的「流金歲月」已經過去，因為如果按照亦舒在書里描寫的蔣南孫和朱鎖鎖，兩位女子的故事在三十歲前就已終止。亦舒寫27歲的蔣南孫，「走到窗前，看著魚肚白的天空，簡直不相信十多年已經悄悄溜走」。就是在這種亦舒語句下，我覺得好多東西都在流逝。

說到亦舒的《流金歲月》，我以前就喜歡這個名字：「流金歲月」或者是「歲月流金」，都好，不知道是不是亦舒的首創。筆下的蔣南孫和朱鎖鎖，其實蔣南孫才是主角，那是亦舒筆下的一種慣常女性樣貌，有擔當，有血性，但是也不需要活得晶瑩剔透，不需要太圓潤，女人不是神造，亦舒筆下的蔣南孫是一種成長型的女性，前半段都是一種印照，照亮生活中的更多的角色，去做了一種陪襯，活得表裡如一，有時候沒有太多心肺，也不需要過度修飾；後半段自然可以成為強韌的狠角色，講義氣，有思考，情感行動都是那種很都市的。我非常喜歡亦舒筆下的蔣南孫，小說里的角色到底沒有如電影導演楊凡所願——成為時裝設計女強人，她卻成為一種亦舒內心渴望的女性角色：結婚，守住了家庭，孝順，卻又是有事業的女人。現在過了很多年後，我們再去看亦舒的生活，也是在加拿大歸隱，寫作和經營生活。

小說《流金歲月》比電影好很多，是因為小說里可以放那麼多的角色，編織那麼多細瑣而牽動神經的線索，這些線索被人物貫徹後，盡然透露出無限的悲涼，是大時代里人物的很多炎涼，被亦舒毫不留情地書寫。這種不留情是指的人物轉換和情節開展之間的那種錯愕和措手不及。楊凡的電影《流金歲月》，人物故事的發展很倉促，限制了整部電影，日式男子角色的塞入是導演楊凡的一廂情願。到我看了小說後，我才覺得亦舒的精妙之處是人物流轉之間的一種惘然，水到渠成的人情世故。我最喜歡亦舒小說的結尾，每一次看她的小說，都期待讀到最後一段的那種不動聲色的意外。

不過， 1988年的《流金歲月》，我覺得比後來楊凡拍得很多片子都要好，好在一種適可而止的抒情。有一些年，我看楊凡的電影，比如《淚王子》，我幾乎看不下去，因為太專情，電影的味道往往被沖淡了，不過這些屬於仁者見仁的事。當年我看楊凡的《桃色》，還滿心喜歡裡面的一種騷勁。

左：設計師Jil Sander；右：club monaco 2017春夏廣告

亦舒筆下的蔣南孫，可能真是張曼玉這樣，當年是一面清爽的美，有著一種初出茅廬，才經人事的稚嫩，這部《流金歲月》的服裝，張曼玉飾演的蔣南孫，是一位服裝設計師，我就覺得亦舒師太也是熱愛時裝的，只是亦舒筆下女主角的美，是一種白色，簡潔，幹練的美，有一些美式的舒服在裡面。這和亦舒後來住在北美有關，我後來讀黃偉文寫亦舒筆下的時裝，黃偉文一直臆斷：要是用如今的時裝世界去置換，亦舒筆下的男女主角一定是可以穿上Jil Sander的黑白簡潔的。

電影《流金歲月》中，「入世」後的蔣南孫，總以白色美式中性襯衣做一個最為基本的配襯，80年代的褲裝，出門套上一件米色的羊毛衫，看似隨意上身的行頭，又是不近世俗的，但是絕對近人情，張曼玉演繹的蔣南孫到底是孤單的人，那些簡潔有著很爽朗剪裁的西裝都是如此精彩，活脫勾勒出蔣南孫的都市時髦樣子，骨子裡又有著幾分女人的柔和。在電影里，蔣南孫的亮相，她的好幾套衣服都讓我喜愛，你要說時尚真是幾十年就是一個輪迴，蔣南孫在電影里的那一身白色西裝外套，高跟鞋踏入辦公室，內襯黑色top，手抓包似乎是非常classic的，幾乎沒有時光感，這一身裝扮放到現在也可以，是非常Jil Sander的，讓我吃驚。

後來，看黃偉文說，想當年亦舒師太並未說，要讓自己的角色穿上Jil Sander，亦舒沒有寫到極端，絕非是時裝世界裡的一種單一極簡主義風格能概括。她筆下的女子有一種簡單的輪廓，似乎有點相似，當年的美式簡約主義，被她不經意寫到了自己的主角們身上，可能亦舒當年在北美十分喜歡club monaco，白色襯衣，米色搭配的褲裝，皮帶，一切都屬於一種非常溫良的調子。那是80年代末端，是的，於電影《流金歲月》中，被真正表現的「流金歲月」是：蔣南孫和朱鎖鎖（鍾楚紅飾），與宋家明在海洋公園裡坐過山車，一身白色的裝束，真的好club monaco，純粹又簡單，不帶雜質。電影的服裝造型倒是非常懂得亦舒的審美，純美，無憂，過濾掉人間煙火，背後是香港仔的海，海風吹起，哪裡有離愁別緒呢？

亦舒師太筆下的人物穿不穿Jil Sander都不重要，我看到當年女設計師Jil Sander的一張照片，寬闊肩膀剪裁的上衣西裝，黑白相片里是一種素然和真正簡約的爽利氣場，我思忖：《流金歲月》里，張曼玉的輪廓中必然有一個我心中的Jil Sander在那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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