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下關家堖就撤銷129師番號！彭德懷為何不惜傷亡打這一仗

作者：江湖

按：今年8月1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紀念日。90年歷史滄桑、風雲激蕩；90年英雄輩出、情深意長。在90年風雨征程中，多少壯懷激烈事、沙場血火情，多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近期，本號將陸續介紹我軍系列經典戰役戰例，向光榮而偉大的人民解放軍致敬！

在《彭德懷自述》中，他坦承自己打過「四大敗仗」：一是紅軍時期贛州戰役，二是解放戰爭時期的隴東戰役，三是朝鮮戰爭第五次戰役。另外一場，就是百團大戰中的關家堖戰鬥。

值得注意的是，前三場都是戰役規模，只有第四場是戰術級戰鬥。以彭德懷的八路軍副總指揮身份，為什麼親自指揮一場戰術級戰鬥事後還稱之為敗仗？這確實讓人納悶。

事實上，這場發生於1940年10月的戰鬥，雖然規模小，卻是百團大戰中最慘烈也是最有爭議的一場惡戰。

戰前

1940年8月20日，八路軍發起百團大戰。至10月初，八路軍取得前兩個階段的勝利。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本想有一番「作為」，卻接連出醜，揚言要給八路軍「加倍回擊，活捉彭德懷左權」。

日軍作戰的一個重要規律，是吃虧必報復，敗得越慘，報復越猛。從10月6日起，日軍調動數萬兵力，向華北抗日根據地開始報復性「掃蕩」。「掃蕩」與反「掃蕩」，成了百團大戰第三階段的主要形式。

岡崎大隊的行進路線

日軍見人即殺，見屋即焚，水井一律封埋或下毒，許多村莊被燒成灰燼。由於日軍來勢兇猛，八路軍不得不避其鋒芒，甚至彭德懷也不得不帶著八路軍總部機關，在山西武鄉縣境內不斷轉移。

10月下旬，日軍36師團岡崎大隊闖進了八路軍設在遼縣、武鄉縣、黎城縣交界地區的黃崖洞兵工廠。

岡崎大隊，大隊長岡崎謙受步兵中佐，共544人。就是這麼一個500多人的大隊，竟然深入八路軍核心腹地，還破壞了兵工廠，這對八路軍前線最高指揮員彭德懷的刺激無疑是巨大的。

他命令129師386旅一部立即奪回黃崖洞，日軍聞風而逃，一把火燒了兵工廠，於10月28日撤至武鄉縣蟠龍鎮關家堖——這裡離八路軍總部磚壁村僅13里。而此時，剛打完榆社、遼縣戰役的八路軍129師正在蟠龍鎮附近休整。

關家堖，129師，岡崎大隊，彭德懷——這些關鍵辭彙聚到了同一時間和空間，一場慘烈的廝殺註定要發生。

部署

關家堖，位於武鄉縣蟠龍鎮磚壁村正北13里處，系群嶺環抱中一小山崗，山頂是數百平方米的平地。北面是斷崖，東西兩側坡度大，南坡較平緩，易守難攻。在唯一可作進攻方向的南坡，有50餘戶關姓村民沿山壁而建的窯洞。南坡對面，是比關家堖更高的柳樹堖，在柳樹堖可用火力控制關家堖通路。

關家堖山頂下的關家堖村。

關家堖山頂平地，長寬200餘米。

關家堖山路上，八路軍炮彈炸出的彈坑至今可見。

岡崎大隊佔據關家堖後立即構工，並派一中隊佔領柳樹堖，嚴密部署防禦陣地。

10月29日下午，彭德懷從黎城指揮所專程趕到蟠龍鎮石門村，親自坐鎮指揮，決意要消滅岡崎大隊。當晚，他下達了命令：

劉、鄧指揮129師386旅、新編第10旅各一部，386旅旅長陳賡指揮129師385旅一部和決死一縱25、38團各一部，彭德懷指揮總部炮兵團山炮連，於10月30日凌晨4時對岡崎大隊佔據的關家堖發起攻擊。作戰目標：全殲。

攻擊部署：386旅772團和總部特務團為一路，從關家堖東北、東南側發起攻擊；385旅769團為一路，從關家堖的西北側與前一路並肩攻擊；決死一縱為一路，由南向北推進，在關家堖南側對日軍左翼進行牽制；新編第10旅為一路，由西向東封鎖日軍西逃之路。

偷襲

攻擊發起前，左權派八路軍總部特務團實施偷襲。

10月30日凌晨3時，特務團團長歐致富帶隊到達預定位置。二營摸至關家堖山頂，手刃2名日軍哨兵，並向敵陣甩出手榴彈，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歐致富一聲令下，各營迅速攻擊，特務團佔領了關家堖南坡一排窯洞，但被洞中的日軍機槍火力壓制。警衛連長唐萬成拚死沖至洞前，打死10餘名日軍。然而，日軍打通了所有窯洞，各洞互相掩護和支援，陣地前還有防彈壕和連通工事，構成里外相連、窯窯相通的循環作戰工事。

在日軍嚴密的防禦工事和猛烈火力抵抗下，特務團無法推進，只得暫停攻擊，就地等待總攻開始。

初戰

凌晨4時，總攻開始。決死1縱38團負責攻打柳樹堖，經2小時激戰，於天亮時分佔領柳樹堖，卻很快被日軍奪回。

這讓彭德懷、左權大感意外，即令陳賡反攻。於是，八路軍在進攻關家堖的同時，抽出3個營兵力再攻柳樹堖。經過連續4次攻擊，有2次雖然攻上了山頭，但未能奪回柳樹堖主陣地。

進攻關家堖更加不順。386旅772團由東北方向進攻，由於能接近敵陣的只有一條半米不到的小路，根本無法展開隊形，八路軍戰士傷亡極大，一撥一撥倒下。戰至中午，772團一營一連70多人僅剩3人；50多人的三連只剩下指導員和2名傷員；近70人的四連只剩10餘人。14時，1營被兄弟部隊換下時，只剩6人。

385旅769團從西北方向攻擊關家堖。該團突擊分隊藉助攀登工具和野藤，爬上約20米的陡崖，但日軍立即用火力封鎖了陡崖斜坡，769團無法衝鋒，後續部隊也無法投入戰鬥。

上午9時許，幾架日軍飛機對八路軍陣地進行狂轟濫炸。關家堖地域狹小，八路軍兵力密集無處躲藏，傷亡較大，不得不暫停進攻。

此時，關家堖爭奪戰進行了約5小時，八路軍付出巨大傷亡後，僅佔領附近幾個高地，未能撼動關家堖主陣地。

日本資料冊上的岡崎大隊士兵。

爭論

看到自己的部隊「像割韭菜一樣一茬茬倒下」，而且損失了大量從長征走過來的戰鬥骨幹，129師師長劉伯承、386旅旅長陳賡十分心痛，分別給彭德懷打電話，建議撤兵。

陳賡與彭德懷的通話：

「此處地形對我十分不利，是否可以把岡崎大隊放下山來，另選有利地形打他的伏擊？」「不行，一旦放走日軍，就很難再打著他了，必須在此消滅！」「這樣打下去，代價太大了！」「就是拼光了，也要拿下關家堖！」「現在拼光了，以後怎麼辦？」「拼光了以後再補充。不能打硬仗的部隊，以後也沒有前途！」「這樣打法，我不贊成！」「有意見可以保留，但命令必須執行！」

劉伯承與彭德懷的通話：

「建議部隊暫時撤圍，另尋戰機。」「岡崎大隊所剩人馬已不多，我們不能給敵人喘息的機會，應該一鼓作氣堅決消滅！」「我的彭老總，這樣打我們賠不起呀！」「敵人援兵正在逼近，一旦放虎下山，立刻就會得到援兵的接應。」「那就以後再收拾他！關家堖的地形對我不利，我們傷亡太大了！」

彭德懷仍堅持要打，性格一向平和劉伯承也生氣了：「你這是賭氣，蠻幹！這一仗，我不同意再打！」彭德懷一股火上來：「拿不下關家堖，就撤銷第129師的番號，殺頭不論大小！」

圖註：1940年10月31日，彭德懷見攻擊關家堖部隊傷亡慘重，獨自鑽出指揮所奔向前沿，在戰壕里用望遠鏡觀察日軍陣地，上身完全暴露。劉伯承得知後驚喊「亂彈琴」，記者徐肖冰在現場拍下了這張珍貴的照片。

土攻

劉伯承只得執行命令。在769團指揮所，他發現連接關家堖崖頂與壕坎之間的斜坡是黃土，即令769團團長鄭國仲一邊組織火力佯攻，一邊挖暗道攻往山頂。

10月30日16時，第二輪攻擊開始。此時，769團已成功挖通暗道，一部經暗道向關家堖山頂爬去，另一部隱蔽於壕坎下面，派突擊隊攀上陡崖。

山頂的日軍沒想到八路軍從他們身後冒出。手榴彈如雨點般落入敵陣，日軍一片混亂。突擊隊趁勢衝上，雙方在山頂展開肉搏。769團後續部隊不斷攻上堖頂，控制了制高點。

與此同時，772團和決死一縱25團、16團也攻上了關家堖。日軍一部被殲，其餘退至半山腰的窯洞，拚死抵抗。

之後，八路軍向日軍踞守的窯洞發動了18次進攻，雖不斷殺傷日軍，但沒有實質性突破，岡崎大隊仍牢牢控制著主要陣地，柳樹堖也有一股日軍始終未能全殲。

慘勝

10月31日，2500多名增援日軍從從武鄉、遼縣向關家堖逼近，形勢危急，但彭德懷殲滅岡崎大隊的決心如鋼鐵一般堅硬，即令129師385旅和新編第10旅在外圍阻擊增援日軍，為全殲岡崎大隊爭取時間。

16時，劉伯承、陳賡發起了第三次總攻。八路軍集中炮火向日軍陣地轟擊後，立即發起衝擊。在激烈的戰鬥中，八路軍付出了重大代價，雖然幾度接近敵陣，但始終未能完全佔領。

11月1日，日軍增援部隊在10餘架飛機掩護下，離關家堖越來越近。這時候的彭德懷，不能不考慮八路軍被日軍包餃子的巨大危險，只得下令撤出戰鬥，岡崎大隊殘部得以逃脫。

此戰，八路軍以絕對優勢兵力圍攻日軍一個大隊，攻堅戰、陣地戰打了兩天兩夜，以重大傷亡代價消滅岡崎大隊大半，岡崎本人被擊斃。（傷亡數字史家各有表述，一說日軍亡400餘，八路軍犧牲600餘。近年從日軍一些檔案資料中有新的發現，不在本文討論）

戰後

關家堖，這個籍籍無名的山頭此後成為八路軍戰史，乃至我軍軍史很難繞開的一個地名。發生在這裡的戰鬥僅持續了兩晝夜，但關於此戰的爭論卻持續了數十年。

一個普遍質疑是：彭德懷不顧傷亡堅持打這一仗，其意氣似乎超過了一名軍事家應有的理智。建軍90周年之際，我認為有必要回顧和分析這場爭議之戰。

的確，八路軍在這場戰鬥中付出了重大傷亡，而且最終既沒有拿下關家堖，也未能全殲岡崎大隊，還導致後來日軍的血腥報復，但其意義卻彪炳史冊——

1．政治之戰

劉伯承打電話建議彭德懷放棄戰鬥時，鄧小平就在電話旁。彭德懷說「撤銷129師番號」那番話，讓劉伯承一肚子氣。鄧小平對他說了一番政治家的話：「打仗嘛，說到底，是打政治仗。有些仗，看起來有便宜可討，但政治上不利，有便宜也不能打。有些仗，明知道很難打，傷亡大，要吃虧，但政治上需要打，那也非打不可！」以當時的抗戰形勢和八路軍背負的「游而不擊」之名，確實需要打一場硬仗、勝仗來振奮軍民抗戰信心、提高八路軍聲望。彭德懷曾說李德「崽賣爺田不心疼」，豈能不知劉伯承和陳賡損失部隊的心情？他決意全殲岡崎大隊，目的就是想打一場政治仗。

2．震懾之戰

彭德懷自述其「四大敗仗」時說：「在敵軍『掃蕩』時，日軍一般的一個加強營附以偽軍為一路，我總想尋機殲滅敵軍一路，使敵下次『掃蕩』不敢以營為一路，以使其『掃蕩』的時間間隔擴大，有利於我軍民機動。」關家堖之戰，雖是慘勝，但仍然給日軍巨大震撼。日軍從此基本結束了一個大隊可敢在八路軍根據地橫衝直撞的局面，小股部隊不再敢輕易出動。

3．練兵之戰

針對一些將領對關家堖戰鬥的意見，彭德懷曾找毛澤東陳述看法：在反「掃蕩」作戰中，太行區有兩個旅(即385旅、386旅)打得比較艱苦些，傷亡也比較大些。毛澤東說：「戰爭嘛，總是要有傷亡的，最主要的是通過戰爭鍛煉了我們的部隊。」八路軍特務團團長歐致富也曾說：「彭老總堅持要打關家堖戰鬥，還有一個意圖：八路軍是堅持敵後抗戰的主力軍、正規軍，不但要會打游擊；必要時，也得猛攻堅守，頑強拼殺，敢於啃硬骨頭。」決死一縱政委薄一波則認為，「戰鬥損失固然大，但這兩個團也打出來了，成為決死隊戰鬥力最強的兩個主力團」。

4．英雄之戰

戰將的性格，就是部隊風格的旗幟。有什麼樣的指揮員，就會帶出什麼風格的部隊，打什麼樣的仗。在我軍戰將中，彭德懷是一團火。毛澤東詩讚「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將其烈火般的剛強和勇氣刻畫得淋漓盡致。決死一縱38團攻打柳樹堖前，彭德懷親臨動員：「你們決死隊，要向誰決死呀？」他手指日軍陣地：「你們就是要向他們去決死！我們抗日根據地有一條規定，凡是沒有帶路條的人，就不能讓他走！」這樣的霸氣硬氣，就是我軍的英雄氣。沒有這樣勇於擔責、敢於作戰、敢於勝利的戰將，沒有這樣敢打硬仗惡仗的膽氣和作風，就沒有人民軍隊90年輝煌歷史，就沒有中國共產黨人在國難之際的砥柱中流！

關家堖戰鬥舊址之堖頂平地。

（本號原創稿件，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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