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Nixy汪純

畫家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和作家愛彌爾·左拉（Emile Zola）是發小。他們做了近30 年朋友，直到1886 年左拉的小說《傑作》（L"?uvre）出版。小說涉及到落選沙龍和早期印象派畫展以及畫家的生活。主人公是以塞尚為原型（按照左拉之前幾部小說里鋪陳的人物以及關係，塞尚這麼認為並沒有錯），而這個人物被左拉塑造成一個沒有什麼天分的畫家，最終在自己的畫布前自殺了。塞尚認為這部小說是在拿他說事兒並醜化了他，憤然和左拉絕交，兩人至死都沒有再見面。

塞尚與左拉

塞尚和左拉從中學時代就是同學，經常一起出去玩，看星星曬月亮，一起談論詩歌和理想……

兩個人家庭條件不同，左拉的父親早逝，家裡失去經濟來源，家裡勉強供他讀到中學畢業他就自己到社會上闖蕩；塞尚是銀行二代，家裡送他學法律準備讓他接老爸的班，可是他就是想畫畫，經過反覆掙扎最後還是決定到巴黎去當畫家。

左拉很清楚塞尚在藝術上的天分，同學少年時，未來的大作家左拉看到塞尚寫的東西非常驚訝，說，「你的詩比我的散文更詩意，更真實。我用大腦寫作，而你是用心靈。」

早早出來混社會的左拉很上道也很務實，想當作家就去出版社打工，從底層做起，很快做到出版社廣告部負責人，然後認認真真做銷售，了解買方的需求，也接觸到了很多在當時很成功的作家，自己也一直在堅持寫小說，很快就成了不差錢的名作家。

塞尚則在猶豫和掙扎中虛耗了很多時光，上法學院又退學去學畫；在巴黎混了一段時間又回去老爸的銀行上班。不過就算沒有這些虛耗，作為「現代藝術第一人」，本來也是註定會坎坷的。作為現代藝術的先驅，沒成為「先烈」，至少還活著看到了自己出名的那天，已經算他命好了。

左拉在1858年先去了巴黎，在他的慫恿下，1861年，塞尚從法學院輟學，來到巴黎學畫畫，學了六個月，又回到父親的銀行里去當職員。1862年，左拉出版了自己第一部長篇小說，《克洛德的懺悔》。在左拉的慫恿和鼓勵下，塞尚又重新申請，進巴黎的美術學院學習。也參加了印象派那幫人的展覽和聚會，但是一直都不紅，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能紅的一天。與此同時，左拉則在成為名作家的路上快速上升。

1885年，塞尚已經46歲了，雖然在小圈子裡有識貨的同行明白他的價值，比如眼光極好的德加就買了塞尚的畫，和他收藏的印象派畫家最出色的作品放在一起；高更還專門寫信給老婆說，千萬千萬別把塞尚的那幾張畫賣了，它們以後一定會很值錢。

但是廣大群眾……連塞尚是誰都沒聽說過。塞尚呆在巴黎幾十年，畫畫又不賺錢怪尷尬的，只好回老家待著，反反覆復畫家鄉的聖維克多山畫了六十幾次。而此時，左拉已經是有錢的名作家了。然後就在1886 年，左拉出版了那本引發兩人絕交的小說——《傑作》。

關於這本書，塞尚評論說：

「他（左拉）是個非常平庸的知識分子，一個討厭的朋友。他目中無人。他的小說《傑作》——他聲稱在其中描繪了我——只是一種歪曲罷了，對他自己卻大唱讚歌……左拉名氣越大，就變得越是讓人無法忍受，在我看來，他繼續接納我，只是出於降尊紆貴的禮節。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我收到了他的《傑作》。這是對我猛烈一擊，我終於看清了他是如何看待我倆的關係的。一句話，這本書非常可憐，而且謊話連篇。」（見《保羅·塞尚1904》， Michael Doran 編輯的《Conversations with Cézanne》一書）

左拉曾多次撰文公開支持馬奈的畫，但是卻從沒有這樣支持過塞尚。左拉並不喜歡塞尚的畫，因為確實是不理解。

公平的說，他能欣賞馬奈的畫在當時已經高出平均水平太多了。（雖然左拉對馬奈的理解也並不透徹，只是知道比當時市面上那些新古典主義樣子貨好太多，也有被馬奈的個人魅力迷住的成分。所以馬奈對左拉投桃報李的客氣居多，對馬拉美才是真正心意相通的鐵哥們）。

馬奈畫的左拉

而當多數觀眾對馬奈都還欣賞無能的時候，塞尚就實在太超前了。

好在，1886年，塞尚的爹給他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產，所以他就算不紅也還是可以繼續畫下去，不至於像梵高那樣弄到要自殺的地步。不過終究是意難平。

一直熬到1895年，塞尚才舉辦了第一次個展，展出了他的150件作品。這些作品並不被大眾理解，但是至少引起了夠大的反響，就算大眾不懂總還是有懂的人。

塞尚：聖維克多山

印象派畫家畢沙羅稱塞尚的畫是「具有異常野性與特質的作品」，說他自己，雷諾阿和德加，莫奈，「都被這種洗鍊的野性魅力所吸引……藝術家或愛好者之所以沒有感受到這種魅力，是因為他們自己欠缺某種感性」。

1897年，幫塞尚舉辦首次畫展的這位畫商，安博洛伊斯沃拉德甚至把塞尚工作室里所有的作品全部買下，在他的幫助下，塞尚聲名鵲起。年輕的藝術家們開始給塞尚寫信，要求到他的畫室去拜會他。塞尚影響了一大批年輕的藝術家，包括馬蒂斯、畢加索和布洛克。

塞尚《玩紙牌的人》

晚年塞尚這樣闡述自己：「我們不能只滿足於記住我們著名前輩的優美畫法。為了學習優美的自然，我們必須從中擺脫，努力從自然中抽出精神，依據我們的個人特質來表現自我。此外，時間與反省點點滴滴修正視覺，最後帶給我們理解力。」（1905年致埃米爾·貝爾納）

1901年，以前多次拒絕塞尚本人的巴黎沙龍展上，展出了深受塞尚啟發的新一代（納比派）畫家莫里斯·德尼的作品，題為：「向塞尚致敬」。1902年，左拉在自己的寓所死於煤氣中毒。

《向塞尚致敬》

二十世紀的藝術評論家羅傑·弗萊（Roger Fry，1866－1934，曾任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館長）寫道：「他們（指的是左拉和塞尚）的事業所勾畫出來的曲線明顯對立。

兩人以同樣的野心開始藝術生涯，一個迅速獲得令人震驚的成功，舉世聞名。另一個卻陷於徹底的失敗和默默無聞，要不是有幸繼承了一份小小的資產，人們會猜測，他將陷於絕對悲慘而貧窮的生活境地。達到極高地位的那一位變得越來越不像藝術家，倒日益成為一個暴發戶，最後竟拜倒在公眾及新聞媒體跟前。另一個卻越來越強有力地成為藝術家，儘管在其生前籍籍無名，死後卻幾乎成了一個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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