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豆︱似是故人來

大暑一過，重慶這個大火爐的溫度直接飈升到40度上下，每天適宜外出的時刻，幾乎只有早間的清晨。活動範圍也縮小到了小區內外，趁毒辣的太陽肆虐之前，胡亂拍幾張，趕緊躲回去。

好在，對植物上癮者來說，熟悉的地方，永遠都會有風景。就像小區樓下的花園，幾年下來，仍然還有很多植物是我不認識的，仍然在走過上千遍的小徑上時不時就撞見一種新植物。這一點，真是令人欣慰。

這個周末，在小區的睡蓮池邊，就不經意間撞見了它，枝條伸出由紅花繼木與鴨腳木組成的半人高綠籬帶，開著典型的茄科花朵，第一眼看到時，心裡一陣狂喜——難道，我終於遇到龍葵了嗎？

花直徑約1厘米，花冠5深裂，就像一個白色的五角星

在重慶，少花龍葵幾乎處處可見，我卻一直沒有遇見跟它極其相似的龍葵。眼前這一株，白色的小花跟少花龍葵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明顯要更大朵些。但是，再定睛一看，我就知道肯定不是龍葵了，因為花序不對。

龍葵跟少花龍葵，一個很特別的共同特徵就是花序腋外生，而且是多朵花簇生。所謂花序腋外生，即同一簇花既非生於葉腋，也不長在枝端，而是長在莖上兩枚葉片之間。

而眼前這一種，花幾乎是單生的，最多也不過三四朵。生長的位置也很奇怪，長在葉子下方一點點，但絕不正對葉子，也不是在莖的中部。這種奇怪的花序著生位置，我還是第一次遇見。

花單生，或1－3朵

少花龍葵，花生腋外

多看了幾遍後，大同中的小異浮現了出來。雖然花的形狀跟少花龍葵極相似，但這一種的花盛開時的方向是不同的，幾乎全是俯垂向下的，花冠正對著地面，跟地桃花一樣。

第三，這一種的花柱很明顯地從 5枚明黃色的雄蕊中間伸了出來，而少花龍葵的花柱只是略長於雄蕊。

花冠俯垂向下；花柱伸出雄蕊

花藥短肥圓

少花龍葵，花柱明顯要短些

我越看越覺得，雖然這是一種我不認識的新植物，但既然跟龍葵有這麼驚人的相似之處，我一定可以搞清楚你是誰。植物世界也是有朋友圈的，雖然不是龍葵，但肯定是茄屬的嘛。

不過，茄屬下面有40幾種呢，排除了我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茄子、土豆以後，仍然還有一大堆。腫么破？

答案是：區分它們的秘密，藏在花藥里。

再來仔細看一看這一隻的花藥形狀吧：明黃色的，又短又肥厚，最重要的是，頂端是圓鈍的，總之不尖銳。少花龍葵的花藥也長這樣，凡是花藥像這樣短、肥、圓的，都是龍葵亞屬的。這樣，排查範圍成功地縮小到了20隻以內。

另外一類，花藥明顯要細長一些，先端漸尖，且略有延長。這一堆，都是茄亞屬的。看看下面這張黃果茄（Solanum virginianum）的圖片，畫風完全不一樣。

黃果茄，花藥先端漸尖，有延長

上面關鍵的這一步搞定了，查出它的學名叫珊瑚豆就比較容易了。這時，我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小時候我們叫做金彈子的傢伙么？很常見的，有野生，也有家養，果實成熟後紅彤彤的，倍兒圓，就像瑪瑙珠一樣，十分討喜。

只是，以前從沒留意過它什麼時候開花。跟它的果實比起來，這小花確實樸素而低調。

果實，王安禮攝

搞了半天，居然是故人，這種感覺太愉快了。

若是碰見一種全新的植物，認識起來難免吃力，但若是完全熟悉的的舊識呢，又太缺少刺激了。每當我寫過一種植物以後，在接下來的相當長時間裡，對其的關注都會不由自主地大大減少，就是這個原因吧？就像穿衣服，半新不舊的，才最舒服。

而像金彈子這樣，既熟悉，又陌生，一點新，一點舊，略高於舒適區的學習，是認識新植物時最愉快的體驗。

在花市，它也被叫做吉慶果，冬天萬物凋零，買一株回家擺在室內，果實紅彤彤，葉子綠油油，確實很能增添吉慶之氣氛。不過得提醒一下，如果家裡有小朋友的話，切記不能吃，這果實是有毒的。

這隻陪伴了我們整個童年的珊瑚豆，也不是中國的原生物種，跟喜旱蓮子草一樣來自巴西，一樣在異鄉活得無比精神。

不過，珊瑚豆這個文皺皺的名字叫起來真是不順口，為本文提供果實圖片的王安禮老師就說，「金彈子這名字大氣叫什麼珊瑚豆」！其種加詞pseudocapsicum 的意思是「假辣椒」，所有它的別名也叫洋海椒，冬珊瑚，哪個都比珊瑚豆形象而接地氣。

在中國植物志里，它被歸為珊瑚櫻（Solanum pseudocapsicum）的變種。珊瑚櫻同樣產自南美，兩種的主要區別是珊瑚櫻全株無毛，而珊瑚豆的嫩枝上密被茸毛。另外，珊瑚豆的花也稍大一些。

葉紙質，橢圓狀披針形，有濃烈的氣味

嫩枝上密被茸毛

「赤日幾時過，清風無處尋。經書聊枕籍，瓜李漫浮沉。蘭若靜又靜，茅茨深又深......」重慶的夏天，從來不好過。身處火爐中的我，常在後台收到親的慰問，在此一併致謝了。也在內心感謝這朵金彈子的花，我用它消磨了整個上午的時光，真乃最好的清涼劑。

獨對花草之時，內心清涼不請自來。寫過《獨居日記》的美國女作家梅·薩藤說，「如果一個人專心致志地瞧一朵花，一塊石頭，一棵樹，草地、白雲、一片浮雲，這時啟迪性的事物便會發生。」信蔫。

PS：大暑那天的圖片應為絲瓜雄花，謝謝@王安禮、@小美的指正。

去年今日

蔥蓮+韭蓮

文章與植物圖片（除註明出處外）均為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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