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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漂流30年,昔日首漂勇士今何在?

2017中國山西吳堡黃河大峽谷國際漂流賽,30年後又一群「黃漂」勇士在劈波斬浪。

漂流賽現場,老「黃漂」人唱起了《天下黃河九十九道灣》。視頻來自新華社客戶端

「天下黃河九十九道灣,九十九道灣灣里呀九十九條船……」7月22日,陝西吳堡,幾位頭髮有些花白、身穿橘色T恤的男子站在黃河岸邊,望著河中漂流競速的橡皮艇,忘情吟唱,若有所思。

這是一場國際漂流公開賽,亦是黃河漂流30周年的紀念活動之一。

圍觀比賽的觀眾鮮有人察覺,這幾位看似普通的大叔,曾是舉國關注的勇士。

黃河首漂勇士、河南隊隊員朱磊在衝擊黃河壺口瀑布。馬揮攝

30年前,他們和隊友共70餘人乘坐無動力裝置橡皮艇,從黃河源頭出發,輾轉近5個月,成功首漂全程5464公里、落差4831米的黃河。儘管為此付出7條生命的代價,但「黃漂」精神和連奪五次世界冠軍的中國女排精神,在當時被並稱為中華民族的兩支精神催化劑。

30年過去,昔日「黃漂」勇士今何在?當年勇士們經歷了什麼?他們的人生又因此發生什麼改變?

本文4356字,閱讀完需要06分鐘

立誓

搶在外國人前征服巨龍

儘管如今漂流遍地開花,甚至被列入奧運項目(皮划艇激流迴旋),但30年前的中國,這是一項風險極高、少有人參加的探險活動。在水文資料尚未完善的情況下,要一寸不落地在黃河完成全程漂流,難度更是可想而知。

黃河首漂勇士、北京隊隊員張曉軍乘坐密封船衝擊壺口瀑布。馬揮攝

對於30年前的隊員而言,首漂黃河不只是勇敢者的遊戲,更是要為國爭口氣——1985年,美國探險家肯·沃倫出資30萬美元購買長江首漂權。得知消息,來自西南交通大學的堯茂書於當年6月獨自一人駕駛「龍的傳人」號,北上長江源頭搶漂,不幸遇難。

美國探險家肯·沃倫。網路資料圖

堯茂書之死,在當時的中國喚起了江河探險熱潮。1986年,中國漂流隊完成了長江漂流壯舉,漂流探險熱達到高潮,我國第二、世界第五條大河黃河自然成為勇敢者的下一個目標。

如果說當年「長漂」是被動倉促的,那麼「黃漂」則是主動自發的行為。當年,國內各地分頭組建了三支「黃漂」隊伍,分別是北京青年黃河漂流探險科考隊、河南黃河漂流探險隊和安徽馬鞍山愛我中華漂流考察隊,隊員共70餘人。

48歲的丁凱至今記得,30年前,得知自己入選北京青年黃河漂流探險科考隊時激動雀躍的心情。他是「黃漂」隊中年齡最小的隊員,當年還不滿18歲,但已在北京農業大學(現中國農大)低空遙感研究室工作兩年,擔任無人機飛行員。1986年,中國人首漂長江的消息令他心潮澎湃,當年年底,一看到報紙上登的招募黃河漂流隊員信息,他便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北京隊部分隊員合影。

「當時我還是個小孩,憧憬家以外的所有世界。『黃漂』是在那個時候,是你能在地球上做的最好的事」,丁凱告訴南都記者。

當時的北京隊由北京團市委組建,隊員皆是「工農商學兵」。丁凱去報名時,組織者很高興,「就等你這個『學』了。」當時,組建者要求隊員至少25歲以上,丁凱雖然年紀小,但身高1米75,戴一副野外科考用的變色眼鏡,待人接物也很成熟,沒人發覺他隱瞞了年齡。

那是一個熱血沸騰、理想主義的時代。改革開放帶來蓬勃生機,女排五連冠激勵全民拼搏。「黃漂」隊員們不只是要跟外國人較勁,搶先完成首漂,也是在跟黃河、跟大自然較勁。「當年北京隊的口號是,『征服黃河巨龍,振奮民族精神』」,丁凱說。

河南隊部分成員合影。

河南隊隊員在瑪多縣合影。

與北京隊的半官方性質不同,河南隊由參加過「長漂」的雷建生、郎保洛發起,隊員多是慕名而來。工人袁世俊當年36歲,與雷建生是多年好友,曾一起參加「長漂」,「黃漂」自是當仁不讓。「肯定很危險,但總得有人做這件事,這與民族榮譽有關」,他說。

李朝革(中)與兩名河南隊隊友在黃河入海口合影。

李朝革也是其中之一。1987年,26歲的李朝革在洛陽銅加工廠當工人,從朋友那得知將組建「黃漂」隊時,隊員已招滿,他軟磨硬泡才求來一份介紹信。「黃河是母親河,不能讓外國人搶先。這是時代賦予我們的責任,也是實現個人價值的途徑」,多年後,李朝革告訴南都記者。

當時,李朝革一拿到介紹信便向車間請假。當時「長漂」掀起漂流熱,廠里對他的行動不支持也不反對,唯一的要求是需經父母同意。李朝革立即請了父親去,「我父親對廠領導說,『我一共四個兒子,就是死了一個還有三個給我送終,我同意他去,為國爭光!』」

征途

三支隊伍都曾彈盡糧絕

由於是前無古人的第一次,風險未知,出發前,所有黃河「首漂」隊員都曾寫下過「生死狀」。不少隊員瞞著家人悄悄啟程,丁凱騙父母說自己要參加來年高考,需要閉關學習;袁世俊當時已娶妻生子,原本跟家人說只是去探望雷建生,但被拆穿,「他們擔心,但也攔不住,只能祝我平安歸來。」

安徽隊隊員在黃河源頭留念。

三支隊伍中,北京隊有官方支持,裝備最好,準備最充分,內部細分為科考、漂流兩支小隊,所有隊員在出發前都曾在懷柔登山訓練中心接受專業體能訓練,平時還有思想教育、黃河知識等課程;河南隊雖有經驗豐富的「長漂」隊員,但畢竟是民間組織,無力承擔專業集訓,「所有隊員都是直接上,在實戰中邊干邊學」,李朝革說。而安徽馬鞍山隊當時人最少,條件也最差,有隊員接受媒體採訪時曾透露,「我們當時很快就沒了資金,後來可以說是靠著唱歌跳舞、賣小商品,一路要飯堅持下來的」。

儘管皆以搶在外國人之前首漂母親河為目標,三支隊伍之間卻也暗自較勁,都希望自己是「第一漂」。三支隊伍,不約而同提早出發,3月底競相抵達黃河源頭。「當時的青海零下20多度,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上高原,又冷,缺氧,通訊、補給都成問題」,丁凱說。

黃河源頭扎陵湖。馬揮攝

冰天雪地,無法漂流,隊員們就背著物資裝備,拖著空船徒步冰上,不少人多次陷入冰洞遇險。在嚴酷的氣候條件下,隊員們爬冰卧雪,遇淺灘就下水推船,遇冰原就上冰拉船,「為的就是要一寸不落地『漂』過黃河全程」,袁世俊說。

在嚴酷氣候條件下,黃漂隊員爬冰卧雪,遇淺灘就下水推船,遇冰原就上冰拉船。

黃漂隊員背著物資裝備,拖著空船徒步冰上。

隊員們白天漂流,晚上在河邊就近紮營。丁凱在漂流前期負責北京隊的後勤補給,每天跟著司機隊開車載著物資追隨漂流隊送補給,「黃河源頭地區就像月球表面,很多地方車開不過去,有時找不著人,有時發現人就在附近卻隔著冰原過不去,往往兩天以後才能把物資送到。」

「彈盡糧絕」是三支隊伍當時都常遭遇的困境。李朝革說,北京隊的裝備、補給已是最好,河南隊是民間發起的組織,補給難度更大,隊員們每次漂流都會將物資裝進船里,一旦落水,便失去所有補給。「我們曾有三天沒有任何東西吃,只能餓著。守著黃河卻沒有水喝,我曾渴得受不了捧起河水就喝,一連幾天,嘴裡的泥沙都吐不幹凈」, 李朝革說。

遇險

7勇士不幸殞命母親河

從黃河源頭到瑪多再到軍功鄉,隊員經歷了多次翻船和險情,一路有驚無險地闖了過來。但在黃河落差最大的長峽谷,全長216公里、落差588米的拉加峽,發生了「首漂」中最大的傷亡事故——1987年6月19日,袁世俊與雷建生、郎保洛、朱紅軍和張寧生乘坐一條橡皮筏漂經拉加峽時,其中四人不幸遇難,唯有袁世俊死裡逃生。

那是袁世俊每每想起就痛苦不已的回憶。

河南隊在黃河青海拉加峽漂流數天後,有四人不幸遇難。

河南隊兩位隊長雷建生(左)和郎保洛(右)皆在漂經拉加峽時遇難。

當天,拉加峽剛下過一場大雨,氣溫較低,當時水溫僅五六攝氏度。他們5人在上午乘坐一隻皮筏出發,「剛下水沒漂多長時間,因水流太急,船筏撞到了一塊大石頭。」袁世俊說,當時水溫太低,大家體力不支,5人被衝散,雷建生頭部撞擊石塊,不幸遇難,至死還拉著船上的繩子。袁世俊和雷建生隨船一起被衝到岸邊,當袁世俊昏迷醒來時,雷建生已停止了呼吸。

北京隊也曾在黃河青海拉加峽翻船遇險。

在那之前,安徽隊在過龍羊峽時,隊員湯立波、張建安兩人翻船遇難。北京隊亦有一名隊員楊浩犧牲。

接二連三的噩耗讓三支隊伍受到沉重打擊。隨後,國務院辦公廳發文要求加強江河漂流活動管理,「黃漂」熱潮減退。

楊浩犧牲後,丁凱從科考隊轉為漂流隊,不再在岸上做後勤,而是下河漂流。他回憶,一個月的時間裡,追悼會斷斷續續地開,士氣大受影響,但也有不少隊員因此更加鬥志昂揚,「拼了,把這條命豁出去」。

李朝革還記得,當時河南隊在西寧為4位犧牲隊員開追悼會,河南省領導專程趕來。追悼會結束後,漂流隊召開全體會議,大家討論是結束漂流,還是繼續堅持下去。隊員們一致要求繼續漂流,甚至還有人寫血書表決心。「隊長沒了,我們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丟不起那人」, 李朝革回憶。

死裡逃生的袁世俊,眾望所歸接過隊長的接力棒。「雷建生就死在我的身旁,我活著就要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在他的帶領下,河南隊全隊又開到雷建生等人遇難的地方,從那裡再次開漂。

在與激流險灘的拼搏中,三支隊伍漸漸建立生死友情,互相幫助和救援,更加團結。至當年9月25日,三支隊伍陸續抵達山東墾利黃河入海口,黃河首漂終於得以完成。

轉折

有隊員從此再不提黃河

黃河「首漂」結束後,江河漂流一度沉寂。隊員回歸原來的平凡生活,有人自此與江河漂流的關聯愈來愈深,也有人從那時起便刻意逃避黃河。他們都不曾想到自己的人生會因這段經歷有所改變。

2016年玉樹漂流世界盃,國際漂聯主席威利瓊斯為堯茂書紀念碑獻哈達。馬揮攝

「當時差不多90%的隊員工作都做了調整」,丁凱說,「黃漂」歸來後,他失業了,工作不好找,曾一度養雞為生。1994年,他進入一家外企,之後在不同的外企間輾轉,做了20年職業經理人,2006年辭職後,將更多時間放在他所愛好的漂流上。

「黃漂」之後,漂流就成了丁凱「一生都不會割捨」的愛好。他是國內外多起江河漂流活動和賽事的參加者、組織者。1996年,他擔任中美怒江第一漂技術總監;1998年,任珠江第一漂技術總監兼副隊長;1998年,漂流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2006年起,他連續兩年擔任國家皮划艇激流迴旋項目教練、顧問,為國家隊備戰2008年奧運會做準備。今年「黃漂」30年,他是各項紀念活動的聯絡人和協調人。

當年「黃漂」隊員於忠元、巴魯、劉國強、袁世俊(從左往右)在吳堡參加漂流賽。

陝西吳堡漂流賽和紀念活動結束後,隊員們將前往黃河源頭為7勇士豎立「魂系黃河」紀念碑,並於7月30日抵達青海玉樹,組成「黃漂老將隊」參加漂流賽。

「黃漂」歸來,袁世俊離開了工作多年的工廠。「請了那麼長時間假,廠里雖沒說什麼,但肯定是不理解的。當時我又是隊長,還有很多後期的事要處理,就放大假了」。之後,他自己創業,開了一家公司。「好漢不提當年勇,黃漂過後,我再也沒向外人提過這段經歷,很多朋友都不知道我竟然還參加過黃河首漂」,他說。

紀念「黃漂」30年,北京隊隊員在洛陽雷建生墓前留念(最後排者為丁凱)。

為緬懷昔日隊友,三支漂流隊共同將「黃漂」紀念日定為6月19日。每年此時,身為河南隊隊長的袁世俊便會組織一系列紀念活動,昔日「黃漂」隊員從天南海北趕來,在鄭州花園口黃河岸邊的紀念碑旁點上紅燭,在洛陽龍門山上的雷建生墓前敘舊,在黃河中紀念性地漂流一段——這是他們每年的固定動作。

30年前,李朝革在黃河壺口漂流時的情景。

令袁世俊感到遺憾的是,他既要經營公司,又要堅持漂流,「什麼都沒幹好,如果我能像王石那麼成功,每次的活動經費都不成問題」,他笑言。

與丁凱、袁世俊主動與江河漂流捆綁不同,64歲的河南隊隊員郝景川一直在刻意迴避黃河。30年來,他參加過很多次「黃漂」紀念活動,卻再也沒有在黃河裡漂流過。當年他和雷建生同為洛陽一所中學的老師,他教地理,雷建生教歷史,兩人在同一個辦公室共事十來年,感情深厚。雷建生等4名隊友犧牲之後,郝景川怕觸景生情,不想再看到黃河。

「不論之後的人生如何選擇,一旦經歷過『黃漂』,就終身打上了『黃漂』的烙印」,袁世俊說,「黃漂」隊員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都有不怕困難,勇於探索的精神,「不論做什麼,這種精神總是有助益的」。

河南隊的李朝革赤身乘敞口船成功衝擊壺口瀑布後留影。

李朝革也認同這種觀點。他曾創業慘敗,又重新站起,靠得就是當年咬緊牙關拚死抗爭的勁頭。當年他和隊友用敞口船衝擊壺口瀑布,衝過最洶湧的跌水,船被大浪打翻,他晃晃悠悠爬上船底,猛然做了個倒立的動作,腿還沒伸直又跌進河裡。

「那時我連死都不怕,現在還有什麼苦難是克服不了的呢?」李朝革說。

出品:南都采編指揮中心

統籌:南都人物新聞工作室

主持:胡群芳

采寫:南都記者 劉苗(受訪者供圖,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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