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豪華監獄，只為一個滿身謎團的納粹戰犯服務

1987年8月17日，在世界上最豪華的施潘道監獄裡，衛兵衝進了這裡唯一囚徒赫斯在樹林中休憩的小屋，驚恐發現一根電線纏在他的脖子上，昔日第三帝國的副元首已然咽氣。至此，納粹德國最後一位要犯離開人世，也帶走了二戰最大的謎團：1941年這位希特勒心腹至交單槍匹馬降落在英國，究竟所為何事？同時，這位新納粹崇拜偶像的死因也是三十年來的未解之謎。前不久，英國解密了多宗關於赫斯的檔案，一切真相是否能大白於天下？

發跡之路：從翩翩富家子到希特勒心腹

長期以來，赫斯一直被打上「希特勒最親密夥伴」的標籤，殊不知他與希特勒成長的環境簡直天差地別，兩人走上志同道合之路也似乎令人匪夷所思。

赫斯出身於旅居埃及亞歷山大港的德國商人家庭，自小接受良好教育，他日後的翩翩風度就來源於此。赫斯的成長背景有些矛盾：一方面他耳濡目染英國殖民地文化，富家子的身份也讓他得以躋身上流社會，與一眾英國資本家熟識；另一方面，父親弗蘭茨卻是一個略顯古板的舊式家長，對子女也習慣用軍隊口吻發號施令，老朋友眼裡赫斯的家庭「比德國更德國」。在兩種截然不同風格之間掙扎的青年時代，或許解釋了為何赫斯政治親英卻又極端崇拜希特勒。

1914年一戰爆發，赫斯人生第一次自作主張地報名參軍，在西線一顆射進肺部的子彈讓他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傷愈後他滿懷好奇心地加入了新興的空軍，這卻在冥冥之中為他日後駕機「叛逃」埋下伏筆。然而還未在長空立下寸功，戰爭就結束了。由於父母的產業也被戰事波及，曾經的翩翩富家子忽然成了德國街頭數以萬計前途暗淡的老兵之一。

落魄的赫斯沒有放棄對政治的夢想，他在慕尼黑四季旅店安身，與一群右翼分子成立了「圖勒協會」。他當時還不知道，魯登道夫與他同在一個屋檐下為極端民族主義規劃未來，此後數十年的德意志瘋狂都在這裡醞釀發酵。

卡爾·豪斯霍弗爾

但在此時，對他影響更深遠的事情卻是在慕尼黑大學註冊學習。在課堂上，他結識了卡爾·豪斯霍弗爾教授，這位得到茨威格盛讚的地緣政治學家深刻影響了赫斯的政治思想。後世研究者相信，「生存空間」理論就是他藉由赫斯之手灌輸給希特勒的，而「向東方尋找生存空間」則成為了赫斯飛英的理論動機。況且，1941年飛英事件的重要參與者之一就是卡爾之子阿爾弗雷西特·豪斯霍弗爾。插播一則趣聞，赫斯恩師在二戰時代名聲顯赫，甚至蔣介石都曾得到一份密報，聲稱德國初期的戰無不勝皆拜博士所賜，「希特勒的思想被霍斯好弗博士控制，行動也受其支配」。

當然，在動蕩的1920年代，真正改變赫斯生命軌跡的當屬結識希特勒。與眾多納粹狂熱分子一樣，赫斯也被希特勒的天才演講征服，1920年他成為納粹黨的第16位黨徒，也搖身變為「元首」（這個詞也是赫斯生平最得意的發明）最早的忠實追隨者。讓他們成為生死之交的是莽撞的「啤酒館暴動」，儘管赫斯一直自詡革命暴動的元勛，但事實上他在暴動時只扮演了看管人質的角色，連衝上前線「捨身成仁」的機會都沒有。暴動失敗後，他逃亡海外，直到聽聞希特勒將被從輕發落的消息才歸國自首。

不出所料，他與希特勒一道被關押在蘭茨堡監獄，這反倒成了赫斯的「幸運時光」。赫斯與他的政治偶像比鄰而囚，政治思路不斷趨同，難兄難弟之間的友誼也逐漸升溫。在獄中，他們友情的結晶就是《我的奮鬥》，雖然「希特勒口述、赫斯整理」的說法深入人心，但自從問世之日就不斷有人懷疑赫斯才是這部書真正的思想源泉。希特勒的政治導師卡爾·邁爾在回憶中直言不諱地說道：「《我的奮鬥》里有許多人的影子，魯登道夫、羅森博格、豪斯霍弗爾、施特萊歇爾、馮?艾普、艾卡特等人都對這本書貢獻良多。赫斯將他們的素材整理出來，抽取適合出版的部分，《我的奮鬥》就此誕生。《我的奮鬥》關於英德聯手的章節就出自赫斯本人筆下，為了吸引路人的好奇心，這種政治冒險家聯手的橋段是以希特勒自傳的口吻寫就的。」

無論真相如何，出獄後的赫斯一躍成為希特勒親密無間的夥伴，在此後的十數年裡甚至形影不離。不管有無任職，赫斯都是希特勒最信任的心腹，幫助他處理繁雜的黨務，四處募集資金。希特勒一朝大權在手，就任命赫斯為「副元首」。1939年閃擊波蘭之際，希特勒更是明確宣布，赫斯是戈林之後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彼時，誰也不會想到，赫斯會在德意志戰車轟鳴前進的頂峰離開他所敬愛的政治領袖。

單機赴英：精神錯亂或是驚天密謀？

赫斯飛英，可謂二戰最大的未解之謎。1941年5月10日，這位希特勒心腹駕駛著Me-110殲擊機飛越北海直抵蘇格蘭，即將目的地之時，赫斯棄機跳傘。飛機墜落的巨響引來當地村民的搜索，受了輕傷的赫斯很快被找到。他很清楚自己的落腳之地是漢密爾頓公爵的私人領地，直截了當表示要面見公爵本人。於是乎，一個爆炸性消息在英國高層傳開，赫斯來投了！

儘管丘吉爾並不情願走漏風聲，但沒有不透風的牆，舉世為之震驚。至今世人仍不得而知的事情是：赫斯究竟為何飛赴英國？希特勒對此知情嗎？

兩天之後，德國慕尼黑電台廣播了一份公報，其中提及「赫斯走後留下的一封信不祥地表明，他患有精神錯亂而引發了精神病的跡象，令人不安的是他成了幻覺的犧牲者。」這只是赫斯出走後德國官方若干自相矛盾的聲明之一，但基本代表了希特勒對此事的基本態度。納粹元首雖然對此大發雷霆，但並未對赫斯一家趕盡殺絕，反而給了其妻一筆豐厚的退休金。這或許是他不忘舊日情誼，但很難不讓人懷疑赫斯此行就是出自希特勒的授意。

隨著慕尼黑電台公報的發布，德國上下逐漸統一了口徑，抓住赫斯的「精神錯亂」大做文章。里賓特洛甫照會墨索里尼，宣布赫斯是「和平主義幻覺的犧牲者」，聲稱英國以這位精神病人公開的所有內容都是偽造的。德國駐莫斯科大使也告訴斯大林「赫斯已經瘋了」，報紙大肆宣傳「赫斯是神志不清、精神錯亂、頭腦糊塗的理想主義者」。

但耐人尋味的是，希特勒遲遲不肯宣布赫斯「叛國」，加之不久之後蘇德戰事爆發，斯大林從始至終都在懷疑，赫斯是納粹的和平使者，他的終極任務就是說服英國聯手反蘇。這位蘇聯鐵腕人物堅信，赫斯出走即便不是希特勒指使，但他至少事先對此知情。斯大林曾就此事問過參與面見赫斯的英國勛爵比弗布魯克，勛爵的回答也令人浮想聯翩：「赫斯沒有瘋。」蘇聯人還進一步聯想，赫斯有心聯手英國納粹頭目奧斯華德·莫斯利，甚至可能威脅丘吉爾政府，這倒是與丘吉爾回憶錄的記載相互印證。

赫斯赴英座機殘骸

丘吉爾對赫斯事件態度也非常曖昧，5月20日他在議會演講時申明：「目前對這一問題我無可奉告，如果政府認為有必要發表一個聲明，那它今後自會發表。」從此，竟沒了下文。赫斯一度被軟禁在倫敦塔，但丘吉爾曾透露，英國官方只與他進行了三次對話。對於赫斯的精神問題，英國的說辭也前後不一。在回憶錄里，丘吉爾作出論斷：我們應該以醫學角度而不是犯罪角度看待赫斯。據他說，赫斯希望對英媾和，附加條件卻是英國將殖民地歸還德國、撤出伊拉克並與義大利講和。從赫斯開出的條件來判斷，似乎此君真的有些幻想症的跡象。但在寄給羅斯福總統的信函中，英國人卻換了一種說法：「赫斯相當健康，情緒正常，沒有出現精神錯亂的癥狀。」

英德雙方充滿矛盾的說辭，引發了許多陰謀論的猜測。頗為有趣的是，甚至當年駐德武官桂永清都曾發回密電「希特勒在赫斯家密談了5個小時後，赫斯駕機飛英，即可見其行動系有計劃之行動」，赫斯事件在當時的熱度可見一斑。漫天飛舞的流言，似乎也都有些道理。赫斯的確一貫親英，早在1940年在馬德里密會溫莎公爵（已退位的愛德華八世），又寫信給丘吉爾，要求締結英德合約，遭到嚴詞拒絕。赫斯也的確有可能患上幻想症，他自小對星相學就著迷不已，日後獄友也證實他對神秘的星相與空間旅行情有獨鍾。坊間傳聞，被赫斯視為導師的卡爾·豪斯霍弗爾曾「三次夢到赫斯駕駛著不知去向的飛機」。

馬丁·鮑曼

這些流言當然不足為信，但赫斯飛英的確有可能是為前途命運奮力一搏。自從二戰爆發，希特勒越發倚仗那些能開疆擴土的高級軍官，赫斯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地位。他還感受到馬丁·鮑曼的挑戰，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大有後來居上的架勢。事實上，赫斯的擔憂不無道理，此後也正是鮑曼取代了赫斯的位置，只是希特勒始終不肯授予他「副元首」的榮銜。在政治前途不保的險境之下，赫斯或許英雄主義爆發，想單槍匹馬搞定對英談判，以奇功鞏固自己的地位。可惜，這些終歸是一廂情願的揣測，今年解密的檔案並未涵蓋1941年的赫斯事件。這一樁驚天謎案的真相，恐怕要遲至2041年才能夠最終揭曉。

赫斯之死：檔案解禁，謎團仍在

當赫斯自首投身蘭茨堡監獄時，大概不會想到自己半生要以監獄為家。單機赴英後，他很長時間被囚禁在倫敦塔，那裡曾見證了英國歷代血腥政治鬥爭。赫斯「有幸」成為這個古老地獄最後一批囚徒，自他離開後，倫敦塔就結束了作為監獄的使命。

二戰結束後，赫斯不出意料地被推上紐倫堡法庭，被起訴四項罪名：破壞和平罪、密謀罪、戰爭罪與反人道罪。由於1941年就離開了納粹權力核心，赫斯的罪行判定頗費周折，許多罪狀難以衡量。在各方博弈之下，他的前兩項罪名成立，被判終身監禁。1947年，他與其他六名納粹戰犯被關進西柏林的施潘道監獄，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施潘道監獄，一度被稱為世界上最豪華的監獄，始建於普法戰爭後的1871年，巔峰時建有多達600間牢房。鑒於這裡關押著納粹要犯，施潘道監獄由美蘇英法共同管理，每四個月換一次班。由於戒備森嚴，監獄每年消耗100萬馬克的資金，也是西德政府負擔不小的開支。

1966年，當施佩爾刑滿釋放後，赫斯成了偌大監獄裡唯一的囚犯。但四大國的警備沒有絲毫放鬆，甚至當赫斯因病被送醫時，空無一人的監獄仍由重兵把守。在赫斯服刑的四十年里，為防止潛在的陰謀，監獄裡竟然從未出現過一個德國工作人員。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赫斯依舊過著規律的生活：早晨7點醒來，洗漱、早餐、閱讀、散步；晚上22點就寢，摘掉眼鏡，準時熄燈。他可以閱讀三份德文報紙，但內容要經過嚴格審查。也可以借閱書籍，但同樣要經過層層審查，有些圖書送到赫斯手中之前，整章整節被用黑色墨水塗掉。赫斯每周還被准許寫給家人一封不超過1300字的信件，但不能打重點號，更不能有任何標註，以防他用密語傳信。

在施潘道的生活波瀾不驚，赫斯在年過九旬之際卻又忽然被推向風口浪尖。進入1980年代，戰爭硝煙似乎已經散盡，耗費巨額資金與繁重人力囚禁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看起來既不人道也不划算，釋放赫斯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尤其在戈爾巴喬夫的倡議之下，赫斯獲釋貌似只是時間的問題。正在此時，赫斯自殺的消息傳來，不啻於1941年之後的另一枚炸彈。

1987年夏天，國際輿論的矛頭指向四大國的優柔寡斷，但各國也別有憂心：赫斯在獄中的生活平靜如水，在高牆之外卻不知不覺被新納粹奉為偶像。果然，死訊公布當晚，信仰新納粹的青年就衝破警戒線，將花圈擺在監獄外的道路上。按照赫斯生前要求，他被葬在文西德爾家族墓地，此處很快成為新納粹的聖地。其後多年，每逢赫斯祭日，總有新納粹分子佩戴法西斯臂章，打著法西斯旗幟，聚眾為納粹招魂。無奈之下，德國政府於2011年宣布，將赫斯遺骸火化後灑向大海，這對赫斯來說或許反而是一種解脫。

回到三十年來最關鍵的問題，赫斯自殺的結論究竟能否站住腳？其實，此前赫斯在1959年與1977年兩度自殺未遂，但具體情形如何，還沒有任何檔案給出細節。按照官方描述，1987年赫斯在施潘道監獄的林中小屋用一段電線自盡，在他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封遺書。但赫斯之子沃爾夫·呂迪格·赫斯完全不認同這一說法，他反駁說，父親年邁且患有關節炎，連繫鞋帶都無法自理，何談用電線上吊自盡？

赫斯自盡的林中小屋，不久之後被夷為平地

心有不甘的小赫斯請專家做了第二次屍檢，聲稱父親頸部有多道勒痕，這並不是自殺能夠形成的。小赫斯進一步質疑各國動機：「我確信我的父親是被謀殺的，而且是被英國人謀殺的。對此起決定性作用的是什麼呢？我的父親知道的太多了！他死亡之前存在著這樣的危險，即英國對戰爭也負有責任，這一事實最終會大白於天下！」

對於謀殺的指控，英國官方似乎沒有過明確的正面回答，但最近解密的檔案，卻集中於施潘道監獄裡赫斯的最後歲月。在英國國家檔案館公開的編號FCO161（1-71）的多宗檔案里，有兩份文件尤為重要。

許多人質疑在看守嚴密的施潘道監獄中，赫斯如何找到了自殺用的電線。根據一份記載了赫斯自殺現場情形的檔案，赫斯自殺所用的是林中小屋電燈的延長線，平時就綁在小屋的窗邊，赫斯無須藏匿電線，上吊的工具就在觸手可及之處。這樣的解釋，恐怕難以服眾。

英國公布的赫斯自殺工具

另一份重要檔案是赫斯的第一份屍檢報告，驗明了赫斯正身，並排除了自然死亡的可能。報告與四大國三十年前公布的情況基本吻合，但又一個重要疑點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報告清楚地指出，赫斯頭部有一處情況不明的瘀傷，這在任何官方解釋都未曾出現過。更令人疑竇叢生的是，四大國一致決定，屍檢報告不適於公之於眾，也盡量避免交與小赫斯，這讓人很難不向陰謀論靠攏。

細心的研究者還發現，解密的檔案有兩個看似不起眼的事件沒有解釋。1986年10月23日，施潘道監獄外發生一起小型爆炸，蘇聯曾要求主管監獄的英國追查此事，但英方當年未予有效回應，此次公布的檔案也沒有解答這一疑問。此外，赫斯自殺前不久，存放私人物品的小屋失竊。據在獄中工作多年的蘇聯翻譯回憶，那裡存放著赫斯的黑色風衣、軍帽與1941年赴英時所穿的飛行服。重兵把守的監獄，出現如此驚人的失竊事件，英國的檔案依然沒有合理的解釋。

如此看來，2017年解密的檔案，依然未能掃去大眾心頭的疑雲，反而帶來了更多的謎團。赫斯離世三十年後，那間林中小屋連同施潘道監獄早已被夷為平地，所有秘密還有機會重見天日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