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藝術的攝影

1

說實話，寫下這個標題之後，我很猶豫。我有資格去談論這個話題么？

我想了很久。如果是登壇佈道，對攝影或者攝影界的諸多人士指手畫腳，我當然沒有資格。可如果，僅僅是歸攏一下我個人學習攝影的體會呢？好像就有資格了。

任何人都有這樣的資格。

那就歸攏一下個人的體會吧。

2

法國畫家德加說過的話：「藝術不是你看到的東西，而是你讓他人看到的東西。」說得好。當我走出家門拍攝風光的時候，德加的聲音會一直伴隨我走完拍攝的全程。

我不是一個技術嫻熟的攝影愛好者。我知道，對於攝影，嫻熟的技術很重要。但技術不是目的。攝影的目的，是弄出「讓他人看到的東西」。當然不是隨隨便便的什麼東西，應該是好東西，是浸染了自身情感並試圖去打動讀者的東西。

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對那個名叫恆父的攝影人，是非常認可的。當初，在蜂鳥網上讀到他的置頂長貼《東方意境說》，心頭陡然一動。他的作品，跟我以往讀到的風光作品明顯不同。他不追求清晰度。他要的是混沌，是中國畫里的潑墨，是寫意山水，是東方意境。

攝影可以寫意么？

攝影難道不可以寫意么？

我看得出來，恆父的作品，不可能是他「看到的東西」。他利用道具，照相機，以及電腦軟體，改變了他所看到的東西。我很願意把這「改變」的過程，稱為「創作」。

我注意到有人用憤憤的語言跟恆父爭論，說他在技術上是如何如何的欠缺，諸如「沒有掌握正確的曝光」等等。我對這爭論不以為然。

從唯美的角度出發，我覺得，只要能把心儀的美感表達出來，那就是「正確的曝光」。

我很願意站在恆父的一邊。

忘記了是誰說的話，「做得對，是科學；做得好，才是藝術。」風光攝影，追求的是「好」，似乎不存在對與不對。

3

很多攝影人，喜歡到別處，到一些「著名」的景區，去拍攝風光。他們成群結隊，風塵僕僕。這種行為，已經成為當下攝影界的一大「風景」。

我對此大為不解。

攝影是「光的繪畫」，為什麼要到別處去尋覓呢？你身邊沒有光么？

我所敬佩的風光攝影大師當中，有一位英國人，喬·科尼什。他的大著《光線第一》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喬·科尼什的攝影理念：「光線第一。任何別的元素，都只能退居光線之後，因為光線，它既是攝影的原材料，也是攝影的工作語言。」

而光就在身邊，我們何苦到別處尋找。

喬·科尼什很多著名的風光作品，都是在離家很近的田野上拍攝的，英國北約克郡的一個小村莊。一個名叫羅斯伯里峰的小山丘，經常在他的作品裡出現，遠遠的，成為背景。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這是常人的心態。攝影人應該反其道而行之。這是風光攝影成功的秘笈之一。

說到光線，不妨再啰嗦一句。沒有不好的光線，只有不善於利用光線的人。也就是說，所有光線都是可以利用的，看你怎麼去用。李少白說過同樣意思的話。他是對的。

前面說到的恆父，是善於利用「壞」光線的好手。

4

美國攝影論理論家德里克·多伊芬格曾經感慨：「我們忽略的東西遠遠超過了我們留意的東西。」

是這樣。在很多領域，包括攝影領域，很多有趣的、有意義的東西，都被我們忽略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攝影作品，會呈現出千人一面的跡象。這就是為什麼，搞攝影的人很多，而攝影大師極為罕見。

漠視，是藝術的敵人。

真正的攝影，是用頭腦來創作的，而不是依賴攝影器材。

5

別忘了攝影具有傳播信息的功能。

在我的閱讀里，給我留下打擊性印象的攝影作品，不是風光，而是紀實。

我很欣賞布列松「決定性瞬間」之說。紀實攝影的決定性瞬間稍縱即逝，抓拍的難度，要遠遠大於風光攝影中對光線的捕捉。

當紀實攝影契合了時代的情感或語境，就會成為傑作。它是屬於那個時代的，同時也超越了那個時代，屬於所有的時代。

跟風光攝影相比，紀實攝影更「有用」。

當然，風光攝影也是「有用」的，比如，安塞爾·亞當斯的作品，曾經推動了美國國家公園的創立，以及整個社會保護荒野的熱情。但這樣的風光攝影，數量不多。

在把玩小我的情感之外，我更期待，攝影能夠介入生活，成為「有用」的東西，而不是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不要在生活之外徘徊，要介入，更深、更長久地介入。

6

攝影人常犯的錯誤，是不讀書。他們寧願投入很多資金購買設備，卻不願用這些資金的零頭，去購買幾本關於攝影的書。

「劉項原來不讀書。」這其實也是一種漠視，對他人經驗的漠視，對多年積澱下來的優秀作品的漠視。從心態上說，這是一種狂妄。

攝影界，這種狂妄的人，不在少數。

有人說，記錄與傳播是攝影的使命。對此我沒有異議。但我遺憾地看到，專題攝影，作為紀實攝影中最基本的組成部分，在國中幾乎是一片蕭條。一則，數量不多；二則，精品更少。大多是淺表性表達，真正深入到生活內核的，能夠震撼人心的專題攝影，很難尋覓。

這怎麼能喚醒我對攝影人普遍的尊重呢？

我的心態，大概也屬於狂妄。另一種狂妄。

但願我的狂妄，能夠激發攝影人的雄心壯志，而不是恨恨地向我噴口水。

選自老侯隨筆集

《寂寞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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