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不語的站在你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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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讀《笑傲江湖》，心疼的是令狐沖，令狐沖接二連三地遭遇打擊，其所受之痛苦折磨，既有肉體上的八股真氣橫衝直撞的內傷，也有被師父逐，被所愛之人，被朋友誤解、拋棄的精神創傷。

重讀《笑傲江湖》，才體會到令狐沖是假苦，岳不群才是真苦啊。

令狐沖最落魄的時候，是在岳靈珊心傾林平之後，華山一派逃難時，到林平之外祖父中州大俠、金刀無敵王元霸家中做客，幾十個從華山山嘎達里來的武林人士，在王家高度的物質文明和家族聲勢前，連一向淡漠世俗名利、瀟洒如風的令狐沖也不淡定了。在「富貴都雅，丰神如玉」的林平之映照下，這位華山派首徒令狐沖自暴自棄，爛醉如泥、當庭嘔吐、和街頭的無賴賭錢喝酒、在大街上被無賴拳打腳踢到鼻青臉腫，然後這一幕還被自己的摯愛岳林姍看到。

但是隨後任盈盈的手下綠竹翁就把欺侮過令狐沖的王氏兄弟摔入洛水之中。在隨後的黃河旅途、在五霸崗，在任盈盈的號令下，來自的三山五嶽的諸如平一指、黃伯流、司馬大、黃河老祖、藍鳳凰等異派能人莫不以見令狐公子一面為榮，爭相為他治病、排著隊討好他，對響徹江湖的岳不群全然不理睬。

這種待遇就如《阿凡達》裡面的主角傑克，在地球以輪椅代步，各種低人一等，到了阿凡達星球，不僅NAvi族公主愛上了他，還馴服了托魯克成為了阿凡達星球的魅影騎士，在阿凡達星球成為了神一般的存在。真正的絕望是什麼？不是用力擠一下皮球，但幾秒就可以恢復彈性，而且蹦的更高；不是今天還狼狽不堪，一朝隱忍就可以力挽狂瀾。真正的絕望也不是一片黑暗，木心說，「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

流浪男兒宋江的兩首詩詞倒是將絕望體現的淋漓盡致：

有抱負怎麼啦？--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

有人品怎麼啦？--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

有能力又怎麼啦？--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永遠有希望，卻永遠無突破；永遠在努力，卻永遠在瞎忙；永遠有抱負，卻永遠無處施展。在各種無出路下，宋江選擇了水泊梁山；岳不群在各種無出路下，選擇了「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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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錯了人生的出場順序

比起對岳不群的苛刻，《笑傲江湖》里的各路人馬給了他的夫人寧中則最大的禮讚，翻遍《笑傲江湖》，無論是正派大佬少林方丈方證大師、劍術神通風清揚，還是反派boss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甚至林平之都對寧中則讚譽有加。任我行這個大boy最直接最可愛，背後說寧中則嫁給岳不群等同「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在少林寺，當面羞辱岳不群說，只知寧女俠，不知什麼岳先生。

按理說，這是一個可以媲美黃蓉、趙敏、胡夫人、賀青桐式的人物，但是金庸卻給了她一個最為悲慘的結局，丈夫為練神功自宮並遭世人恥笑，女兒岳林姍被林平之所殺，自己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之下自殺身亡。

寧中則、岳靈珊母女的悲劇，都認為是岳不群的過錯。他的野心，他的貪慾，他的不擇手段。

岳不群錯在哪？他最大的錯，不是有野心，也不是慾望大於能力，也許他最大的錯，是有野心卻還注意吃相。看看三山五嶽那些門派，哪個不是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哪個不是把一臉爭強鬥勝、稱霸武林的慾望寫在臉上。為何你岳不群可以「頰下五柳俘須，面如冠玉，一臉正氣」，為何你岳不群可以「輕袍緩帶，右手搖著摺扇，神情瀟洒」，為何你岳不群待人彬彬有禮，「與人過招也毫無霸氣而是蘊藉儒雅」？都是一把劍，為何你的就是「君子劍」？

岳不群的錯，也許也不在有野心還要注意吃相，岳不群錯就錯在，他沒有實力捍衛自己的吃相。令狐沖可以遇到風清揚，學會獨孤九劍，可以遇見方證大師，一路求著他學易筋經，可以機緣巧合歪打正著習得吸星大法，因為有了奇遇，才有了開掛的人生。有了開掛的人生，才可以不用和光同塵，才可以特立獨行，和同行者拉開絕對的距離。要想「卓爾不群，唯有實力超群」。

當時華山派的實力如何呢？可以說是不堪一擊，劍宗傳人成不憂的一句話最恰當不過了「一大批沒個屁用的弟子」，唯一稍微拿得出手的令狐沖，對付一個田伯光都要靠耍嘴皮子加自虐式的插刀才撿條性命。而且華山派窮的叮噹響，想像中的武林思考的應該都是天下大事，最次也得是神兵利器、武功秘籍，要是為了百十兩銀子操碎了心，傳出去那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可是華山派真的是一個奇葩般的存在，令狐沖窮的和乞丐爭酒喝，整個幫派去逃難，因為考慮盤纏問題，差點都泡湯。

而笑傲江湖所處的又是怎樣一個江湖？《笑傲江湖》里的江湖，是金庸武俠里最殘酷的一個江湖，也是最沒有詩情畫意的一個江湖。群雄逐鹿、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沒有誰有絕對的優勢，稍有不慎，人亡幫滅。套用現在的一句話，向下的通道一直打開著。

岳不群不顧自身實力，擺出了一個「君子劍」的造型，他的夫人寧中則呢？一直擺著「華山女俠」的造型。寧中則從來沒有示過弱，岳不群深深理解她這一點，故意把她獨創的對付田伯光快刀的劍法取名為「無雙無對，寧氏一劍」；在華山派的幫派事務上，用衡山派魯姓長者的話說是「太上掌門」;在對外的武林人士上，經常不分青紅皂白，動不動就提劍就上，幾次都是岳不群在旁圓場化險為夷，差點刺死「桃谷六仙」之一的桃花仙，開啟了華山派的逃難之旅，不是令狐沖一招「破箭式」，整個華山派差點滿門被滅。

經常說她是正教中十位最強好手之一，而實際上她的武功有多強呢？在岳不群習得辟邪劍法之前，岳不群加寧中則勉強可以對付「桃谷六仙」中的三仙，在藥王廟被十五位蒙面人士圍攻的時候，寧中則勉強可以對付其中一位，還被傷的傷痕纍纍，追殺一個田伯光就搞得雞飛狗跳。翻遍《笑傲江湖》，她基本就沒有暢暢快快的戰勝過任何一位對手，而那招她深以為是的「無雙無對，寧氏一劍」，在令狐沖看到後山石壁上的劍法後，連令狐沖都覺得「慘不可言」。

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從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和歸屬感再到尊重和自我實現。寧中則和岳不群一樣，典型的在解決安全需求的之前，就直接跳到尊重和自我實現層面。為什麼說「貧賤所難,不難在砥節,而難在用情;富貴所難,不難在推恩,而難在好禮」，貧賤時的氣節和富貴時的施恩，本質是一回事，都是要高高在上的姿態，要別人的尊重，要自己的存在感。而這些高姿態，對應的唯有低成長。所以，整個華山派，包括岳氏夫婦，在《笑傲江湖》里，就如一支無實質內涵的概念股，一路造勢，卻難逃高開低走，直到打在跌停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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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移了人生的重點

弄錯了人生的出場順序，必定就會偏移人生的重點。在笑傲江湖的江湖裡，華山派最應該做的是，厲兵秣馬枕戈待旦。

在那樣的情勢中，想想岳不群的處境，華山派因劍氣二宗之爭而元氣大傷，人才凋零，嵩山派左冷禪野心勃勃，意圖統一五嶽劍派，將岳不群視為眼中釘，時時發難，更是支持劍宗封不平、叢不棄、成不憂等上華山與岳不群爭位，派黑道殺手伏擊華山派，各種內憂外患，不得不和各方勢力交手，苟延殘喘，不得不被眼前的事情挾持，處於亦步亦趨的窘境。

作為盛名遠播的寧女俠，應該理智的退出每一場具體的戰鬥，作為華山派影子般的存在，作為江湖的傳奇行走。相對岳不群的攻，她是守；相對岳不群的衝鋒陷陣，她是鞏固後方；一個是與世俗貼身而戰，一個是和世俗保持距離。唯有和世俗的武林保持一定距離，才有更多的精力、敏銳度去籌劃一些重要但不緊急的事情，而這些事情關係整個華山派長遠的戰鬥力。唯有看的越遠，事前的計劃越周密，一個人的力量才會越強大。

對內，她真的應該把那群毫無戰鬥力的弟子們好好訓練訓練。縱使她不知道自家後山的石洞中刻著珍貴的劍譜，也大可學學左冷禪，當年五嶽劍派與日月神教十大長老兩度會戰華山，五派好手死傷殆盡，五派劍法的許多精益絕招也隨著五派高手而逝。左冷禪彙集嵩山派殘存的耆宿，將各人所記得的劍招盡數錄了下來，形成了嵩山派的劍譜。在這種相對優勢下，嵩山派在五嶽劍派中的地位扶搖直上。令狐沖接管恆山派後，也是對恆山派的劍法進行了優化改良，提高整個恆山派的戰鬥力。

而且，作為一個不被任何人討厭的女性，她最應該爭取的是令狐沖和風清揚，解除來自華山內部門派劍宗的威脅。岳不群對寧中則極為敬重，她實際上是華山派的話事人，是華山派的「太上掌門」，她一直堅信令狐沖的清白，但她聽之任之讓岳不群將令狐沖逐出了華山派。之於風清揚，他也許對岳不群惡之，但對這個當年她腦海中的小女孩，他應該是極為賞識的。劍氣之爭孰對孰錯，姑且不論，也許就像岳不群說的，氣宗武功見效慢，劍宗武功見效快。但在當下，風清揚稍稍調教一下令狐沖，就讓他擁有傲視群雄的劍法，足以說明至少當下，劍宗是對的。當對手先站在正確的一方時，難道自己還要倔強的站在錯誤的一方嗎？風清揚能夠把獨孤九劍傳給氣宗傳人令狐沖，其實他的門派之見是極淡的，他在意的是事物的內在性質，而非外在形式。

在自身內部資源整合的基礎上，華山派自身的價值才會得以提升，自身沒有價值，再努力的經營也是無濟於事的。唯此，才有實力和嵩山派叫板不被並派，才具有和少林、武當等武林一線梯隊共享的資源，才能保護華山派的核心利益。

但寧中則一件都沒做，她在做什麼？一直汲汲營營於每一場打鬥，甚至聽到藍鳳凰聲音嬌媚一點，就怒火中燒。對一個人來說，如果每一場盛宴都值得趕赴，只能是越來越掉價，如果每一場戰爭都值得參與，只能是取得雞毛蒜皮的勝利，也只會贏得雞毛蒜皮的人生，寧中則的確把她的一生過得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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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性極強卻不通透人性

寧中則是極為好強的，《笑傲江湖》中有個細節，令狐沖被田伯光所傷後，在回華山的途中，他數次向岳不群討教破解田伯光快刀的法門，岳不群始終不說，要他回華山向寧中則討教。而寧中則果然非常受用、興高采烈。在左冷禪並派陰謀中，寧中則動不動就是一副「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的架勢。

「寧中則」這個名字取得很微妙，有人解讀是"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暗示了寧中則剛直不阿、不逢迎。可是，神劍更認為這名字當是在為她悲劇的人生結局做暗示，她的人生在自設的「寧靜」中「折戟」。她自設的「寧靜」是保持一種氣節，維持一種高姿態，死守一種規則。

周國平說，一個人的生活狀態也許平靜，也許動蕩，這不是問題之所在。真正要問的是，這平靜或動蕩，究竟是高質量的，還是低質量的？ 寧中則無疑是一個好女人，而她的寧無疑是種低質量的寧。她的處事是基於一種人性考量，所以姿態僵硬，思維簡單，所以脆弱不堪，所以不了解其他人，只會被人所傷，更無力庇護所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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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了解岳不群嗎？不了解。我們只看到了岳不群的虛偽、岳不群的無情無義、岳不群謙謙外表下的勃勃野心，可是誰又看到他對未來的焦慮和惶恐？尤其在藥王廟差點滿門被滅後，岳不群的心理產生了極大的震撼，開始充分正視華山派和自身的實力問題。也是從這裡開始，岳不群和寧中則之間漸行漸遠，兩人之間看似相敬如賓，自以為有情有義，卻忽略了對方細膩敏感的心理波瀾；自以為步伐一致，卻早已不再溝通。

她了解令狐沖嗎？不了解。動不動想到令狐沖就哭一哭，她不知道令狐沖最想的是自己的小師妹，是回歸華山派，而在兩點上，她稍稍留心上意，就可以給予令狐沖最希冀的，也可以挽救自己女兒悲慘的命運，甚至徹底改變華山派步步頹敗的局面。

她了解人性嗎？不了解。她備受各路人士的誇讚，而從她很多行事風格來看，她是很享受這些誇讚的。那這些猛誇她的人給她帶來了什麼，林平之殺了她的女兒！任我行的教眾差點凌辱了她，並直接導致了她的自殺！其實，一個人說什麼不重要，為什麼這麼說才重要。這些人在給寧女俠點贊的時候，總是緊跟著對岳不群的點評，所以他們的重點不是誇寧中則，而是通過寧中則貶低岳不群，女性是極易沉浸於外界風吹草動的動物，這些人都精明的看到了這一點，藉此對岳不群實施了精準打擊。書中儘管沒有明言，但一吹捧一貶低中，如果寧中則腦血漿不穩，會對她和岳不群的關係沒有影響嗎？會對岳不群的整個決策沒有影響嗎？

柔情附麗於俠骨、俠骨終須支撐

孩子的世界才有好壞、對錯這樣黑白分明的二分法，在成人的世界，也許只有規則和利益。了解這個世界的真實是每個人的權利，要了解這個世界沒法拋開物質談精神，拋開人性談道德，拋開利益談感情，嚮往恣意不懂經營；但了解這個世界真實後，如何更好的面對這個世界，卻是我們的責任。

尼采說，「人的情況和樹相同，它愈想開向高處和明亮處，它的根愈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處，向深處，向惡」。只有參透了至惡，才能造就至善；只有了解複雜，才有權利選擇簡單；只有應付得了世俗，才能免於世俗。這樣，才會成就一個真正堅強有力的人，只有堅強有力的人才能有一種真正的溫柔，一種不失刀鋒的溫柔。

曾見識過靜靜緩緩的河流之上，煙霧繚繞般的氤氳水氣；也看到過開水倒下去，杯子四周立刻充溢而出的水氣。前者是內在能量穩定充足之後由內到外的盈餘，後者是一種外來力量挾裹之下煙花般的短暫留存而又迅速黯淡的鏡花水月。

希望我們都是一條沉靜的河流，平靜外表下，心胸之中卻潛藏著不可忽視的力量----有情有義但洞悉深刻，溫柔善良但明了人性殘酷，看似狀態游離卻心如明鏡，飄逸不羈卻習慣謀定而後動。

因為，如果簡單的善德能夠守護一切，這世界還會有什麼悲傷殘留？如果氣節可以渡我們度過一個個難關，田橫五百士慷慨赴死就不是一個悲壯故事，而是權謀戰術。

唯有如風清揚的獨孤九劍，「出手無招、無跡可尋、行雲流水、任意所之」，可以基於千萬種人性的靈活，可以實現自身各種個性的交融，唯此，才可以去守護、保護、呵護自己所愛，自己所惜！這才是一個人真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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