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為證，你不想寫首歌嗎？

夏至後，天氣熱得讓人沒心思讀書、寫文章。

想起關雎爾說過的，音樂就像夏夜清涼的風……

於是，沉溺於聽歌。

然而，對於我這樣不懂音樂的人來說，聽歌最終還是歸於聽詞。

然而，對於我這樣學文學的人來說，聽詞最終又歸於找出處。

回顧老歌發現，當年的流行音樂，簡直是屢屢向古詩致敬。

第一類，

是用得最直接的，乾脆在古人原詞的基礎上配上現代的樂曲，比如《獨上西樓》《但願人長久》。

相見歡（李煜）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

是離愁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一類，還有83版《射鵰》里的《滿江紅》，羅文鏗鏘的演唱，如今成為絕唱。

《射鵰》里，金庸先生還引用了這麼幾句，後來拍成電視劇時，也成了插曲：

四張機，

鴛鴦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

曉寒深處，

相對浴紅衣。

這幾句原來是樂府《九張機》中的第四段，只不過前後的詩句都不及第四段文辭清婉，這也應該是金庸先生單選了這一段的原因吧。

第二類，

依然是用古人詩詞的全篇，只不過不再用原句，而是把古文翻譯成了現代漢語。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水一方》：

而《詩經》里有一首叫《蒹jiān葭jiā》的詩：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比較之下，歌詞把蒹葭（蘆葦），改成了碧草，白露改成了白霧，補充了「我」的所思所想。其他的翻譯，基本還算是通順。

幾年前，Lucy老師讓學生默寫這首詩時，還真有人是哼著歌寫完的。

《詩經·蒹葭》中的「伊人」指誰，並沒有一定的說法，有認為指賢者的，因此這就成了求賢的詩，而另一種說法則認為是愛情詩，《在水一方》顯然就是選了這個角度翻譯的。

另一首動力火車唱過的《當》，情況也很相似：

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

當河水不再流

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

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手

簡直是一眾女神呀，還有大明湖畔的容嬤嬤。看到李明啟老師的名字莫名親切。

說回歌詞，

漢代樂府民歌里有一首《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這一次，《當》只在第一段翻譯了《上邪》的大意，下一段則改為仿寫：

當太陽不再上升的時候

當地球不再轉動

當春夏秋冬不再變幻

當花草樹木全部凋殘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散

讀過《上邪》，是不是覺得仿寫不及原文呢？不過，從「乃敢與君絕」到「還是不能和你分手」的改變，還是讓人印象很深，《上邪》的結尾決絕中讓人感到一絲無望，而《當》卻能任性、倔強到底，這種不妥協還蠻讓人欣賞的。

第三類，

要更原創一些，只是偶爾引用一兩句古人名句。比如多年前，有一首歌叫《新鴛鴦蝴蝶夢》，開始部分是這樣的：

（話說，展護衛便裝也好帥！）

昨日像那東流水

離我遠去不可留

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風四飄流

由來只有新人笑

有誰聽到舊人哭

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這段歌詞是集大成之作了：

李白的詩《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曾經這麼寫過：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杜甫在《佳人》里也寫過：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接下來歌詞又寫道：

花花世界鴛鴦蝴蝶

在人間已是癲

何苦要上青天

這幾句也讓人有一些文本的聯想。

胡適在白話文運動中，倡導新詩寫作，他曾經寫過一篇叫《蝴蝶》的作品：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別笑，這真的是胡適先生的作品，如假包換。

不過真假不是重點，你不覺得，鴛鴦蝴蝶，何苦要上青天和這首《蝴蝶》有某種聯繫么？也許是我太過穿鑿，不過每到這句，就真的想起胡適的詩。

黃安的詞引用前人的還蠻多，比如另一首叫《愛別離》的歌，裡面有兩句：

偶開天眼見紅塵

方知身是眼中人

這個就太有哲理了，讓流行歌曲達到了新的思想高度有木有。

而這兩句實際上是出自王國維的《浣溪沙》：

山寺微茫背夕曛，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雲。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王國維寫得似乎更卑微、凄然一些，畢竟時代變遷，作詞的人並不能全然領會寫詞人的心境吧。

唐詩里說，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除了明月為證，閱盡滄桑，作品的流傳也是一種溝通古今的方式，

認真想想，這種詞與曲的千載相逢也讓人蠻感嘆的，李煜、蘇軾、李白、杜甫、甚至胡適和王國維，他們會想到今天的我們在唱他們寫過的心情嗎？

圖片均來自網路公開資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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