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英：閱讀就這樣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這就是了！

習慣讀書

文/向英

前些天，學生要中考，學校要招生，我的身體也出現了狀況，事兒，是一件接一件，我惶恐，我焦躁，我緊張，睡覺不安穩，散步不踏實，吃飯不香甜，哎，真正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我沒有了時間閱讀。

今天，中考結束了，招生完成了，我的身體也早已恢復了，哥哥本打算邀我去查濟走走，無奈是個雨天，只好跟我抱歉「晴天一定帶你去」。他不知道，其實，有這樣沒有任何安排的一天，對我來說，是多麼富足，多麼奢侈，我可以胡亂地做完家務後，就宅在我堆滿書的書房裡，讀它個天昏地暗，讀它個「一醉方休」，讀個盡興！

讀得依然是葉嘉瑩。接觸葉老是近兩年前的事兒了，因為在第一季《中華好詩詞》上領略了她的風采，便一直想買她的書來看看。偶爾在書店裡淘得《葉嘉瑩說詩講稿》，便有一搭無一搭地讀起來。《從『賦、比、興』談詩歌中興發感動之作用》是我讀的第一篇葉老文字，寫得真是好——術語口語化、形象化；例詩、例句典型化、故事化；說詩、說人、說自己，一切不急不徐，娓娓道來。我當下決定：趕緊把葉老講詩的系列書籍全買回來，慢慢看，慢慢悟。

從此，一天十幾頁，一點一點，不知不覺，兩年多了，我讀了葉老的四本書了——《說詩講稿》、《說杜甫》、《說中晚唐詩》、《說陶淵明及擬古詩》。

最喜歡的是《說杜甫》、《說陶淵明》，從生平、經歷到思想變化再到代表詩作分析，葉老的講稿遵循的是「生命投入」原則，她曾說過：在創作的道路上，我未能成為一個很好的詩人；在研究的道路上，我也未能成為一個很好的學者。那是因為我在這兩條道路上，都並未能做出全心的投入。至於在教學的道路上，則我縱然也未能成為一個很好的教師，但我卻確實為教學的工作投注了我大部分的生命。讀葉老的書，我不敢懈怠，不敢放過任何一句她引用的詩句，不敢跳過任何一個不算太明白的段落，一字、一句、一首，我就著手機百度，就著字典，捉摸、體會、記筆記、大聲朗讀，和葉老一起奔波在杜甫的戰亂中、陶淵明的掙扎、孤獨、自得其樂里，時而嘆息，時而微笑，有時，一抬頭，看到的是我的一杯清茶、一摞書，周圍的雜聲才在耳際慢慢湧上來，我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閱讀什麼時候浸入了我的生命？

仔細想來，該是我剛回到爸媽身邊的時候吧。

媽媽連續生了三個女兒後，她快崩潰了。還好奶奶不是個重男輕女的老太太，她主動提出把我帶在身邊（後來，我知道，這是大人的「陰謀」，身患骨髓炎的叔怕是不能有孩子，讓我過繼給他）。從此，我喊叔為「爹」，喊媽為「大媽」，喊爸「大伯」。爹待我極好，什麼好吃的總是留給我吃，教我數數，教我認字，給我扎小辮，只是不能筆直地站起來陪我玩。許是奶奶長期的端水送葯讓爹煩透了心吧，也可能是爹的感情世界出現了什麼問題，或者是爹再也受不了年幼的我總問「你什麼能站起來背著我跑」之類的問題吧……一個漆黑的夜晚，我照常去送晚飯。奶奶囑我小心過廊檐，把飯送給爹後再自己吃。我端著盛滿飯菜的大碗，只聞到了香味，便著急地大喊「爹，飯來了」。奇怪，屋裡沒有傳來熟悉的「慢點兒，乖」。屋裡昏黃的油燈下，我的影子被拉長了，爹不在床上，靠椅上也沒有，一抬頭，那根繩子彷彿在輕輕地動，爹的脖子被吊得老長，牆上的黑影瘦削而長，那一刻，爹好高！我拽了拽爹的褲角，碰倒了一邊的小方凳，他沒什麼反應。我直喊奶奶，很快，逼仄的小屋裡擠滿了人，哭聲不絕於耳……

我就這樣失去了爹。那年，我六歲。

「大伯」說我該上學了，他要接我回家，並讓我改口喊他「爸爸」，還說家裡姐姐已經讀書了，妹妹也要從外婆家回來了。一到那個陌生的房子，媽就拿了把大剪子把我順溜的長髮剪成了「馬桶蓋兒」；那個我叫「姐姐」的真不友好，一言不和就掐人；那個「妹妹」也實在煩人，總是在我沒注意的時候踩我一腳，還總叫我「滾回去」；爸蠻親切，只是一個勁地囑我不要動他的那個大樟木箱。哎，沒有了爹的日子煩惱怎麼這麼多呢！乾脆躲起來吧！床空里？洗澡屋裡？我搜尋了很多個地兒，終於歪在啞巴小姨學徒的縫紉機踏板上，當我被哭鬧聲吵醒的時候，便慢慢地爬了出來，家裡早已亂成了一鍋粥：爸的呼喊聲、媽斥責姐姐妹妹的聲音、啞巴小姨的「啊」「啊」聲、二奶奶也來了……

「英兒，爸對不起你。我和你媽、你姐、你妹會對你好的。」爸摟著我，輕輕地拍我，安慰我。從此，爸允許我翻他的木箱子，裡面有好多書啊。我倒著拿，正著拿，就想看個明白；姐姐從學校回來了，我可以撥弄她的小木棒，我可比她會算算術；妹妹又被送到外婆家去了，爸說等我進小學了再接她回來。漸漸地，吃完晚飯，爸爸搬出涼床，我和姐姐會搶著給媽、啞巴小姨搬凳子，葡萄架下，螢火蟲一閃一閃地飛過，爸爸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精彩，「等你們認多了字，自己就能看到更多更好的故事了。」故事講完了，望著意猶味盡的我們姐倆兒，他微笑著說。這話是有魔力的！我不記得我怎麼認識一個一個字的，但我清楚地記得我讀二年級時，厚厚的《岳飛傳》就被我整天抱在手裡，走哪裡帶哪裡，有時，乾脆遠遠地離開家人，在院前的大菩提樹下，跌入這一道洪流野地里，不斷地往裡鑽，往裡探。應該是看懂了大概吧，總之，我身邊經常會圍上一群孩子，聽我說岳飛。大家的眼睛越盯著我，我說得越起勁，這種被追捧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於是，爸的書箱里的書：《黨的女兒》、《新兒女英雄傳》、《大眾電影》、《中國當代優秀文學選》、《半月談》、《紅樓夢》被我生吞活剝個遍。

最看不懂的是《紅樓夢》，好在我已經四五年級了吧，暑假裡，有同學家的黑白電視機里正放電視劇《紅樓夢》，一聽到「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我就端正身子，盡量少眨眼睛，痴痴地看。「看得懂嗎？」阿姨問我。我重重地點點頭，不忘補上「我看過書的，作者是曹雪芹，我最喜歡史湘雲……」阿姨讚許地望著我，聽我胡說一通。

進了中學以後，班裡流行瓊瑤、岑凱倫的言情小說。我一晚上能看一本。有男生讀過《白髮魔女傳》、《射鵰英雄傳》，偶爾也講得頭頭是道，好像遠遠超過我翻幾頁就能大概猜出情節的言情小說，於是答應幫他寫作業，換來一本本厚書，避開父母，甘心做書奴。沒有人的時候，我也活動活動筋骨，比劃幾手，希望有一身卓一航、郭靖般的功夫，只可惜，總也碰不上高人，「武俠夢」便很快地破了。

讀宣城師範學校是我一生中最寧靜最幸福的日子。讀宣師，三年後包分配，成為「公家人」。沒有任何學業負擔了，我可以到姐說的「大圖書館」里借書哦！

姐姐早我一年到宣師，我進去的時候，姐已經把我所有的生活安排好了，每頓她負責打飯打菜，有點肉星的菜都在我碗里，她吃得慢，見我碗里只剩飯時，她又把自己的菜往我碗里趕，我吃著吃著，不忘把自己讀的書講出來：《平凡的世界》真是一部奇書，那麼多人，田曉霞活潑靈氣，田潤葉厚道溫馴，孫少安有責任肯擔當……《少年天子》好看，我最喜歡清史了，原來皇宮裡也有那麼多不得已……姐，讀點外國小說吧，《珍妮姑娘》、《嘉利妹妹》、《安娜·卡列尼娜》、《復活》、《變形記》都好……姐不說話，她不喜歡我把媽給的買褲子的錢拿去買書，要穿時，又在她面前嫌褲子太短，她捨不得把自己珍惜的衣服被我糟蹋了。但我還是要買書，買自學的書，買喜歡的閑書。早上、傍晚，到紅樓前的小竹林里朗讀古文、詩歌，下午沒有選修課的時候，把書帶到寢室里窩在床上看，即使是周末，我也不喜歡睡懶覺，早早地吃了飯，一個人到宣城各個書店裡去淘寶。書看得多了，領悟力也強了，開始喜歡寫點什麼，有一次，竟主動拿下姐姐寢室全體成員的暑期社會實踐調查報告，獲獎率高達50﹪，還拿了兩份一等獎。三年後，我畢業的時候，自學考試已經過了7門（共11門），學校發的書，自己買的書，參加活動獲得獎勵的書，同學贈送的書，我一本不捨得扔，竟裝了滿滿三蛇皮袋，還好，媽和大姨、姐姐一起來接的我。

爸爸多天活動後，我被借調到楊灘中學教兩個班的語文。我，一個中師生，才19歲，能怎麼教呢？爸說可以到閱覽室去找「老師」。《語文教學通訊》、《中學語文》被我瞄上後，一期期做讀書筆記，仿課堂實錄，寫點小心得。每天半小時的時光里，我的語文教學意識漸漸被喚醒。那次，上朱自清先生的《春》，我破天荒地只抓了朗讀一條線，教師示範讀、學生興趣讀、男女生賽讀、教師指導讀，一節課，書聲琅琅，師生開心得不得了。課後，教導主任陳老師非常激動，「我要組織全校的老師聽你的課！語文教學界的新星升起來了！」我哪有什麼值得大家學習的經驗，只是喜歡讀點書，跟前輩們學罷了，但這樣濃重的鼓舞還是極大地刺激了我當好老師的慾望。至此，讀書、教書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事。

辭職到江蘇泰州民興實驗中學後，我像一隻從大山裡飛出來的鳥一樣，見到了廣闊的天空。學校大極了，初、高中一起，有60多個教學班，圖書館是一整棟房子，四層樓。只是不少老師熱衷於學生的排名及分數，以爭得更高的績效工資，一下課，大家把學生往辦公室領，一遍遍默寫、一份份文言文過關小練習、一題題閱讀，學生來來往往，沒有一個清靜的時候。我不喜歡這種磨洋工的教學方式，到圖書館去看看，如何呢？啊！我從來不知道，書可以這樣齊全的——文學類：張恨水的書滿滿一書架，張愛玲的書也是長長的一排，都不帶重複的；哲學類：東方的馮友蘭、周國平，西方的羅素、叔本華；書畫類：《芥子園畫譜》、簡筆畫系列、豐子愷漫畫……以前，我只是在大城市裡的新華書店裡見過這陣勢，如今，我工作在這裡，生活在這裡，多麼幸福！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身邊的同事都在拼，考試成績一出來，我比別人落一截，校長很委婉地勸我多把時間花在學生身上，已經當老師的人了，不比大學生，可以悠閑自在讀「閑書」。後來，我越來越不習慣這種惡性的競爭，越來越嚮往與家人團聚的自由日子，於是，我回老家了。

在勵志的第四年里，我擁有了真正屬於我的書房。哥哥知道我愛看書、藏書，便幫我訂製了兩面牆的書櫃，一張兩米多長的大書桌，一張可以自由轉動的老闆靠椅。女兒也慢慢地成為了我的閱友，我們每個周末去書店，有時帶兩本回來，有時記下書目，圖個便宜，在網上買。

望著書架上還在不斷增加的書籍，一絲甜蜜和些微的悵然交錯地流過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愛書，可漸漸也懂得愛我平凡的工作、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的書本，才化為今日這份領悟和寧靜。我的心裡，悄悄地有個聲音在對我說：「閱讀就這樣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這就是了！」

作者簡介：向英，安徽省廣德勵志中學語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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