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別說滿，謊別撒多

圖片來自少芬姐姐

人體的構造吧，說精密複雜也夠得上，說低級淺薄也講得通。精密的部分，複雜到時至今日還有無數「未解之謎」；低級的部分，簡單到我們自己都不會意識到那是我們這些靈長類動物的行為。

小時候上學早，班上有個小姑娘說她爺爺是毛主席，我整個人差點跪下，畢竟她真的姓毛，我被完全說服了。緊接著，我身邊又出現了總理的外孫、郭富城的侄女和郭靖的遠房親戚。我每天興沖沖回家告訴爸媽，我又和哪個哪個名人的親戚做了好朋友，我爸媽表示非常羨慕。可我發愁了，我家怎麼連個有名點的親戚都沒有，我這平淡窮酸的背景還怎麼和人家名人圈交朋友。那年，六歲的我可真是愁壞了。

後來上高年級， 隔壁班有個姑娘，擁有遍布全球的男朋友和所有網路小說中霸道總裁求愛的戀愛經歷。可此時的我，只會和同學們聚在一起哈哈大笑，笑居然還有人撒這麼低級的謊。

我小時候一直因為一件事而耿耿於懷，小學時自己貪玩摔下了雙杠，同學們看著我爬起來，嚇得趕緊奔向老師。老師帶我到醫院時，我才看到自己上額頭破了一塊皮，醫生開玩笑說雞蛋長頭上啦。我覺得一點兒也不好笑，說叔叔你輕點。醫生說我縫完半天了。儘管沒感受到什麼痛苦，但我纏著一腦袋紗布坐在家裡吃蘋果時，還是用半個小時時間組織了一個還算精妙的謊話。我擔心我媽知道我摔下雙杠的話以後再也不許我爬高，只好騙她說我是自己摔倒撲在講台沿上磕的，不論是邏輯上還是真實性，我都覺得這個謊話簡直無懈可擊，在我期待的眼神里，我媽完全沒有表示懷疑，只說你快別動了，傷口出血了。

因為一個成功的謊話，我保有了自己的「玩雙杠權利」，但因為這件事，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帶同學回家玩，深怕他們說漏嘴被我媽發現我撒謊。也因為這個謊話，我發現大人們實在太好騙了，於是我不寫作業時，就說作業本丟了，起床起晚時，就乾脆下午才去上課，說早上病了，這時，老師還會表揚我「帶病學習」。

撒謊是挺簡單的，可每撒一個謊，我就得多記一件事，生怕撒過的謊被自己忘了。直到有一次，我借了同學的漫畫書，看完後放回了她的抽屜，但很快她就來找我說並沒有看到我還回去的書，我當著她的面把自己的課桌全部掏出來，她才相信我的話，可書終究是不見了。

我回家將這件事告訴爸媽，我爸讓我買一本一模一樣的還給人家，說即便不是你弄丟的，但人家丟了書的確很著急。我拿著錢去還給同學，她說可以原諒我，我們還是好朋友。就在我以為修補了一段友誼時，我發現她又買了最新的一本漫畫書，就在我求她相信我不會再弄丟再借給我看時，另一個同學來給她還書，正是那本「我弄丟但她原諒了我的」。她哈哈笑著說原來是借出去了自己記錯了，而受到震驚的我既忘了生氣，也忘了要求她把錢還給我。

我回家跟我媽訴苦，說不懂人為什麼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明明在騙我，卻還能毫不臉紅地說是記錯了，我氣得吃不下飯，發誓再也不和這個人做好朋友了。但我越說越心虛，畢竟我也向別人撒過那麼多謊，我也沒考慮過別人知道我撒謊的感受呀。

直到十幾歲時，我才能很自然地跟爸媽說當年摔傷的真相，我媽說我早知道啊，XX媽媽早就跟我說過了。

那一刻我在爸媽的嘲笑聲中覺得釋懷，但額頭上的疤痕卻永遠留下了。

我常捫心自問，人這一輩子，到底要撒多少謊？沒寫作業會說沒帶，抄了答案會說沒抄，不懂的會說忘了，喜歡的會說哪有你可別胡說……即便多年後隨著認知的改變，我不再用「撒謊」來定義人們添油加醋、虛構杜撰的話，也不再強求什麼真相、什麼真實，但由於從事文字工作，我又一度鑽入了「表達精確」「描述精準」的牛角尖。

人對自己內在信息的直觀輸出無非就是「說」和「寫」，大部分心理學觀點會告訴我們，說出來的話，屁都不是。因為絕大部分的人，不能精準地使用語言表述自己的觀點，而全人類，都只會為「自己」說話。可人與人交往，話不能不聽，聽不能不信。若是連互相欺騙的演技都沒了，那這世上就真沒「信任」這個詞存在的必要了。

在生活中，我很難真正去討厭一個人，因為身邊的人真沒多討厭，有合不來的彆扭之處，就一定也有令人稱讚的閃光點。這樣一來，喜歡一個人，就容易多了。我曾跟朋友討論時說，從熟人過渡到朋友還真是不簡單，每個人的交友底線都不同，對「朋友」的定義也不同，要建立深入堅實的友誼，真不是我所擅長的。因為我常掛在嘴上的「我有個朋友」，最基本的共同點是「正直善良」，以前我以為這樣的朋友挺多，隨著年紀漸長，才發現，這種看起來虛頭巴腦的界定，實在是太嚴苛了。

「說」出的話，著實不能用真假區別，於是我只辨別善惡，餘下那些辨別不出的部分，一般只能扔進回收站。而「寫」出的字更是，少有精確的表達，多是過分的解讀。

我在工作時是個極其嚴肅的人，嚴肅到常被誤會是在「生氣」。我的嚴肅不是不苟言笑，更不是拉低氣壓，只是一種出於儀式感的行為機制。在我看來，影視媒體輸出的價值引導比我們想像中的有力得多，用詞的不精準、斷句的歧義，都是不容小覷的錯誤，因為觀眾群體可以預判，但個體總是千差萬別，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哪個人，就會被影響到。

我的朋友花生醬小姐糾正我，說我在這類問題上過於強調個例，真正的現實生活中，觀眾們並不會因為看到悲劇愛情就放棄戀愛，看到殺人放火就違法亂紀，她堅持說服我，所謂的「社會責任感」只是傳播者自己賦予的，且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的影響力。我也被她說服了許多，畢竟當我有判斷力的時候，我也該知道，這世上如我這般的人太多太多了。

前幾天和一朋友吃飯，講起共同認識的人，共同經歷的事，我說集體創作最起碼的尊重，是在稱讚時不把「我們」說成「我」，造謠誹謗最基本的技巧，是要符合人物性格，而不是以己度人。朋友笑我軸，說這些在行業內很正常，和吹牛逼比起來，這連說大話都算不上。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想起來小時候家裡長輩教過一句話，話別說滿，謊別撒多。記真不記假，記情別記仇。

圖片來自少芬姐姐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