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的小說】重返青春

最新 07-05

重返青春

江浪

一

「敷用此面膜，可使皮膚細嫩美白，去除皺紋，恢復青春。7天內有效，無效則全額退款。」

這就是擺在面前的面膜外包裝盒上印著的字樣。她又仔細看了一遍，包裝盒十分精美，的確不像粗製濫造的低檔貨。但並沒印上生產廠家，也沒找到生產日期。

這是早上剛接到的快遞。地址和電話都是自己的，收件人是自己的網路昵稱「少女情懷」，發件人一欄是很陌生的署名「時光之神」。沒有填寫發件地址，只有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13*****4081。

在這個網購泛濫的年代，接發快遞時不署真實姓名是很普遍的現象，早已見怪不怪。前段時間曾經有人以「齊天大聖」的名字網購，快件由小區收發室代轉。結果收發室非要本人證明自己真是齊天大聖才肯交付，這成了一個笑談。而有一次她在快遞公司曾經親眼看見一個小包裹，收件人是「豬八戒」，而發件人則是「王母娘娘」！

可是，自己最近好像沒有網購過面膜啊？會不會是朋友送的？會是誰呢？

對了！一定是老公！再過三天就是元旦，前幾天跟他聊天時說起過，元旦要參加同學聚會了。畢業二十年了，大家都從少男少女變成中年人了。不知道同學們都變成了什麼樣？她這幾天有空的時候就在做些準備：燙了新髮型、買了新衣服，還排練了心愛的歌曲，準備到時候給同學們一個驚喜！多希望能以最美好的面貌出現在同學的面前啊！

可是有些話沒有對老公說出來，因為不想讓他難過，也不想讓自己傷心。經過二十年的歲月，戀愛、結婚、生女，工作、進修、持家……在擁有了成功的事業、溫暖的家庭、幸福的生活之後，不知不覺中，時光已經偷偷在臉上留下了痕迹。皮膚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富有彈性，皺紋悄悄出現在眼角，頭上也現出了絲絲白髮……雖然先生說過，真正愛你的人是不在乎你的容貌的，不愛你的人，你再漂亮也沒用！可是，有哪個女人不想擁有美貌呢？

如果能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同學面前該有多好！當年的自己樣貌普通，從來沒有被稱為「美女」，更不要說班花、校花這些桂冠了。她只好另闢蹊徑。在下了很多功夫讀書和寫作之後，在校報上發表了一些小詩和散文，終於被同學們譽為「才女」。但是男生們只知道圍著臉蛋漂亮的女同學轉來轉去，從來都對才女敬而遠之！那時中意的男生，也只能偷偷在心裡喜歡，一直不敢表白。現在倒是經常被稱呼為「美女」，不過時代變了，美女這個詞已經爛大街，只是人們對女人的尊稱而已，根本不能作為評價標準啊！真是悲哀啊！長得不美的女人的悲哀！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大學時代，學校、同學都跟上學時一樣，而不同的是自己擁有了非常漂亮的臉孔，成為校花，被好多男生追！夢裡的她綳著臉冷若冰霜，心裡卻偷偷地笑啊笑……這個夢太美了，她早上聽到鬧鐘響的時候，遲遲不願醒來！她對自己說，如果能擁有一張美麗的臉，從年輕時重新來過，自己寧願用現有的智慧、金錢……所有的一切去交換！

一定是夢做得太美了，或是被他發現了什麼，所以送給自己這盒面膜。這傢伙，真是會體貼人呢！既然來了，就用用看吧！「可使皮膚細嫩美白，去除皺紋，恢復青春。」是不是真有那麼神奇？馬上試試看！

「少女情懷」小心地打開了盒子，裡面只有7貼面膜。面膜的包裝袋也是十分精美，上面印著字：「每用一貼，約可年輕三歲。慎用！7天內有效！」

她好奇地拆開一貼，小心地敷在臉上。一邊看著表，一邊想著效果是不是真能有那麼好。如果真的能變年輕……她想起了電視里的一句廣告詞「我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先買了一個療程的，結果……」想想覺得好笑，忍不住在面膜後面偷偷地笑了出來。鏡子里，她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縫。

在期盼和等待中，時間彷彿過得慢下來，好不容易過了二十分鐘，卻彷彿過了整整二十天。她小心翼翼地揭下面膜，清洗了臉，然後急忙跑到大壁鏡前——

真的！真的變年輕了！她看到了三年前自己的樣子，那時的頭髮還一根白的也沒有，眼袋沒有下垂，眼角的魚尾紋也少了兩條，臉色也紅潤得多。太神奇了！她感嘆道：說明上說7天見效，沒有等上7天呀！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太好了！三年前自己這麼年輕啊！

她興奮得轉了一個身，在鏡中凝視著自己，心裡甜絲絲的。她回到卧室，換上新買的衣服回到鏡子前，發現這身衣服顯得有點老了。不滿意！再換一身！三年前穿什麼了？找出來穿上！

三年前的元旦前夕，老公給自己買了一件新大衣。那時候家裡的經濟當然沒有現在優渥，所以那件衣服花了老公半個月的薪水，當時還抱怨他不知道節省。現在找出來穿上，雖然還是很新，不知道怎麼，覺得顏色和式樣都有些過時了。再換回新買的衣服試試吧，還是覺得顯老。好糾結啊！

在這起起伏伏的心緒中，聽到了先生回家的腳步聲。他看到我年輕了三歲的臉，一定會好驚喜吧？！真要好好感謝他呢！

她跑去開門。先生進來，在門口換上拖鞋，一臉疲憊。竟然沒有注意自己的變化！其實是沒有看自己的臉！也好，等下給你個驚喜！

然而先生看來真的很累了，直接往沙發上來了一個葛優躺。這讓她有些火大。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原諒他吧！男人總是這樣粗心的！

她在沙發邊蹲下來，微笑著看著男人：「老公，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啊？」

先生抬起頭盯著她看了五秒鐘，笑著說：「漂亮！我媳婦總是這麼漂亮！」

不高興！分明是應付我！每次這樣問，都是這樣回答的！

「我是說，今天有沒有和往常不同啊？」

先生又仔細看了看，說：「沒有不同啊！一樣漂亮！」

她真的不高興了：「你不覺得我年輕了嗎？」

先生笑了：「沒有啊！不過，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年輕的！」

她有些懷疑地又照了一遍鏡子，沒錯！就是年輕了嘛！這男人什麼都好，就是太粗心了！明天我再敷一貼看看，如果真的那麼有效，我年輕了六歲，你再看不出來，我可就不饒你了！

當天晚上，她照了很多遍鏡子，心裡真的好開心。是的！哪怕年輕三歲也是好的！明天再試試……

她帶著忐忑的憧憬睡著了。

二

早上一醒來，她就迫不及待地撕開了第二貼面膜，小心地敷在了臉上。二十分鐘顯得更漫長，但最終沒有讓她失望，比起昨天，又年輕了三歲！鏡子里的自己，回到了三十多歲的時光。

三十多歲的時候，時間開始變得飛快。上班下班做飯持家，陪伴孩子寫作業，一晃兒就是一周，再一晃兒就是一個月過去了。忙忙碌碌，充實簡單。那時候主要的操心事兒，就是孩子的學習成績。所以回頭想想，當時的樣子，可能是記憶最模糊的。

現在好啦，對著鏡子就可以看到！看著自己的臉，覺得真好！好好記下來，那時候自己的樣子！

這一天的工作中，她都是興沖沖的。同事們看著她風風火火地忙碌，都稱讚說她變得年輕又有活力。下班後，她對著鏡子看了良久，越看越高興。聽到先生回來的腳步聲，興沖沖地跑去開門。

先生還是一臉疲憊。她幫先生換好拖鞋，挽著他並肩站在客廳的大鏡子前。鏡中的先生與自己相比，明顯顯得衰老憔悴。他太忙了！

「老公，你看，咱倆般配不？」她晃著先生的胳膊問。

「哈哈，你又臭美啥，都老夫老妻了！」先生並沒有她期望的那種又驚又喜、兩眼放光。

對於她容顏的變化，先生仍然視而不見。這下她可真是不高興了！你送給我面膜不就是為了讓我保養容顏的嗎？我現在變得年輕了，你卻不聞不問！她把他的胳膊一下甩開，氣呼呼地進廚房忙去了。

先生疲憊地坐進沙發，又是一個葛優躺。

三

第三天她揭開面膜的時候，比前一天果然又年輕了三歲。她已經不再像前兩次那樣吃驚，但心裡還是十分歡喜。她已經適應了自己年輕的臉，適應了這種每天年輕三歲的節奏。話說回來，即使不再繼續年輕回去，保持現在三十幾歲的容顏，也是很好的。

三十多歲的時候，穿什麼衣服了？她想了一會兒，記不起來了。那是九年前的事了。想來想去，想起來的就只有一條圍裙。對了，那時候孩子還在上小學。先生每天騎著自行車接送，她下了班就在家裡給全家準備吃的。那時候不管做什麼菜，父女倆都吃得特別香。自己的樣子記不起來，但是爺兒倆當時津津有味的表情，倒還歷歷在目。真的，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兒。她想著想著，笑了。

四

她取下面膜，端詳著鏡子中自己三十歲的臉。多好看啊！她獃獃地凝視著鏡子里的眼睛，覺得好明亮，好清澈。可是，當時對自己為什麼總是不滿意呢？如果能保持此刻的容顏，她甚至願意用幾年的壽命去交換。她在心裡默默地說。

那幾年是工作最辛苦的階段。在單位算是科班出身、有經驗又年輕的同志，各樣的工作都壓在身上，自己又是要強的性格，什麼事兒都想儘快干好。那時候孩子還剛上小學，自己經常加班，沒有精力照顧家，回到家就筋疲力盡。只想吃點現成的，然後往床上一躺，什麼也不想做了。回頭想想，那幾年真是辛苦了先生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她將啟程返回母校，參加同學聚會。今天休班，她要出門去重新選購衣服了。之前精心挑選的新款，和自己的臉相比，已經太顯老，沒法兒穿了。好在才買了幾天，商標還沒有撕掉，信用卡還在口袋裡，可以回去換。

在商場里，她不厭其煩地挑選著適合自己容貌的衣服，反覆試穿，最終她選定了幾套滿意的新裝。試穿到後來，女服務員都用驚訝的眼神注視著她。她從商場出來時，對自己十分滿意，充滿了信心。

當然，先生沒有陪她來。男人對於逛商場這種事，總是不感興趣的。一進商場，女人立刻兩眼放光，而先生除了在逛書店時會興奮，其他時候很快呵欠連天。他買衣服，只有到了換季實在需要買的時候才會被她硬拉出來。看好一件立刻掏錢，連貨比三家都懶得試。而她喜歡在鏡前欣賞自己穿著各種風格時裝的樣子，樂此不疲。有些衣服即使不會買，穿上試試也是好的。這種樂趣，男人不會懂。

五

坐了一夜的火車，她在母校所在的城市下了車。先生很體貼，怕她累，提前給她訂了卧鋪票。下車之前，她揭開第五貼面膜，精心化了妝。這神奇的面膜，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無論是這城市、母校，還是老師和同學，她都已闊別多年。出站之後，這城市的變化讓她震驚。她轉回身看著火車站，內心百感交集。她想起了二十年前趕到這城市來上學的日子，她在車站的照相攤拍了一張照片。那時候車站的正門式樣很老舊，現在已經煥然一新，呈現一個現代化城市的模樣。那時候的她樣子很青澀，現在的她成熟、自信，而依然年輕。

她掏出手機，在車站前拍了一組自拍。她反覆看了幾遍，選出一張最好的，把其餘的刪掉了。

她揮手叫停一輛計程車，直奔聚會的地點——母校附近的一座賓館。在賓館的前台，她登記入住的時候，服務員看了看她的身份證，又看了看她的臉和穿著，顯得很驚訝。

她微笑了。神奇的面膜。

六

經過二十年的歲月洗禮，所有的同學都已面目滄桑。一條條皺紋刻在女生們的臉上，多年的生活打磨使她們的眼神變得黯淡。昔日的校花也未能倖免，而且過度發福的身材也顯得缺了美感。男生們沒有了當初的器宇軒昂，變成了猥瑣大叔。多數已大腹便便，有很多人已經少了一半頭髮。同學中發展最好的，據說身家已達到10位數字的款爺，頭髮最少，已經一根不剩。昔日暗戀的男生，也蒼老得讓人難過。只有她，宛如小姑初嫁，仍清新可人。在眾人眼中看來，她那點點的小雀斑，彷彿洋溢著青春的調皮；細軟發黃的頭髮，正是很多人染成的流行發色；她以前最自卑的單眼皮顯得俏皮嫵媚；她曾被很多女生在背後嘲笑的尖下巴，如今是時尚的象徵；以前她纖弱的身材總被嘲笑為發育不良，而現在則顯得苗條綽約……總之，昔日的醜小鴨當真華麗轉變成為白天鵝。宛如少女的她，舉手投足之間，處處風采照人。

於是，在整個聚會期間，當年貌不驚人的她，成了焦點和中心。在同學們輪番講述自己畢業後的生活的時候，很多人聽得心不在焉，都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女生們的各種羨慕嫉妒寫滿了臉；男生們都目光直直地盯著她。不斷有手機對準她，閃光燈明明滅滅，快門聲持續不斷……

在聚餐的時候，所有的男生都搶著坐在她身旁，有三個男生借著酒勁，半假半真地爭了個大紅臉。女生們也圍著問長問短，都想知道她如何能駐顏有術。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接下來是K歌。大家一致請她唱第一曲。她的聲音很好，前幾天又專門練過，所以一曲下來，掌聲熱烈持久。推卻不過，她又唱了第二首。儘管掌聲更熱烈，她卻堅決不再唱了。她說我不能占著麥克風不放呀，再說我只練了這兩首。結果馬上有一位男生點了一首對唱歌曲，一定要與她合唱。她推辭不過，唱了幾句後，把麥克風交給了文藝委員。下一首還是如此，她不斷地把話筒交給各個女生。見好就收嘛。她表現得優雅體貼，雖然不搶風頭，還是風光佔盡。

她覺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她年少時沒有實現的所有憧憬，上帝都補償了她。這一生中能有這麼一天，哪怕生命已到盡頭，也值得了。

七

新的一天開始了，她起得很早。揭下面膜的時候，她又年輕了三歲。

這一天的她，坐在草地上，形成一幅風景。校園裡的在讀男生抱著吉他靠攏過來，先是唱了一首情歌，繼而過來搭訕：學姐是哪個系的，怎麼以前沒見過？

她微笑著搖頭說，我們真的沒見過。她的心裡太開心了：年輕真好！

晚上的舞會，所有的男生都爭著與她共舞。她並不擅長跳舞，甚至該說跳得很蹩腳，但是男生們都著了魔一般，排著隊輪流邀請。後來她與每一位男生都共舞一曲，才算了結。期間光頭大款同學在她耳邊說，只要她點頭，他馬上就回去離婚。她微笑著點了對方的腦門說，男人有錢就學壞！

在和當初暗戀的男生跳舞的時候，她的心跳得好快。她看著男生花白的鬢角，輕聲說：你知道嗎？當年我喜歡你。男生說：你說什麼？音樂太吵了，我沒聽清！

她笑了，有點甜蜜，有點酸楚，有點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