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光詩作25首
劉定光,1982年生,湖南隆回縣人,畢業於湖南師範大學。曾任湖南師大黑螞蟻詩社社長,在《詩刊》、《文學界》等報刊雜誌發表作品200多篇(首),作品入選多種詩歌選集。現供職於湖南省人大常委會機關。
劉定光詩作25首
還有什麼可以更加幸福
這樣常見的早晨,窗外光禿禿的樹木
遠道而來的冬日。一切簡潔得更加接近本質。
半空墜落的兩聲鳥鳴,讓金色的屋宇
輕得如同一片安然入地的落葉。
還有什麼可以更加幸福?除了這如期
醒來的日子,安詳中慢下來的時光
和一個普通人微不足道的生活。鍋碗掌勺間
愛人在曙光中變得明亮的睡夢。
我們也許可以擁有更多。日益完整的日子,
執手相暖的溫情,以及我們無法預知的來生。
而我們只因擁有屬於自己的生老病死
而感到此生的滿足。
還有什麼更加可以期待?你睡夢中嘴角淡淡的
淺笑和我晨光中日益明亮的雙手,以及窗外
這更加真實的世界。除了我們渺小的愛情
還有什麼可以更多地躲藏。
一個旅人的下午
——兼致愛德華?托馬斯
令人幸福的下午。樟樹林里
石墩上有陽光的小憩,彷彿旅途歸來。
一個沒有風景的旅人故事,一個人
不為人知的寧靜和幸福。
閉眼。陽光從腳跟漲到掌心。愛德華?托馬斯
從紙頁上醒來。他站在遙遠的英國農莊,面對我
不說話。滿眼疲倦而遙遠的風景。
貓頭鷹、歐芹叢、白屈菜和身後善良而憂傷的農民,
望不到邊的庄野,那更加遼闊的隱藏起來的美
孤獨照亮著午夜偏遠小鎮的雨水和溫酒
以及在法國戰場盛開的玫瑰中
凋謝的抑鬱。完美得就像一個平常旅途故事的結束。
而一個人活著,又何嘗不是一次不是流浪的旅途。
這短暫的小憩、寧靜,在感覺到幸福的那刻
就已結束。而結束帶來了這個下午不為人知的幸福。
長沙回郴州的汽車上
路在腳下奔跑。窗外的風景和潮濕的面孔,
永遠是這樣,在漫無目的的倦意中
曇花一現。
這漫長的巨蟒吞食著我們。
兩個地名之間,我們是一群
被消化得日益蒼老的過客。
沉悶的車廂里,不願醒來的生命,
被各自無法言說的憧憬裹挾
哦,這甜蜜的囚籠。
回憶讓人悲傷
三十平米的租房,兩個二十歲的青春。
偏遠的郊野,如期而至的是房租婆誇張的笑
和穿過焦黃的原野,爬上三樓窗戶的冬陽。
那麼懵懂和澄明的歲月。我們時常會相視而笑
或在悄然無聲的黎明,懶懶地看著對方被鳥鳴驚醒。
那樣澄凈的心境!我們甚至聽到蔬菜細聲的歌唱
和黑暗走步的聲音。月朗星稀的夜空下,
星沙至嶽麓山漫長的路途上,那麼快樂的鈴聲
像天使灑在狹長而空曠的內心的繁星。
那迷人的自行車載著幸福的年代!
窗外的那盆六月雪,開了,花瓣白得那麼專註
彷彿一轉眼就能讓人心碎。
陽台上那本未曾讀完的外國詩集,老遠就聽到
鍋瓢碗筷的聲響。哦,家。
那一晃將近十年的家,一個建在記憶中的家。
在這個越發沒有力量的年齡里,回憶讓人悲傷。
世界美如斯
那是我從鄉下回來,剛綻開的陽光掛在
曬滿衣服的三樓上,飄蕩。這床天然的棉被。
世界一下被照亮了。如同在黑暗電影院的光影中
剎那間湧現出那麼多陌生而痴情的面孔。那麼新,
新得就像一夜之間從地里鑽出的那片樹林。
我看到那個背著液化氣的女人,遙遠地朝我打招呼
像迎接一個遠方歸來的親人。倚門而立的人頭頂黃金。
四月的晴空,這面短暫的溫暖之鏡。讓每個人都看到
屬於自己的那片薄薄生命,在堅硬的城市畫布中蘇醒。
世界美如斯。內心柔軟。
種木薯的人,揮鋤剎那,在我內心挖出一個溫暖的大洞。
而更多的人,像放飛的風箏,朝著頭頂那線遙遠的自由
晃動著一張向日葵的臉,仰望的瞬間,有愛無恨。
雨
一個在小城醒來的人,最早看到窗台上
雨水的梅花腳印。它們從小坡上走來
輕得像一種古老的語言。
哦,這透明的佈道聲。
臨窗聽雨的人,在沉靜的那刻感到
這潮濕的身子
比出生來到這個塵世時更加乾淨。
強大的內心
雨歇。十字路口,兩個盲人立在那裡
混沌,隱忍,靜默地嵌進青澀的建築背景
不彈琴,不清唱,也不乞討,只是立在那裡
兩雙深陷黑暗的眼睛和裸露風中的瘦臉
不悲不喜地面對行色匆匆的路人,
放在街角的瓷碗,缺口張開,多像幾張
誇張的沒有怨恨的笑嘴。
這生的力量,巨大的溫柔的壓迫
像越來越濃的雨霧,從苦難情緒中
內斂地蔓延。多麼偉大的生的慾望!
和行走在軀殼裡漸漸堅硬的
強大的內心。
活著,並不孤單
活著,並不孤單。
一覺醒來,窗戶已睜開渴睡的眼睛。
它像遠方的景物一樣,不說話,看著你
好像你就是那個幸福得有點疲倦的旅人。
你已不再喧鬧。或已對這個世界無話可說。
習慣孤身一人,不再關心唇上的風景。
沒有了愛,卻迷戀莫名的痛疼,
這來自命運不確定的承受,彷彿才是真實。
你坐在門檻上,腳下的事物都已靜止。
是的,活在這古老的地球,你並不孤單。
你支配著微小的生命,像穿著一件薄紗,
在這美不勝收或絕望到底的世界裡,
不曾放棄,也不曾佔有
就如一覺醒來,床似泊舟。
鄉村鵝館
晚起的中午,一個人來到鄉村鵝館。
叼著煙立在門口,不像一個食客。
陽光行走在布鞋上,彷彿一個自由人
打毛衣的人言辭平緩,坐著或離去
都那麼卑微而永恆地存在過。
在寧靜的人前感懷悲傷是多麼可恥。
世界那麼遼闊,內心那麼微小
來自鄉村的鵝,鐵籠里閃亮著卑怯的眸子。
它們疲於生命的掙扎,我們困於命運的無助
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哀。
活著,但我們還絕決地活著
像滿是干青苔的牆,
站著那麼破舊,陰影那麼完美。
路過北湖公園
被秋陽照亮的事物,突然變得平等,
望不到邊的城市在天空下,渺小得觸手可及。
金黃的馬路,也像一節向陽的甘蔗,突然被感覺到甜蜜
人群依舊是這樣,散漫或奔突,但總有一刻幸福如蟲蟻
是的,這一刻,僅有這一刻,誰也不比誰更加高貴
渺小的我們,也可不再艷羨或嫉恨誰的幸福或悲戚
賣核桃的老人,秤桿流金。疲倦的擦鞋匠
和骯髒的老乞丐,臉上也總有被照亮的部分。
這萬里無雲的片刻,令人眩暈的片刻平等
每個人的生活就如這朝陽而握,越溫暖越無力的
小掌心。
一晃而過
我喝酒,沉默,種糧食。
和牛狗是朋友,雞鴨很多。
房子是木頭的,有的還青
住著,就像住在莊稼上。
每天就是把地翻一遍,喝水
像顆種子一樣,翻個身。
惦記屋裡的女人和酒,整日
心不在焉,卻在莊稼前
理直氣壯。
盼望午飯和天黑,喜歡床
我的女人精明能幹,她美麗的
手,容易獲得莊稼的尊重。
一年過四季,吃飯,睡覺
在地里,生下我們的孩子
愛老人,愛孩子,愛糧食。
生活飽滿,年年豐收
在村的東頭,一彎河水
像床頭的月亮,鼓著肚皮
一晃而過
稗子樣安靜
我在穀倉里,悄悄不出聲。
我是個沒出息的人,在自家的
穀子前,羞愧得像個賊。
老鼠在黑暗裡,肆無忌憚。
它們剝開穀皮的聲音,像撕開一個
女人的衣服。
我是個農民,懂得糧食的一生。
我在碗里照見自己。飽滿厚實
像粒不懂事的穀子。我生兒育女
生活幸福
吃丸子,喝辰河水,故意在酒里
泡上陳年的臘肉。心無大志
看一場露天電影,和鄰村的姑娘
扯淡,用詞粗野。背地裡
聽到婦人說我是個壞男人。
老遠,斯文的稗子就認識我。
它點頭,我點頭回應。我不是
莊稼的好手,心慈手軟,五穀不分
只有在穀倉邊,一邊聽妻子埋怨
一邊像粒稗子,安靜。
無所事事
螞蟻也是無聊的,如我的手指。
我在它的窩前,挖條渠
它望了我半天,便懶得動了。
我是個不稱職的男人,愛耍
小脾氣。無所事事
走到村口,我又折回來。翻地
我忘記了鋤子。從女人
窄窄的罵聲中,匆忙逃跑。
隔兩天,我把翻過地草望望
天下雨,我像閃電一樣,
給它們閃幾個耳光。
我留著大鬍子,終日宣揚。
它們在風中跳舞,把女人的眼睛
淹沒。我是個見不得女人的人
莊稼地里,我被豐腴的包穀
陶醉過。像半夜夢中的女人
風在村口的時候,我坐在
土牆上,喝酒。整個玉米地
盡收眼底。它們綠著眼睛,
挺著豐滿的肚子。像我背著女人
在野坡上犯的錯。
而我的女人正在牆下,煮著晚飯。
敬禮
我躲在菩提樹下,一隻鳥
用神地望著我。像望著一顆
可口的糧食。那是早晨
我不去點麥子灰,母親
找不到我。我和一隻鳥
認真地對視了一個早晨
坐下來,母親走遠了。我
不去掏鳥的窩,我有一種
羞恥感。小鳥們探出腦袋
被母親擋了回去。我知道
我是一個壞榜樣。
村莊有了炊煙的時候,也懶得
回去。也不讀書。
枕著手臂,像草皮上的一條
大蟲。與整個莊稼
為敵。遭它們鄙視。
我會離村莊很遠。拍著手
像拍著整個驕傲的莊稼地。
屁股曬熱時,我拍著手
像條害蟲一樣,向那隻鳥
認真地敬個禮。
不懷好意
我是個騷動的人,不懷好意
喜歡和女人喝酒,半夜不歸
在別人的屋檐下,溫順得像頭豬
一邊看女人剁豬草,一邊
扯淡。故事和牙齒一樣陳舊。
總要在村裡製造點亂子。半夜
年輕的男女上床。我故意指使
全村的狗尖叫。我和狗是好哥們
我們一起在陽光下,睡覺。女人
從屋檐下過時,我們一起公平地
偷看。
大熱天,我會對我的女人說,
要下雨了。女人當然不信
硬是扛把鋤頭要我出門。在村前
菩提樹後,轉轉。像頭尋找愛情的
狗,或者閑不住,到處串門的風。
雨水不來,我也不去除草。
在向陽的坡上,我發現
雜草上,一條肥都都的五花蟲
和我一樣,翻著肚皮,睡大覺。
只是眼睛閉得比我嚴肅,天快黑了
也不睜開。
深冬的瀏陽河
深冬已來了,草地金黃。
這是一年最後的溫存
濃霧驟起,天地拉近
為了把人類縮小,河水
會向遠處延伸很遠。波光粼粼
像眾神在水面趕路的腳印
老人和小孩擠在河灘上,
揮鋤,翻土,採摘蔬菜
此刻,他們是上帝的孩子
心懷寧靜,與萬物為鄰
一切都有了好歸宿。我也得到眷顧
大地溫暖厚實,無論走向何處,
這張碩大無邊的手
都將把我輕撫在掌心
和長華兄游桃子湖
桃子湖瘦小了,不為等我
曾經的豐盈之地
已被開闢成一個小公園
時隔多年,這裡的空氣已經變冷
只剩下殘荷,棧道,和水面
我也不為尋找什麼。失去的
已無力找尋。我只是在行走
並由此原諒一個失意之人
我們聊著過往的歲月。其實,
我已漫不經心。這麼多年,
我已將自己縮到自己的最裡面
只是有點感傷,這日益陳舊的身體
讓風越吹越薄,像一件飄在空中的披肩
慶幸
此刻足夠美好。太陽出來了,
破舊灰暗的小區,有了陽光
就像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有了散漫
我在馬路邊曬被子。陽光
照得睜不開眼。我能看到的
都是溫暖的事物,
我也成了溫暖的一部分。
此刻我已心軟,放棄敵意,
與生活和解。
感恩這艱難的歲月,這些美好的事物
並沒有離我而去。
慶幸,並由此重獲力量,
像頭上這棵樹,
就是一輩子回不到故鄉
也有一股朝上生長的力量
無需多言
就這樣坐著,眯眼,懺悔
不去打擾這個世界
孤獨是永恆的——
靈魂從你的身上站起,
看著你,你是這塵世的一個賊
——居無定所,
你依然還愛著這人世
短暫的美
樹站在窗下,枝葉茂密
像扎滿了蝴蝶結
去黃桑
去黃桑,在綏寧一個遙遠的地方
那裡山色青嵐白雲朵朵
上面住著神仙,他們在山頂行走
去黃桑,那裡有世界走得最慢的時光
陽光像一位長者白鬍子的老頭
從半山腰上下來,滿山的樹木
都是他行走的拐杖
去黃桑,愛上那裡的炊煙和飯香
木房子臨溪而坐,有一個大眼睛的姑娘
她會送你一顆野板栗,上面還停留著
昨日的晨光
去黃桑,那裡的石頭在水上打坐
他們是大地的事物,他們會原諒
自己的渺小。他們有著
你看不見的光
他們
拆房子的人回家了,他們隨著暮色
走進興漢門窄窄的巷子。
衣衫襤褸。男人們背著鎚子,夾著煙
大聲地說著方言。歪歪斜斜的安全帽下
有一種疲憊的毛茸茸的笑容
其中還有個婦人,扛著鎚子,鍋碗,水壺
蓬頭垢面,大大咧咧隱藏在人群中,
甩開臂膀,展露出黝黑的粗壯的美
這是他們展現真實的時刻。他們不再是
破舊建築上彎腰掄錘,小如拇指的背影。
不再是闖進午間睡夢中沉悶的聲響
或者燈光昏暗的簡易棚戶,
潮濕的鼾聲
就這樣,他們從窗外的事物走下來。
因此擁有了名字,輩分,
年輕,憂愁,開心,笨拙,帥氣
甚至粗鄙玩笑中熱氣騰騰的羞澀
就這樣,他們帶著一種勞作疲憊後
沒有負荷的開心,專心走著路
像一股濁流,切開人群
一個人在麻陽散步
我又來晚了,暮色已在山谷升起
迎接我的只有這山嵐,守夜的煙雨
遠方什麼也沒有
在這塵世,我只配是一個失戀者
在我到來前,夜色已收起了它的美
留給我的只有綿綿不絕的路
有一點點美,有一點點疲憊
那就沿著錦江走著,錦江依然什麼也沒有
除了寧靜。它從河水中走來
但願此刻我只需要寧靜。
片刻的甜蜜,飲盡一生的痛苦
回頭,縣城已像一個握緊的拳頭
收緊了內心的孤獨
仰望
仰望,這樣能離天空最近
暮色輕輕把你托起。你的心裡有座神。
仰望,帶著這人世的悲苦
目光如柱,支起人世間最遼闊的屋頂
在這古老的大地,我們活得太久
終生行走,也洗不盡這塵世的煙塵
那麼原諒這寂靜和遼闊吧。學會仰望
讓神靈在心裡打坐,念經,忘掉塵世的悲憫
就這樣,像一棵樹,只回歸自己的內心
它們從不埋怨命運,它們是自己的一盞燈
古巷
古巷兩邊,
坐著老舊的房子。
老房子里,
住著老舊的人。
老舊的人里,
住著老舊的時光。
孩童在路上飛奔,
陽光打在臉上。
多少年了,這些陽光
穿在身上
還是那麼溫暖,透亮
回郴州
凌晨三點,列車就到了
冬霧驟起。古老的湘南小城
瀰漫起巨大的溫柔
大地都睡了。只有燈光閃爍
它們是兩隻收攏翅膀的歸鳥
沒有什麼讓我停留。我的心裡
裝著一個溫暖的名字
她是天上的月亮,站在遠方的四樓
有著月光一樣眾所周知的美麗
有著夜半醒來,不為人知的
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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