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變前後蔣介石與宋哲元的對日分歧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中華大地開始傳唱《犧牲已到最後關頭》的抗日歌曲,無數中華兒女為之鼓舞,準備萬眾一心去打一場國力懸殊的不對稱戰爭。面對敵強我弱的客觀事實,國民政府領導人蔣介石備受和、戰壓力之苦,他的任何舉措勢必影響整個國家的未來走向。同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還有冀察地方當局「主心骨」宋哲元,他向來「不說硬話,不做軟事」,然而這一次非同小可,形勢逼人。本文旨在考察盧溝橋事變前後的蔣介石、宋哲元,如何應付「最後關頭」的到來,以及走向全面抗戰的心路歷程。
因地制宜的冀察模糊空間
「九·一八」事變以後,日本從武力進攻與政治分化兩方面著手,試圖將華北分離於南京國民政府的統轄權之外,成為名曰「自治」實際為日人控制的第二個「偽滿」。面對日本的步步緊逼,蔣介石首重長江流域,其次是處於半獨立狀態的華北。對於華北,他一直將使用武力作為最後手段。1933年5月,長城戰事激烈之時,蔣介石指示坐鎮平津的何應欽:「上下一心,在北平預定陣地,為背城借一之舉,此外決無其他生路,萬望我將士立下死戰之決心,勿再起其他之想念,則死中求生,當有最後一線之生機可覓耳。」
實事求是地講,單憑當時中國軍隊的實力,恐怕難以保全華北這兩座重要城市。於是,如何緩和衝突,又不喪失華北的基本主權,成為20世紀30年代中期國民政府的一項主要考量。蔣介石坦言,「中央對日政策,既不能武力抗阻,惟有緩和侵略」。至於緩和的辦法,總結起來不外乎「設置各種因地因時制宜之機構,為華北地區創造模糊空間,以便華北雖享有特殊化色彩,但中央又不失主權之應對模式」。簡而言之,就是以妥協換取時間來準備抗日。
1935年6月,宋哲元借口平定漢奸白堅武叛亂,迅速調集第29軍主力進駐平津兩市及河北省境,造成了控制華北地區的既成事實。宋哲元作為西北軍將領,此前擁兵察哈爾一省,具有鮮明的抗日立場,以往也有「反蔣」歷史。第29軍擴大地盤雖非蔣介石所願,但與其讓日偽漢奸佔領華北要地,倒不如讓宋哲元維持一方緩衝局面。8月中旬,第29軍副軍長秦德純前往廬山牯嶺報告華北態勢,蔣介石順水推舟,指示秦轉告宋哲元,「務須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以便中央迅速完成國防。只要在不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大原則下,妥密應付,中央定予支持」。月底,南京任命宋哲元為平津衛戍司令。
從日本方面來看,宋哲元並非蔣介石的嫡系,他的過去和現在都與蔣介石有矛盾,如今手握重兵,立足平津未穩,必然要與日本尋求妥協。日本人認為「只有宋哲元處於比較地可以免除南京的直接壓力的立場」,只要處理得當,他「將來不得不和日滿提攜」。宋哲元非常明白自己夾縫中求生存的處境,維持一個模糊空間對南京有利,對第29軍小集團的發展也無害處。他對日本遵照「舍小利而保大權」的方針,「只要大權能歸我們所有,地方上的小利即或為日方稍為染指,為顧全大局計,亦未嘗不可」。對中央「不說反對中央的話,不做蔣介石個人工具的事,隨機應變,效忠國家」。
不久,日本關東軍奉天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找上門來攤牌,要求宋哲元「促成華北五省聯合自治」。宋哲元秉承「不說硬話,不做軟事」的原則,一味虛與委蛇,採取拖延對策。蔣介石致電鼓勵宋哲元:「此時兄之處境,只有聽命及諉責中央為唯一辦法,否則所謂其他辦法,皆自隔絕境,則將來之悲慘煩悶,必有更不堪設想者。」11月中旬,日本逼迫漸急,宋哲元電陳蔣介石:「華北局勢受環境壓迫,危險萬分。刻下日方又以兵力威脅,更屬刻不容緩。日方要求地方自治,脫離中央,哲元對此喪權辱國之事,決不去作,已均予拒絕。伏乞鈞座速示最後整個方針,或派大員來平指導,以全大局。」
土肥原無法煽動宋哲元,改而慫恿薊密灤榆兩區行政專員殷汝耕,成立了一個公然背離國民政府的「冀東防共自治委員會」。蔣介石對冀察局勢感到「險惡萬分,朝不保夕」。為了迴避與日方直接衝突,苟且冀察平津局面,南京無奈向日本「華北特殊化」要求作出讓步,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任命宋哲元為委員長。12月18日,冀察政務委員會正式掛牌,負責處理河北、察哈爾兩省及北平、天津兩市一切政務,宋哲元強調這一機構的設立主要是「中央為行政便利起見」。
日本人的反應不甚滿意,「我方對其性質並不清楚,它的旗幟很不鮮明」,「至於根本問題是依存於蔣介石還是依存於日本,或是親滿還是反滿等等,卻絲毫未做說明」。希望宋哲元將來能夠「逐步實現真正的自治,以確立華北五省自治的基礎」。
中央與地方處理事變的分歧
宋哲元主持冀察政務委員會的兩年中,日本人從未停止過威迫利誘,為了能在華北立足,他不得不與日方打交道,講價錢,事情傳開後,不免引來各方懷疑。蔣介石多次在日記中袒露不安,「冀宋喜怒無常,主見不定」;「宋明軒(哲元)被漢奸包圍利用,其心已不固定」;「冀宋中倭毒已深,華北荊棘甚多也」。不過總的來說,宋哲元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始終保持民族立場。蔣介石叮囑宋哲元,「中央對日交涉,以華北行政主權之完整為最小惟一之基準,亦望其堅持一致」。
1937年春,為避開日本人糾纏不清,宋哲元請假回山東樂陵老家,臨走之前,他對秦德純強調兩點:對日交涉,凡是有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者一概不予接受;為避免雙方衝突,但亦不要拒絕。幾個月後的7月7日晚上,盧溝橋風雲變起,秦德純第一時間請示宋哲元,宋雖然感到驚訝不安,但認為事態不至擴大,回電指示:「鎮定處之,相機應付,以挽危局」,並沒有立即返回北平的意思。蔣介石當時正在廬山,他和宋哲元相反,預感日本有擴大侵略戰爭的可能,立即指示宋哲元:「宛平應固守勿退,並須全體動員,以備事態擴大。此間已準備隨時增援矣。」9日,蔣介石下令第26路軍、第40軍、第84師開赴石家莊、保定一帶集中,同時要求宋哲元「從速回駐保定指揮」。擔心冀察地方落入日本人圈套,蔣介石又電秦德純、馮治安、張自忠等將領,強調「應先具決死與決戰之決心,及繼續準備積極不懈,而後可以不喪主權之原則,與之交涉,才能貫徹主張,完成使命。我軍以應戰而不求戰之方針,談判之時,尤應嚴防其欺詐。」
中央派軍增援實屬刻不容緩,可宋哲元深恐是來奪他地盤,由秦德純出面婉拒:「此間形勢已趨和緩,倘中央大戰準備尚未完成,或恐影響,反致擴大,可否轉請暫令準備北上各部,在原防集結待命,以後果有所需,再為電請之處,務乞察酌為禱。」蔣介石提醒秦德純「勿為日軍緩兵之計所欺」。11日,宋哲元離開樂陵,但他既沒回北平,也沒到保定,而是去了天津。在他到達天津約兩個小時之後,張允榮等與日方代表松井太久郎等人草簽了《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接受了道歉、處分責任者、第37師撤出盧溝橋,改由保安隊維持治安等日方條件。
宋哲元試圖通過妥協讓步,維持第29軍小集團繼續坐鎮華北的地位。日本不想停止侵略的步伐,內閣舉行五相會議,下達動員命令,調遣關東軍獨立混成第1、第11旅團和在朝鮮的第20師團進關。何應欽得知宋哲元滯留天津,12日急電催促:「盧事日趨嚴重,津市遍布日軍,兄在津萬分危險,務祈即刻秘密赴保,坐鎮主持,無任盼禱。」宋哲元複電說:「因兵力大部在平津附近,且平津地當衝要,故先到津布置,俟稍有頭緒,即行赴保。辱蒙關切,至為感謝。」13日,蔣介石致電宋哲元指出:「盧案必不能和平解決。無論我方允其任何條件,而對方的目的,則以冀察為不駐兵區域與區內組織用人皆得其同意,造成第二冀東。若不做到此步,則彼必得寸進尺,決無已時。中正已決心運用全力抗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以保持國家與個人之人格。」蔣介石苦口婆心勸導宋哲元:「此次勝敗全在兄與中央共同一致,無論和戰,萬勿單獨進行,不稍予敵方以各個擊破之隙,則最後勝算,必為我方所操。」但宋哲元沒有按南京中央的指示行事,通過張自忠向日軍「華北駐屯軍」日軍司令官香月清司轉達說:「哲元從現在起留在天津,悉遵從軍司令官的一切指導。」甚至在13日晚上下達命令:即日起,北寧鐵路列車正常運行,解除北平戒嚴,釋放被捕日人,嚴禁與日人摩擦。
蔣介石暗暗叫苦,「宋住津態度不定,可知其果為倭寇軟化,受其欺乎」。16日再電宋哲元、秦德純:「連日對方盛傳兄等已與日軍簽訂協定,推其真意,簽訂協定為第一步,俟大軍調集後再提政治條件,其嚴酷恐將甚於去年之所謂四原則八要項。務望兄等特別注意於此,今事決非如此易了,只要吾兄等能堅持到底,則成敗利鈍,中願獨負其責也。」何應欽也很著急,反覆提醒宋哲元等人,日軍「調兵遣將,未稍停止」,派幾個小參謀談判和平,無非緩兵之計,「望兄一面不放棄和平,一面應暗作軍事準備,尤其防止敵軍襲擊北平及南苑,更須妥定計劃」。中央如此警告,宋哲元依然不為所動,未做任何抵抗的軍事部署。
平津淪陷與走向抗戰
盧溝橋事變後,蔣介石摸不清日方底細,一時國家方針難定,當日日記云:「彼將乘我準備未完之時,逼我屈服乎?抑或與宋哲元為難乎?迫使華北獨立乎?我之應戰此其時乎?」國民政府高層和國內人士對事變態度,也隱約分為和、戰兩派。軍事委員會常務委員徐永昌認為,抗戰準備至少尚需六個月,主張「和平仍須努力求之」。實際上外交部就盧溝橋事變問題曾多次與日本駐華使節談判,並以公函正式告知日本:「無論現地已經達成之協定,還是將來成立之任何諒解和協定,只有經過中央認可後才能生效。」期望通過兩國政府直接交涉,盡量爭取在「不喪權、不失土」條件下和平解決。日本以「解決盧溝橋事件完全是華北地方當局的職權」為由,拒絕對話。英國大使許閣森應南京之請,向東京提出中日雙方軍隊停止調動,結果再次遭拒。
鑒於形勢嚴峻,蔣介石於16日邀集各界聞人在廬山舉行談話會,討論「應戰宣言」。《宣言》空前堅決地聲稱:「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17日,蔣介石發表重要講話,提出了解決「盧案」四項強硬立場:任何解決,不得侵害中國主權與領土之完整;冀察行政組織,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變;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換;第29軍現在所駐地區,不能受任何約束。蔣還鄭重聲明:「我們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準備應戰,而決不求戰。我們知道全國應戰以後之局勢,就至於犧牲到底,無絲毫僥倖求免之理。」
宋哲元於18日下午拜訪日軍司令官香月清司,以表示敬意和問候的婉轉形式進行道歉。次日晨,宋哲元離津赴平,盧溝橋當日戰鬥激烈,宛平城內房屋多被日軍炮火炸毀,守軍也發射迫擊炮還擊。當晚,天津方面和日軍參謀長橋本群簽訂協議,比如撤去北平城內的第37師,撤換冀察範圍內帶有排日色彩的公職人員。宋哲元甚至下令打開北平城門,拆除市內防禦設施,謝絕全國各地和海外僑胞的勞軍捐款。22日,蔣介石致電宋哲元,對其如此幼稚舉動「思之危急萬分」,「務望刻刻嚴防、步步留神、勿為所算,城內防範更應嚴重,萬勿大意」。同時要求宋哲元坦誠相告,「與倭所商辦法,究為如何」。宋哲元心中無底,彙報了11日所簽的《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不願公開19日的秘密細則,顯得諱莫如深。
此時,在保定遲遲等不到宋哲元的國民政府代表熊斌,頗費周折地來到北平,向宋傳達了中央決心抗日的立場。宋哲元有所醒悟,感慨地說:「華北局面難辦,責任不在我身上,主要問題是《何梅協定》、《塘沽協定》,你們給日本人簽下了賣身契。」24日,宋哲元中止第37師南調,命令石友三的保安部隊即刻布防西苑,第132師一個團秘密進駐北平,不過對於中央援軍北上,仍然持保留態度。26日,日軍完成既定部署,猛攻廊坊重鎮,日軍司令官香月清司發出最後通牒,限令第37師撤離北平。當晚,日軍一個大隊強闖北平廣安門,守軍開火阻止,戰鬥一直持續到深夜。宋哲元終於意識到「大戰勢所不免」,下令全軍「抵抗任何進一步的侵略」,「決心固守北平,誓與城共存亡」,表示服從中央政府安排,同意援軍北上。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第29軍倉促應戰,北平、天津很快在29日、30日淪陷,副軍長佟麟閣和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先後殉職。宋哲元到達保定後,認識到自己對平津作戰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致電蔣介石請求處分。事已至此,蔣介石也只得好言安慰:「兄等離平抵保甚慰,平津得失不足為慮,戰爭勝敗,全在最後努力,務望兄等鼓勵全軍。再接再厲,期達殲滅倭寇目的,雪恥圖強,完成使命。」8月7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開國防黨政聯席會議,閻錫山、白崇禧、余漢謀、何鍵、劉湘等地方實力派均參加,會議決定「積極備戰並抗戰」。通過此次會議,抗戰遂被正式確定為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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