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寧鄉青山橋鎮泥石流倖存者：鄰居家的樓房15秒內被夷為平地

64歲黃玉蓮的葬禮正在舉行，7月6日，遭暴雨侵襲的湖南省寧鄉縣西南山區，公路多個路段護欄斷裂、路面坍塌，多處房屋、電纜垮塌，村裡仍然處於斷電狀態。在7月1日暴雨所致的泥石流中，青山橋鎮田坪村共有三人喪生。

前一天這個簡易靈堂里舉行過另一場葬禮，是為黃玉蓮71歲的姐姐黃新香。像黃玉蓮姐妹倆一樣，不少村民都把房子建在了半山腰。田坪村依山畔水，村子有一條河經過，夏木蔥鬱，風景向來為鄰村稱道。如今，黃倆姐妹連同房子都已被泥石流夷為平地。

暴雨從6月30日晚上開始，持續到7月1日凌晨五點時，起床幹活的王彩英感覺到了這次暴雨的異常，屋後已經開始積水。夫妻倆開始趕忙拿大掃把引水。「沒人馬上想說跑，都想著要救房子。我們家和他們家（黃玉蓮家）都開始在後門排水，分流讓山上下來的水往屋子兩邊走。」王彩英說，她是黃玉蓮的鄰居。

「通知太倉促了咯，村上和鄉上都沒有具體地安排提前撤退，就是7月1號，發生泥石流前不到一個小時，鎮上安排村裡的人來講。」王彩英的丈夫張印國向界面新聞介紹：「安排的來的黨支部小組長也沒那麼仔細認真地通知，就是在路上喊，說不要到房子裡面，廣播都沒有講，只是喊了一聲，大家都沒當回事。」

「7月1號的轉移首先通知危房戶、土磚房戶、有滑坡可能的戶，村幹部人也有限，一共有一兩萬戶，一戶一戶通知過去，撤離時間每個村每戶都不一樣。」青山橋鎮鎮長丁吉志向界面新聞介紹：「暴雨預警是縣裡開會，鄉裡面開，主要是地質災害點，年紀特別大的不願意轉出來的，喊出來又回來。唉如果當時能預測到暴雨比96年、98年還嚴重的話，那一定霸蠻（強制）都把他們帶出來。」

7月1日上午9點多，正在屋後引水的王彩英聽到山頂傳來嗡嗡的聲音，一轉頭，她就目睹了泥石流吞噬黃玉蓮房子的全過程。山洪連根拔起樹木，攜卷泥沙奔騰下瀉，正在屋後引水的黃玉蓮和她的二層樓房，15秒內被夷為了平地。幾乎同時，與黃玉蓮僅一溪之隔的黃新香也遭遇了同樣場景。

同一天下午4點左右，因長時間強降雨突發泥石流，寧鄉縣溈山鄉祖塔村（原雙龍潭村）王家灣組已有5人喪生。

過去十多天，寧鄉縣所在的湖南省長沙市遭遇大範圍持續暴雨，湘江、資江、沅江水位全線超警戒。湖南省水文局數據顯示，今年6月，全省累計平均降水量407.1毫米，這已經超過了1998年長江流域特大洪水的平均降水量。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三分之二的雨水，集中在6月22日至30日的9天內降下來。長時間的持續暴雨，在寧鄉縣境內誘發著次生地質災害，山坡滑坡、泥石流，而不少道路由於路面下土壤被水沖得疏鬆，都出現了路面垮塌。相伴的是沿路電線倒塌，電纜斷裂。

「1號泥石流以後到7月3號之前，鎮上完全沒手機信號，所有救災工作都是大家口口相傳的。現在就是先把道路打通，電力搶修，恢復通訊信號。現在還沒有完全通電，我們鎮通電的只有70%-80%，但偏遠的地方還是不行。閘線垮得很多，需要重新建。」青山橋鎮鎮長丁吉志向界面新聞介紹：「步驟是抗災到賑災再到災後重建，現在還一直是抗災狀態，因為昨天還是有大雨，只能先保證安全轉移群眾。」

丁吉志表示，目前鎮上常住人口有一萬多，大多房子靠山有滑坡危險，今年6月下旬開始持續性降雨以來，鎮上已進行了幾次防災應急轉移。目前學校作為安置點。「我們是山區，沒什麼大河，不像下游守堤，主要是泥石流滑坡的問題。但白天村民就容易跑回來救東西，房子是不能住的，所以每天晚上我們還要巡一大圈，挨個提醒不要回去住。現在一邊還在繼續轉移，有的村民硬是要跑回家，我們都會急死。」他說。

「我們鎮是有五個地質災害點，以前（汛期）一個村大概轉移三戶四戶，把地質災害點的轉移出來就行了，這次是有山就滑坡。」丁吉志指著一處山體滑坡，說：「看，這個地方不是地質災害點，很多地方98年洪水的時候都沒滑坡，但是這一次幾乎是幾百米就有一處滑坡，是分散的，這一次災害明顯超過98年大水了。」

湘江支流溈江穿過寧鄉縣城，縣域地勢呈西南東北走向，沿溈江向西南駕車行駛，河岸橫著不少連根拔起的樹和電線杆，公路另一邊的居民樓前，大多晾放著冰箱、衣櫃、桌椅等，這些傢具家電都蒙了一層黃泥。沿路的水稻田和煙草田，大片作物葉子都已枯黃，當地農民介紹，經洪災浸泡後再曝晒，這些秧已經全死透了。

「我們一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房子，蓋了幾十萬，是我們一輩子的積蓄，就是我的命。」54歲王彩英的樓房1997年落建，一共兩層11間房。房子沒有垮塌，一樓所有房間已經淤了厚厚一層泥，村幹部和她說了很多遍，房子很危險，必須撤離。「98年大水房子都沒事，誰能想到今年？」她不斷重複。

7月5日，深山中的田坪村天藍如洗，夏木青翠，泥石流襲卷過的山坡，坦露出大塊黃褐色新土。7月3日，黃玉蓮去世第三天，她的遺體才被從廢墟泥土中挖出。如今，她生活數十年的房屋原址上，泥土磚石混雜著從山上衝下的斷裂樹根、電纜，廢墟之上，幾隻家雞在啄食。

倖存的人也有他們的苦惱，王彩英家值錢的家電物件全沒了，她和丈夫已經在表妹家已經住了幾天了，以後怎麼辦，夫妻倆心裡沒一點數。

「一場洪水，娭毑(黃玉蓮)在泥巴里了，我們這一輩子也在泥巴里了。」王彩英坐在她原來房間里嘆氣，她腳底下是厚厚一層淤泥。整間房裡像被泥漿洗了一遍，牆上金雞報曉的掛曆也糊了泥，在還沒來得及翻過的6月這一頁。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彩英」、「張印國」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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