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志系列：請叫他先生！

一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風騷。瀹雪山房主人的風騷，不同於金鑲玉，倒澆蠟燭；不同於西門慶，醉卧花叢。

他確實夠風騷，風騷得讓許多文化人，斯文碎了一地；他確實很風騷，風騷得讓許多丹青手，翰墨灑了滿身。

他是教書匠，卻不甘以教書匠自居；他是書法家，卻羞於和表演者為伍；他是丹青手，卻恥於和求名者同源。

他的書法和繪畫，既不適合表演，更不取媚於俗。他是青藤門下走狗，他是白石法脈外傳。

關於他的書法繪畫，我是門外漢，不敢妄自評論；關於他的獨立人格，我是知情人，卻能娓娓道來。他是一個趣人兒，不知他的二三事，不明白他何以有趣。

他之於我，是師，是友，時相過從，暢談得失。但我更願意稱呼他一聲先生：先生，請受我一揖！

二

豐城是一座彪悍的城市，不僅是因為龍光射牛斗之墟，更因為這座城市的男人，或豪邁、或雄奇、或恣肆、或狠烈。

瀹雪山房主人，走得則是狂狷一路；孔夫子所謂「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極致體現。

瀹雪山房主人是一位數學老師，他的數學水平如何，我不得而知，但以文史而論，以翰墨而論，以丹青而論，所交所游，能入我眼者，幾人而已，瀹雪山房主人顯然在其列。

我所不明白的是，以這樣一個才子，為什麼從事教育十幾年，仍是一個小職員，這固然是因為他不願爭、更多的恐怕是他不屑爭。

但好在他一直的心態是君子固窮，因此，頗能知足常樂。我不知道，他愛好丹青，是因為知足常樂；還是知足常樂，是因為愛好丹青。

但對於他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視藝術為生命，視傳道授業解惑為生命，視千古師道為生命。

因此，在他的半生里，沒有蠅營狗苟，沒有風舞楊柳。他所有的，只是鼓腹而游，率性而為。這種率性，最直接的體現，就是XX小學書法班的傳道授業解惑。

三

對於大城市許多白領家庭的孩子而已，是去一書閣學書法？還是去培訓班學古箏？不是挾泰山以超北海、能與不能的問題，而是為長者折枝、願與不願的問題。但對於生源大多來源於農村的小學而已，則幾同於奢望。

XX小學，就是這樣的一個學校。如果說全國絕大部分小學，不會增設與考試無關的書法類課程，那XX小學，顯然是一個例外。

去年的這時候，瀹雪山房主人發了一組照片給我，照片上，一群衣著樸素的孩子，或臉上灑墨、或手臂遺丹，一個個端坐於桌案前，臨帖而描。看過之後，我始則莞爾，繼而心酸。

在後來的交往中，我逐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讓我為這些孩子慶幸，也為瀹雪山房主人這樣的文化人擊節賞嘆。

四

瀹雪山房主人不僅是XX小學的藝術班老師，應該也是豐城書法協會的入幕之賓。這依然與鑽營無關，與風骨有關。如果一定要從歷史上找一個原型的話，瀹雪山房主人的原型，恐怕非阮籍莫屬，最是青白眼。

脾胃相投、性格相近的，則是青眼以加之，終日對之而不厭；渾身媚骨、毫無古風的，必然白眼以向之，須臾對之而不耐。

套用謝靈運的一句名言：天下才共十斗，曹子建獨佔八斗，我佔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瀹雪山房主人的青眼，十之七八施加於謝進，十之一二施於我。

謝進之所以是妙人一個，不是因為他的豐城書協身份，而是因為他的傳奇經歷。瀹雪山房主人之所以入豐城書協之幕，與鑽營無關，與風骨有關，與謝進更有關。

五

瀹雪山房主人早年遊學北京，遍攬私人書畫藏品，故能拓眼界，開心胸。他能書善畫，書法於精於隸書，長於行草；畫宗徐謂、白石老人。他的翰墨丹青，以古拙勝。

瀹雪山房主人亦能妙談，為人有魏晉名士風。每對好貼，當浮一大白；每有得意作，更當浮一大白。從我見過的瀹雪山房主人的作品看，估計他大半工資，都浮進了「大白」里。

他最喜畫荷，他的荷花，喜用黑白二色，沒有君子之風，沒有風流之態，沒有媚俗之色。夏日看他的荷花，嗖嗖涼風吹來，泠然身有寒意。

他亦喜畫鷹，他的鷹，亦喜用黑白二色，從不作展翅怒飛之態，從不作浼首低眉之姿，孤獨、倔強、冷厲、目無下塵，這幾乎是他畫鷹的一貫基調。「鷙鳥不偶群，龍性誰能馴」，恐怕是對瀹雪山房蒼鷹的最貼切形容。

六

作為朋友，和他暢談古今，和他臧否人物，固然極為暢快；

作為學生，看他君子固窮，看他知足常樂，難免極為心酸；

作為傳統文化愛好者，看他不計得失、孜孜傳道，徒然使我羞愧。

我至今不清楚瀹雪山房是什麼，但我卻明白，雪，應是他性格里最重要的一抹顏色。和毛潤之之雪無關，和梅堯臣之雪有關。

范仲淹《嚴先生祠堂記》有云：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古人誠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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