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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夢涵:我在荷蘭舞蹈劇場的那些年

【編者按】:即日起,「文藝范」欄目將不定期推出一些在國外跳舞的舞者的故事,或許他們的人生經歷,會給你觸動和啟發。今天的口述者為婁夢涵,他曾是世界當代芭蕾風向標——荷蘭舞蹈劇場(NDT)的資深舞者。從舞團退出後轉型做編導,今年34歲,已定居荷蘭。

他是誰?

因為《紅幕》,久居荷蘭的婁夢涵最近都駐紮在國內。

受朱潔靜邀請,他要為「朱潔靜舞蹈劇場」排一部70分鐘的舞劇,講述舞者光鮮背後不為人知的生活和狀態。

舞劇有人給劇本,但婁夢涵刪了80%,覺得「太中國化了」。

難得回來編一次舞,舞者們都傻掉了。不僅男女舞者的動作都由他出,舞者們怎麼托舉、怎麼換把、怎麼變換位置也都是他編排,舞者們要從頭跳到尾。

朱潔靜驚訝他腦子裡龐大的信息量,忍不住問他是否都是現編動作。畢竟在國內,不少編導都是讓舞者做幾個大舉、做幾個動作,再選一些串起來,一部舞劇就成了,輕鬆得很。

34歲的婁夢涵還是希望愛惜自己的羽毛,「我不會這樣做,那是我的作品,我的風格,我不會讓別人動。」

婁夢涵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全世界跑的青年編導。在此之前,他最為人熟知的身份,是世界當代芭蕾風向標——荷蘭舞蹈劇場(NDT)的資深舞者。NDT的出身為他添了光環,也為他遊走世界換來了通行證。

2014年11月,NDTⅠ團首次訪滬登台上海大劇院,技驚四座。時隔三年,同樣是11月,同樣是上海大劇院,NDTⅠ團將再度來訪上海演出三場。

NDT特立獨行在哪,中國舞者婁夢涵又在這裡得到過怎樣的鍛煉?以下這段自述,或許有助於你了解一二。

婁夢涵在荷蘭的生活照。

考團

我出生於重慶,從小學古典芭蕾。在跳古典芭蕾的演員中,我的先天條件不算最好,不夠修長,腿也有點粗粗的。因而,我改了方向轉跳現代舞,來到廣東現代舞蹈團。

我在廣東現代舞團呆了三年,人不相信命運還是不行,那個點就把你擠出去了,把你的思想轉換到另一個頻道了。當時,團里青黃不接,老演員少了,學得東西少了,剛好有同學在國外,我開始諮詢和申請學校。男生比較搶手,也是運氣好,我只是寄帶子過去,他們(法蘭克福音樂表演藝術學院)就收我了。

我希望被新興的知識衝擊,想讓自己有更多學習的慾望——這是我當時堅決出去的原因。父母當時把家裡唯一一套房子賣了,湊了10萬給我當生活費,算是押了賭注。

2005年,我來到法蘭克福音樂表演藝術學院,不用出學費,但一年要交10萬生活費。學校讀四年,我因為專業好,直接跳級到了大三。

除了音樂史和解剖史是德語,學校的舞蹈課都用英語教學。我的英語都是現學的,那時候德國人還是排斥外人,即便聽得懂英文,還是裝不懂,就回你德語。我出去買東西,都要提前在紙上寫好英文,想好我們之間的對答才行,慢慢就這樣熬過來了。

但那時候我的心思都不在學業上。因為第二年就沒錢了,我就去打工,五六點就爬起來。

婁夢涵和舞者們。

學校排舞,10個節目我要跳5個,因為專業好就讓我多跳,用得很猛。我打工的時間很少,很難湊齊一萬歐元,我就半途輟學了,到處考團。

我考了好幾次團都拿到了合同,但都不能辦工作簽證。有的團沒能力辦,有的是不想花這個錢幫你辦,好幾千歐元,他們寧願選一個跳得比你差的歐洲人,不用辦任何手續。

考NDTⅡ團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團。我在德國的老師是NDT出來的,1970年代在那裡呆過,他建議我去考。

我還記得考試流程:先考芭蕾,選出二三十人;再考劇目,篩選六到十人;最後考獨舞,篩選三到五個人談合同,最後才能定你能不能留下來。

我們那一屆是伊利·基利安最後一次把關招進來的。好團大家都來擠,大家的芭蕾技巧都很好。我不是很強勢的人,也不往前站,但考劇目時,Ⅱ團的藝術總監一直盯著我看。

基利安

最後,十個人留下來跳獨舞。我最後一個跳,跳了自編的作品,沒有音樂。他們問誰是編導,我說我編的,大家蠻感動的。亞洲人的舞感不一樣,更細膩,那些小細節會更打動歐洲人。

考完後,六個人有資格談合同,我是當場拿到合同的,其他人要等一個月。我第一個問題就是能否解決工作簽證,一定要有工作簽我才能工作,否則不合法。

考完後一兩個月,我都是懵的,像是沒考過,因為太順了。我沒抱很大希望,每天就像罩在一個罐子里,嗡嗡嗡……直到他們叫我去辦簽證,我才真正高興起來。

在NDTⅡ團三四百人的報考大軍中,我有幸一次性通過,成為錄取的三位舞者中的一個。

我為什麼能吸引他們呢?我感覺除了技巧和舞蹈表現力不錯,還是和亞洲氣質有關,以及你對舞蹈動作的理解和闡釋。其實大家都很細膩,但亞洲人的細膩和歐洲人的細膩還是不一樣,質感不一樣,你的文化底蘊、教育背景、思考的方式方法,直接制約到你的動作表達。

婁夢涵為NDT和海牙皇家音樂學院合作的「青年人才項目」編舞。

NDT

NDT里的工作關係都挺輕鬆的,編導和演員都能打成一片,沒有森嚴的階級感,但我是中國80後,還是對上一輩有敬重感。他們會很放鬆。

平時,我們只上古典芭蕾課,不上現代舞課。每天上課一小時十五分鐘,也不像芭蕾舞演員要求那麼高,做五位可能就是丁字步。

在NDT是我最難的時候,因為競爭激烈。在這樣一個天團,大家都是好演員,都想跳,但編導會挑最好的人,如果不給你跳,就是變相辭掉你,你也不好意思在那邊呆了,覺得自己的舞蹈風格、技巧和表現力達不到他們的要求。

我就盡量跳好,抓住一切機會。進Ⅱ團第一年,有個紅地毯作品是給有經驗的人跳的,我是B組演員,A組演員受傷了,我必須頂上去,這就像進了芭蕾舞團讓你跳「白天鵝」一樣。

婁夢涵編舞作品《Dissonance》。

如果編導覺得我不好,不會讓我跳這麼重的角色,全是雙人舞。當時我有點懵,學得很辛苦。這個雙人舞的編法和以前不一樣,歐洲女生也不是火柴棍,身體比較實,比如我60公斤,可能她就55公斤,該怎麼舉就怎麼舉。

首演時我很緊張,好在一切順利。有了一個好開頭、好的合作關係,編導後面才會想到你,你跳的東西也會越來越多。當然我不是適合所有編導的風格,也要磨合、摸索,自己的肢體也要改造和揣摩,慢慢進步。

除了快,舞者的領悟能力也很重要。有的舞者是開始學得快,後面跳不出來;有的是開始學得慢,後來越跳越好;有的是既學得快領悟得也快,我應該是這一種。

剛進Ⅱ團時,我們一個月要學8個新作品,每個作品20分鐘左右。這個工作量太嚇人了。有一次我要跳一個獨舞,老舞者沒教我多長時間,我就學會了,藝術總監都傻掉了。中國舞者都是這樣訓練下來的,教一遍必須學會。

NDT的編舞風格如此多元,同時又保持了如此高的水準,很少見。舞者優秀佔了一部分,另外,它先天的知名度也起了很大作用。基利安把這塊牌子打出去之後,舞團上了神壇。

基利安一手培養的「夫妻檔」編舞家——保羅·萊福德和索爾·里昂。

1999年,基利安以駐團編導和藝術顧問的身份退居NDT二線。2011年,基利安一手培養的「夫妻檔」編舞家——保羅·萊福德和索爾·里昂成了舞團接班人。

退休時,基利安曾規定,舞團三年內不能跳他的作品,這讓大家緊了一下。萊福德、里昂夫婦成了編舞主打,同時,他們還會廣邀其他編舞來創作,比如,歐哈德·納哈林(以色列)、克里斯朵·派特(加拿大)、馬克·戈可(德國),大家強強聯合,相互借力,相互推介,舞團就在這樣的基礎上往前走。

一直以來,有很多編舞主動尋求與NDT合作,舞團藝術總監和助理也會在世界各地尋找合作者。什麼樣的編舞才能入NDT的法眼呢?必須是獨特的,不是你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並模仿的。

婁夢涵編舞作品《No Actions Without Reasons》。

說說基利安。他本人很正。年輕的時候,他要求演員必須專業到底,走台是必須的,沒人敢偷懶,編舞也很苛刻。年紀大了後,他人也鬆了一些。

他和威廉·福賽斯都是「天才型」編舞,不同階段,他們的編舞風格可以一個天一個地,發生質的變化。兩人剛開始都是編古典芭蕾,後來轉編現代舞,一直在變化。不是每個編導都會冒險去轉換編舞風格,轉得不好就被打下去了。

如果不是天生敏銳度很高,你做不了基利安這樣的編導。全世界也沒幾個人能做到。他現在基本不編舞了,就做電影舞蹈、行為藝術,點又不一樣了,需要其他東西激發他創作。福賽斯也不編舞,去做博物館、裝置藝術了。他們屬於創作型的藝術家,一直是緊跟時代發展的。

跳基利安的作品你需要非常有想像力。他每一個動作出去都有編舞上的想法,你需要用想像力去體會他的想法。另外,他的作品有龐大而強烈的意境推動著往前,每次跳完,都像做了一個夢。也像往湖裡滴一滴水,你要去感受那個波瀾和震動,你的心情不同,感受也會不同。

萊福德和里昂的作品則充滿「戲劇感」,且綜合了多媒體等更新潮的元素,對舞者表演的要求很高。里昂是西班牙人,本身也是個超棒的舞者,可能和血統有關,她比較強勢,這也決定了她的風格比較戲劇化,就像弗拉明戈很戲劇化一樣。

婁夢涵編舞作品《Since When》。

編舞

我還在NDT的時候,Ⅱ團一共16人,8男8女,Ⅰ團30人,15男15女。

在NDT你要很特別,但首先要能融入整體。通常大家都認為Ⅰ團比Ⅱ團更牛,進入Ⅰ團是一種升職。Ⅱ團旨在發掘年輕舞者和編舞,活躍、多元,也有演員寧可一直待在Ⅱ團。

NDT鼓勵年輕舞者編舞,舞團每年都有工作坊,誰想編就編——團里也希望藉此搭一個平台,看看除了跳舞,演員還有沒有其他發展空間。

我進Ⅱ團第一年就開始編舞了。最開始我也是編著玩,不上心,最後覺得要認真了。

舞跳得好不代表你會編舞,差別在於,你想不想編舞,這是最主要的。另外,你想編,能不能理出頭緒?哪怕你超有想法,理不出頭緒也不行。

編舞和你的人生閱歷、你從小的感受有關。我從小就喜歡有創造力的東西,別人看《還珠格格》時,我不看劇,反而喜歡劇中的廣告。廣告只有幾秒鐘,怎麼用最簡短、最直白的方法闡釋產品,這對我啟發很大。那是我的啟蒙教育。

不管編什麼作品,你都要做研究。我做過一個有關「強迫症」的舞蹈。洗手洗好多次,反覆開關燈,我也出現過這種情況,算是一個解壓方法。怎麼把這些動作轉到心態上?我就編了一個舞。為此,我做了大量研究,找強迫症的病史,看相關紀錄片,最後都看害怕了。

編舞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要有一個點去「著力」。比如我現在經常坐飛機,對雲感觸很深。八月底,我要給洛杉磯芭蕾舞團編舞,就和雲有關——舞者就像雲一樣飄渺不定——編導的生活來源很重要。

我在NDT呆了九年,Ⅱ團3年,Ⅰ團6年。2014年,我曾隨團來上海大劇院演出,回荷蘭不久我就提出了辭職。

關於辭職我想了兩年。從這麼好的平台離開,很多人不解。其實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你看事會更透。大家從外面看NDT是殿堂級的舞團,都是仰望的姿態,真正在裡面,你該怎麼工作就怎麼工作,雖然沒有勾心鬥角,但再好的團還是會有矛盾,有漏洞。

另外,NDT的演出安排很緊,每天都要排四五個甚至六個劇目,強度大,風格轉變也很大,對人要求很高。比如,第一節里昂的舞偏現代芭蕾,第二節就要跳納哈林的風格,兩者的運動方式完全不一樣,發力點也不一樣,很傷身體。

好編導我跳過了,新編導也合作過了,我那時候31歲,如果還想再拼一下,是時候改變了,34、35歲你轉型的空間會更小。

國外舞者也不會因為團好就賴著不走,就像有些人好不容易拿到NDTⅠ團的合同,覺得不合適,跳一年就走了。他們知道自己想幹嘛。所以去哪個舞團都OK,開不開心最重要。不要耗費青春。

婁夢涵在NDT工作坊時的最後一部編舞作品《Once Upon a Time》。

從NDT出來兩年,我在慢慢轉型做編導,大大小小的舞團和學校都有編舞邀請。我也跳舞,能跳還是盡量跳吧,因為舞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能跳舞了。

去年我編了8個舞,今年是6個,量產之後我也在找折中,因為想法會幹澀,會有瓶頸。

我和NDT還有聯繫。有時候,藝術總監的作品也會賣給其他舞團,比如挪威奧斯陸芭蕾舞團、法國巴黎歌劇院,他們會找我幫忙整理和復排作品,我對他們的風格很了解,也知道怎麼調解演員。

怎麼看國內的現代舞現狀?我感覺很多舞都太「中國式」了,舞者們大都是從民族舞、民間舞轉過來的,雖然有瑪莎·葛蘭姆等西方技巧的訓練,還是有中國的風格和痕迹,沒有做到極致。

另外,中國觀眾要看故事,講究看懂,但歐洲觀眾會在演後談對編導說,「你說得太實了,影響了我的想像空間,我不喜歡。」他們不像中國觀眾看得這麼實,一定要看劇情,只是看一個感覺、一個想法,沒有太多制約性。我們更多是「填鴨式」的教育,進而影響了欣賞模式,比如中國舞劇還要打旁白,告訴你下一幕會發生什麼。

再說說生活。在荷蘭定居,文化上的衝撞還是會有。因為是亞洲人,生活上排外的情況時時刻刻在發生,他們還是有種族的保護意識,血液里自帶的,就像條件反射,習慣就好。

所以我要學融入課程,比如隔壁鄰居生了第三個小孩,你是應該敲門、寫信、打電話祝賀,還是什麼都不幹呢?答案是,塞個卡片,或維持不動,敲門道喜不是那邊的文化習俗。

荷蘭的環境和氛圍能讓人非常純粹地去跳舞,你不會想著要賺多少錢,要買名牌,穿個H&M只要舒服就好。他們也會想買好衣服,但沒這個錢不會強迫,不如存錢去旅遊,兩千歐元可以在義大利兜一圈,物質要求沒那麼高。

國內人對物質的焦慮很明顯,我每次回來都很驚訝,大家不是LV就是香奈兒,都好有錢。國外古典芭蕾舞團的首席工資很高,才有經濟條件去買奢侈品,現當代舞團會更接地氣,怎麼實在怎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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