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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四十二年前

依稀四十二年前

趙春秋

2012-7-9

四十二年前的今天,是個平淡的日子。南石橋子村26歲的趙風岩一大早就起床了,他去西大井挑了兩擔水,把院子里的大水缸裝得滿滿的。大夏天兒的,天兒熱,洗臉沖涼格外費水,他早上要挑夠一家人一天的用水量。村裡的水井多數是灠水,味道苦澀,不適合飲用,只有村西河邊老槐樹下的西大井是甜水,清冽甘美,全村人都吃這口井的水。從村子東南角兒的十間房老趙家到西大井距離並不近,需要繞過村小學長長的圍牆,然後穿過公路,從河邊人家的房後走過去才能到。一路上遇到幾個村民挑了水往回走,趙風岩殷勤地和他們打著招呼。儘管南石橋子村是個雜姓村子,除了老趙家、老金家、老周家戶門稍大點之外,別的姓少說也有30多個,但村子小,彼此之間沾親帶故的,無論誰家,總能攀扯上一些親戚關係。

趙風岩哥兒五個,他行四,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出閣,大哥三哥分家另過;沒有結婚的二哥有個老胃病,幹不了重活,在生產隊只能放豬放牛掙八分工;五弟身體倒是不錯,但還在上學,家裡零打碎敲的活兒倒是可以幫干一點兒,但離掙工分兒卻是還早;他的父親,那個一輩子精明幹練的木匠趙錫君,由於身體不是太好,早就很少下地了。剛剛結婚不到一年的趙風岩,就是這個家的主勞力。

儘管還沒有出太陽,已經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暑熱了。東大河邊的楊樹林里,知了不知疲倦的喧囂似乎一刻也沒有停歇,路邊的草葉兒上也沒有多少露水,天旱到這個程度,晚上連點兒濕乎氣兒都沒有,上哪裡來露水啊?趙風岩把水桶倒扣在門前的木樁上,在房檐下掛好扁擔,扛著鋤頭就上工了,天兒熱,幹活兒要趁早兒。生產隊長說了,爭取今天把山前那片地瓜地都鋤一遍,現在日頭毒,鋤完的草一會兒就曬蔫吧了,效果好得很。

趙風岩上工走的時候,他家裡的剛起床。趙風岩家裡的是膠南王家屯人,從地勢平坦土地肥沃的王家屯,嫁到嶺高坡陡土地貧瘠的南石橋子,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可是命運就是這麼愛捉弄人,她陰差陽錯地嫁到了西山溝里的老趙家,並且很快懷上了孩子。農村人潑實,眼看就要臨盆生產了,還忙著幹活兒,她艱難地用大掃帚掃了一遍院子,拿了個鐵杴頭,把掃成堆兒的雞屎扔到豬圈裡;把碎草劃拉起來,送到灶坑前,一會兒做飯的時候,這些碎草就可以用上了。做完這一切,她才到公婆的門前,敲敲門,請示婆婆今天早晨做什麼飯。她的婆婆其實早就起床了,但做了婆婆就要有婆婆的范兒,儘管早起床了也要在屋裡待著,等兒媳婦來請。聽到她的問候和請示,婆婆忙說:「你身子也不利索,今兒早晨的飯你就別伸手了,我來做吧,咱還熬扁豆拉鍋貼子。」農村的日子儘管不寬裕,但麥收過後,吃幾頓鍋貼子還是允許的。趙風岩家的哪裡好意思讓婆婆自己干,娘倆生火的生火,和面的和面,一起忙活起來。

突然,一陣腹痛,讓趙風岩家的出了一頭毛毛汗,她呻吟一聲,歪倒在灶邊的草堆上。婆婆吃了一驚,大聲喊:「小五兒,小五兒,快起來,扶你四嫂上炕。」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小五兒,懵懵懂懂跑過來,費力地從草堆上扶起四嫂,慢慢挪動到炕上。趙風岩家的一躺到炕頭上,禁不住呻吟起來,豆大的汗珠冒了一腦門兒。婆婆知道是要生了,忙吩咐小五兒:「小五兒,快,去找你盧西旺大嬸子去!」小五兒沒等她說完,一道煙兒的跑了。

小五兒不一會兒就張口氣喘的回來了,後面跟著裹著小腳兒,小碎步兒顛兒顛兒緊趕的盧西旺家的。盧西旺家的是村裡唯一的接生婆,她沒有經過任何專業的醫學訓練,卻做了一輩子接生婆,經她手接生的小小子、小姑娘數都數不過來。盧西旺家的進門來,婆婆忙寒暄著把她讓進屋裡。炕頭兒上,趙風岩家的已經疼得高一聲低一聲叫喚半天了,見盧西旺家的進來,叫了聲「大嬸子」,就再也顧不上了,只顧呻吟。盧西旺家的略看了看,問了婆婆幾句,馬上吩咐準備東西:燒開水、乾淨的破布,鋒利的剪刀……

對女人來說,生孩子的過程,就相當於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兒,尤其是頭生的孩子。小五兒在門外聽屋裡四嫂撕心裂肺的慘叫,卻幫不上什麼忙,心像被什麼揪住了一樣,急得在院子里團團轉。呻吟聲、慘叫聲、接生婆的叫喊聲一陣陣傳來,時間漫長得可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盧西旺家的高興地喊:「出來了,出來了,哈哈,是個帶把兒的!大嫂子,恭喜你了!」婆婆也激動地連說:「好好好,太好了!」老大家一女倆兒,老三家三女一兒,這是她的第四個孫子了,對於農村人來說,男孩子越多越好!盧西旺家的讓精疲力盡的產婦先休息一會兒,自己麻利地收拾著,問婆婆:「大嫂子,這臍帶留多長啊?」婆婆激動地說:「留長點,留長點,臍帶長了是個大肚漢,能吃能喝身體才好,幹活兒有勁!」盧西旺家的笑著說:「好,好,好,聽你的,咱就留長點,將來能吃能喝身體壯,多掙工分多掙口糧!」小五兒在窗外聽著,卻不明白什麼意思,急得抓耳撓腮,忽然聽到兩聲嬰兒響亮的啼哭,盧西旺家說:「呵呵,好亮的嗓門兒!是個干大事兒的料!」說到這裡,對窗外喊:「小五兒,給您大和您四哥他們報個喜兒去吧!你四嫂生了,是個帶把兒的,母子平安!」小五兒不待她說完,一道煙兒的跑了,婆婆忙補充一句:「去地里喊你四哥,就說今兒早晨不送飯了,讓他回來吃!」「知道了」小五兒喊這話的時候,已經跑遠了。

第一個得到信兒的,是趙木匠,他在東屋早就聽到孩子響亮的啼哭聲,禁不住嘿嘿地笑出了聲:「嘿嘿,好小子,這兩嗓子夠豁亮的!恁娘,我不死,一定要好好看看,你能出息個什麼人物!」第二個得到信兒的是趙家老二,他在生產隊的牲口棚里忙活呢,看到小五兒一陣風般的跑過來,對他喊:「二哥,俺四嫂生了,是個帶把的,母子平安!」說著,他的腳步並沒有停,徑直奔山前的地瓜地去了。老二沒有結婚,卻出奇地喜歡孩子,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對從牲口圈前經過的徐德齡家的顫著聲兒說:「大妗子,老四家生了,大胖小子!」說著,眼角就溢出了淚花兒。

小五兒跑到山前的時候,趙風岩正低頭鋤地,他不明白今早上怎麼了,為什麼都日上三竿了還沒有送早飯來。小五兒張口氣喘的喊:「四哥,我四嫂生了,是個帶把兒的,咱娘讓你回家吃飯!」由於激動,他說的有點語無倫次了。趙風岩抬起頭來,高興地嗯了一聲,扛起鋤頭就往回走,走到地頭了,才想起來沒有和隊長請假,忙對不遠處的人喊:「趙風相,你告訴大齒子一聲兒,俺家裡生孩子了,我回去趟兒。」說完急匆匆地走了,那架勢,就像路上撿了個寶貝似的。

四十二年前的那個早上,山東諸城南石橋子村的老趙家沉浸在一片喜慶中,老木匠趙錫君的第四個孫子誕生了,大家都高興得忘乎所以,以至於後來誰也說不準這個孩子到底是幾點降生的,只約摸記得是上午九十點鐘的模樣。

那個孩子就是我,我至今無法確定自己準確的出生時辰,古人說:人生識字糊塗始,我的人生就是從糊塗開始的,還不識字,剛生下來就糊塗了。

在我4歲的時候,爺爺患胃癌去世了,他終於沒有看到我出息成什麼樣兒;我17歲的時候,媽媽去世了,媽媽只活了短短43歲,一輩子都沒有享到一點兒福,她咽氣的時候,她的兒子正急匆匆地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臨死連個面兒都沒有見到;我23歲那年中秋,奶奶以87歲的高齡去世了,她去世的時候,她鍾愛的四孫子正奔波流浪在東北的林海里;我40歲那年,二大爺在鎮養老院去世了,二大爺是最疼我的,小時候我一直都跟著他睡,到長大上學住校了才離開他,我還清楚記得,那時的我會經常把他的被褥尿得一塌糊塗,他卻一句怨言都沒有。二大爺去世的那天早晨,因身在東北的父親也同日急發病痛,我急趕回東北為父親安排做手術,竟然沒能回去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這成了我終生的遺憾。今年春天,83歲的大爺也走了,那天我在電話里半天無語,撂下電話淚如雨下;那個為我接生的我叫大奶奶的,也早已經不在了,我離開家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就連那個小五兒——我的五叔,現在也老了,背也有些駝,一臉的滄桑。而那個我出生成長的村子,據說也一天天敗落了。反倒是這段靠很多人轉述才勉強得以完整的記憶,在我心中逐漸清晰起來。

人生,就是一段穿過紅塵的旅程。四十二年前的今天,我來到這個世界上,開始了我的人生之旅,一路上有風,也有雨,我的道路坎坷泥濘卻依然在繼續。人生世上,常常為兩個問題所疑惑: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到哪裡去是屬於未來的事情,而未來,很少有人能完全把握住的,只能寄希望於未來的遐想;而從哪裡來卻屬於已經發生的過去的事情,循著記憶的軌跡,總能發現些什麼。我常常回過頭來,望望走過的路,遙想一下四十二年前的那個起點,禁不住淚眼模糊……那給我生命的年輕母親早就不在了,那為我的出生而激動歡呼的很多人都不在了,這四十二年來,我又給予了他們些什麼?

閃爍的淚光里,依稀又是四十二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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