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白丁小小說三題
徵文104
第 129 期
楊白丁，原名楊移法。曾用筆名凌風。1962年生，中師文憑，系赤壁市車埠鎮小學高級教師，咸寧市作家協會會員，自由撰稿人。已發表小小說、故事、隨筆、通訊五十餘篇，約十萬字。作品散見於《咸寧日報》、《南鄂晚報》、《小天使報》、《古今故事報》、《赤壁文學》、《九頭鳥》、《未來》、《江門文藝》、《上海故事》等十餘家報刊雜誌。
楊白丁小小說三題
01
二憨作揖
老實人二憨，一大早掮著鋤頭去察看田裡的水稻，剛走到對門山坡下田埂邊，肚子便「咕咕」地響了起來。二憨忙褪下褲子光著腚蹲在田埂邊拉屎。
這時，村長家讀小學三年級的兒子祥貴正從田埂邊經過。二憨不好意思地叫了聲：「祥貴娃子，你去幹嘛？」祥貴捂著鼻子，順手撿塊土坷垃對準二憨的光腚很開心地砸了一下就跑。二憨惱極，也順便從田埂上抓起個土坷垃回敬過去，土坷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祥貴的後腦勺上。祥貴折轉身，一邊哭著，一邊隨手抓起地上的石塊，劈頭蓋腦朝二憨擲去，二憨嚇得穿上褲子就朝家跑，祥貴在後面擲著石頭死命追趕。二憨見祥貴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只得一頭扎進家關緊門躲了起來。祥貴追到二憨門上，見大門緊閉，索性哭罵著躺在二憨門前撒起賴來。
哭罵聲驚動了村人。於是，二憨門前圍滿了想打探情況看熱鬧的村人。大家見村長的兒子還躺在地上，便七手八腳連勸帶哄好不容易把祥貴扶了起來。祥貴搬塊石頭砸著門叫著要找二憨算賬。村人見狀一致責備二憨缺德，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孩較上勁？
這時，村長聞訊趕了過來，用手拍打著門凶二憨：「你龜兒子咋當王八了？你欺負小孩算卵角色？」
二憨戰戰兢兢地打開門，剛探出個頭想向村長賠個不是，只聽「嘭」的一聲，祥貴一石頭砸在二憨的腦袋上，鮮血汩汩地流了一臉，祥貴還不肯罷手，被幾個老練的村人扯住了。村長見狀，才換了語氣數落二憨的千般不是。二憨木訥地望著村長，合著一雙被鮮血染紅的手，弓著腰一個勁地向村長作揖賠罪，懺悔自己不該惹祥貴生氣，砸破頭也是活該！
見二憨這副德行，村長仍無收斂之意，還一個勁地作賤二憨。非要二憨道歉並補償精神損失不可。二憨無奈，只得息事寧人，心痛地掏出50元，遞給祥貴作為精神補償。
祥貴死活不肯接錢。二憨慌了神，又添上50元，哀哀地求祥貴罷手。祥貴昂起頭，目光睥睨著二憨，不為所動。二憨很無奈，只得將2張簇新的50元票子用雙掌合攏成一個拳頭，恭恭敬敬地朝祥貴作了三個長揖，祥貴才接過錢。立即破涕為笑。稍頃。祥貴小手一揮，很牛氣地對二憨吼：「老子就饒你一回！」說完，歡天喜地揚長而去。
半響，呆立在門前的二憨才狠狠咒道：「狗日的，比他老子還狠哩！」
02
見面禮
放暑假都半個多月了，劉老太天天盼望孫子小寶回鄉下玩玩，於是，給兒子和兒媳打了好幾次電話，催促說：「你們抽空把小寶送回來住段時間吧，我好想小寶哩！」
媳婦在電話里說：「媽，小寶都讀五年級了，暑假要補課哩，您老可不願小寶輸在起跑線上是吧？再說，我和大寶忙著哩，沒時間送小寶回去，有空您就親自來看看寶貝孫子吧！」
劉老太放下電話，細細想想媳婦的話，很覺得在理：兒子大寶是市裡赫赫有名的財政局長，媳婦也在機關上班，哪有時間送小寶回鄉下呀！」劉老太打定主意，要親自上趟市裡。
這天一大早，劉老太拄著拐杖晃晃悠悠趕到鎮上搭車去了市裡。
坐上車，早累得氣喘吁吁的劉老太靠在座位上迷迷糊糊睡了二個多鐘頭，車才到了站。可兒子家離車站還有一站路哩，坐公交不過1無錢，劉老太一生節儉，竟步行二、三個鐘頭才趕到兒子家，已是下午二點多鐘了。
劉老太站在門外，喘過好一陣氣才按響門鈴。正在午休的兒媳驚醒後從貓眼裡一看，見是從鄉下趕來的婆婆，連忙開門。誰知，從院子的樹蔭下突然竄出一條狼狗卻張牙舞爪朝劉老太撲上來，劉老太從沒見過如此場面，嚇得連連後退，並拚命舞著拐杖與狼狗對峙。劉老太雖然沒有被狼狗傷著，卻早把三魂嚇飛了七魄，渾身篩糠般顫抖起來。媳婦見狀，連連吆喝，想讓狗安靜下來。可狗怎麼也不聽使喚，只要劉老太往前走，它就齜牙咧嘴擋在前面，愣是讓劉老太一直進不了門。站在門裡的兒媳婦無可奈何，只好對劉老太說：「媽，真對不起，您就去外面的商店隨便買點什麼拎著作為見面禮吧，否則的話，這狗是不會讓您進門的！」
劉老太一聽光火起來：「這狗雜種要起東西來，連你娘老子都不認了嗎？」兒媳笑道：「媽，這狗就是這德性，沒辦法呀！」劉老太氣惱地罵道：「怕都是你們慣壞的吧？狗通人性，大寶危險呀！……」
03
老丁討救濟
灰濛濛的天空下，冬日呼嘯的北風，正裹挾著紛飛付雪花漫天飄灑。
下午三點，一輛的士嘎然停在清河鎮政府大門前，從車上走下一位中等身材，臉龐黝黑，手提皮包，年約五十開外的漢子，正快步朝政府辦公樓走去。一雙沉穩有力的腳板，將院子里的冰雪踩出一陣咯吱。
那漢子跨進辦公樓，拍打盡渾身的雪花，便徑直朝三樓江書記的辦公室走去。推開門，一股寒氣尾隨那漢子的身影灌了進來。
江書記正就著取暖器在看文件，見有人直闖進來，便慍怒地朝來人乜斜，見來者是白馬村三組的村民丁寶，便勉強堆起笑臉朝丁寶點了下頭，算是不失禮節打了個招呼。
「江書記，我的救濟糧和救災款究竟落實沒有？」一見面，丁寶就陰冷著臉色，帶有幾分火藥味質問起來。
「老丁，莫急嘛，先暖暖身子再說。」江書記朝旁邊一把空椅一指，示意老丁坐下。老丁不好違拗，便挪過椅子坐下後，開口發起牢騷：「江書記，我這是第六次到鎮里來討救濟呢，我的事難道還沒調查清楚，沒研究透徹？」江書記面露不悅地說：「老丁，解決你的問題有難度哇，據說你從87年至如今，都十年沒種田了。我問你，這十年你可交過一分錢的提留？為國家作過一分錢的貢獻？哦，今年你們盤石垸堤坍塌了，莊稼淹了，你就跑回來要救濟，這不太合理吧？」
聽江書記如實說，老丁氣的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反駁道：「誰說我沒交過提留？我老丁原本是一個地道的農民，誰不知我是一個種莊稼的好把式？那些狗日的村組幹部收提留總是七折八扣，想盡法子多攤多派。我稍有不滿，還動手揍人，我是被他們逼走的!這些年，我一家老小為了生存，受了幾多委屈啊！」說著說著，老丁眼裡滾出一串心酸的淚水。停了一會，老丁又氣咻咻地質問：「白馬村像我沒種田、沒交提留的幾十戶，他們不都分了救災糧款么？我的戶口又沒遷走，難道不是白馬村的村民？救災糧款為何不分給我，這合情理么？」老丁一席話，嗆得江書記啞口無言，開口不得。
江書記下不了台階，便一個電話把住村的吳幹事叫進辦公室，質問道：「小吳，上次安排你下村調查老丁的事，你跟張支書是咋協調的？老丁今天又來了！」
吳幹事想跟江書記解釋一下協調情況，見老丁在場，不便直言，就勸老丁說：「莫急嘛，關於你的救災糧款我正在與張支書協調，圓滿解決只是個時間問題，你有10畝責任田是吧，年前按田畝該分給你的一分不少，保證一次性到位，行不？」
見老丁正在猶豫，江書記也勸道：「老丁，就按吳幹事說的，年前一定到位，放心吧！再說，這下雪天的，淹過水的路又不好走，叫吳幹事咋下村？」
老丁權衡再三，只好順坡嚇驢說：「我尊重兩位領導的意見，把手機號留給你們，協調好了通知我一聲就行。」說完，自覺離開了江書記的辦公室。
老丁一走，吳幹事向江書記彙報說：「張支書真不是個東西，分配救災糧款多貪多佔，弄得村民怨聲載道，我提醒他莫把老丁給忘了，別給政府添亂，他竟放出狠話說，哼，一個狗日的野種，老子就是要滅姓丁的份兒，看那雜種能蹦幾尺！那副德行，十足一個土皇帝！「
江書記問：「老丁咋是一個野種？「吳幹事說：」老丁的父親解放前是個大地主，土改時被掃地出門遷到白馬村落戶……「
聽完吳幹事的彙報，江書記交代說：「過幾天你下去給張支書捎個話，叫他別胡來，弄出問題我要追責。」吳幹事答應一聲，出門下樓去了。
老丁回到縣城，苦等江書記和吳幹事的消息，二十多天過去，居然泥牛入海，了無音訊。老丁沉不住了，心想：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老子再不撕破臉皮動點真格，那幫狗日的還以為我是泥捏的菩薩不靈。
第二天上午，老丁冒寒租的第七次趕到鎮政府。跨進辦公大樓，裡面冷冷清清，七八個辦公室門雖未關，卻無人值守，整棟大樓已呈現出撤兵過年的態勢。老丁挺失望，便折回到大門口的門衛室探問虛實。門衛老頭朝東邊指了指說：「你到食堂那邊找找看。」老丁找到政府食堂，見寬敞的餐廳里圍著二十幾號人，正嘻嘻哈哈說著笑話。老丁大踏步走過去，眾人居然未發現老丁。
老丁見江書記和吳幹事正圍著裡面幫忙分配過年物資，上去一把抓住江書記的手問：「江書記，我的救災糧款落實沒有？」江書記抬頭見是不速之客老丁，很是吃驚，便有些結巴地問：「你……你咋來了？」老丁嘿嘿地笑道：「今天還算有運氣，正好趕上領導們分福利呢，你和吳幹事咋不通知我來領救濟？」
吳幹事見江書記挺尷尬，上前一把拉開老丁說：「明天一準給你解決問題，你看今天大家都在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呀！老丁，你多的時間都捱過了，還在乎一天么？」老丁一把甩開吳幹事的手，狠狠地罵開了：」你們這幫欺矇哄騙的昏官，別耍老子了。我老丁闖蕩江湖十年，什麼人沒見過，就數你們當官的不講信用，老子今天要的是真金白銀，幾句屁話頂個球！「罵完，老丁也不跟人打招呼，提起地上兩蛇皮袋魚和肉就走。眾人不敢阻攔，都愕然地愣怔在原地。
吳幹事掏出手機要報警抓人。江書記攔住說：「馬上要過年了，別招惹麻煩。算了，我的那份不要了，照單全給老丁吧！「說完，江書記示意幾位年輕幹部把一箱金桔、一箱蘋果，一箱鴨梨和一箱獼猴桃搬出來。江書記追在老丁的身後喊:」老丁，你等一等，還有四箱水果也帶回去過個年吧！」老丁迴轉頭，見江書記已追了過來，後面四位幹部還各扛一箱水果也朝自己走來，頗感意外。老丁對江書記的寬厚仁慈之舉著實有些感動，嘴裡囁嚅了一會，有些愧疚地說：「江書記，看不出你還真是個好乾部哩！從今往後，我決不再來為難你！」江書記擺擺手：「老丁，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你能原諒理解就行！」說完，還幫老丁攔了輛便車，把老丁打發走了。
江書記回到食堂，見一夥幹部正議論老丁剛才的無禮，就笑著揶揄道：「常言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你看老丁這傢伙，不就是個十足刁民么。」見眾人附和，江書記趁機問身旁的民政助理：「給白馬村43000元的年關救災款撥下去沒有？」助理回道：「下午就拔！」「莫忘了，把3000元的零頭給我扣下，羊毛出自養身上嘛！」
眾人大笑，無不佩服江書記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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