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蜜月時妻子突然失蹤，18年後重逢，她房中遺像讓我崩潰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長歡喜 |禁止轉載

1

二零零三年五月，報紙上和電視里鋪天蓋地的消息傳來——著名作家江儀因胃癌去世，享年四十五歲。

我當時正在去採訪一位木雕手藝人的路上，聽到新聞時腳下步子驀地一亂，頭腦在瞬時間一片空白，半晌才摸回神思，恍恍惚惚撥通周老師的電話。

時隔十八年，這是我第一次聯繫他。他的聲音較之於十八年前似是滄桑了許多，但依舊是溫和的、漫不經心的。

「我都知道了。」他慢慢悠悠說了這麼一句話後，便掛斷了電話。

彼時暮色四合，天際宛若開滿了大片的鳳仙花，絢爛美麗至極。聽筒里不斷有「嘟嘟」的聲音響起，冷冰冰的，如此不講禮數，我直覺自己此時應該生氣。可莫名的，心口卻彷彿兜頭落下一陣蒼涼。

他終於真真正正成為孤家寡人了。

2

十八年前我初次見到周老師，是在布魯爾的一間咖啡店裡。彼時我用報紙擋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觀察著兩米之外的周祁安。

那些天國內的報紙上寫滿了他的新聞——傳著名崑劇演員周祁安出軌崑劇新秀年瀟瀟，且已與妻子江儀離婚。

可正當大家都堵在任何他可能出現的地方，準備隨時掌握第一手消息時，卻意外地發現——他消失了。

沒想到竟躲到了這裡。

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不想周祁安突然站起了身，竟徑直朝我走來。

他一定是發現我了！我有些不知所措。果然，他很快就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蘇小姐。」他居然知道我是誰。

我略微局促道：「周老師您好……」

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微微曲起，漫不經心扣著桌面。

「我知道你是一路從國內跟著我來的，記者蘇白的名字在圈內如雷貫耳。」

從他的角度說出來這句話，恐怕不是什麼誇讚。我有些訕訕地笑了笑，只聽他又說：「我跟年瀟瀟僅是合作的關係，不過，我的確跟江儀離婚了。」

一句話如同晴天響雷劈下來。

「為什麼？」我脫口問出。

他眯起眼睛，半晌卻道：「現在是哪一年了？」

我沒反應過來：「一，一九八五？」

「居然還不到兩年……」他似是自言自語般嘆了一聲，忽然又說，「這樣吧，你幫我一個忙，我就告訴你為什麼。」

3

我沒想到他讓我幫的忙居然是給江儀挑禮物——下個月二號是他們相識五周年紀念日。他說從這裡寄東西回國會很慢，所以他得提前很多天買好。

我不太懂，「你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為什麼還要慶祝相識紀念日？」

我們此時正站在一間古董店裡，店裡的每個物件都經歷過漫長歲月的打磨，泛著瑩潤的光澤。

他卻不回答我的問題，只自顧自地道：「她就愛收集這些舊東西。」

他晃了晃手裡的一隻銀質煙盒，「她總想挖掘它們背後的故事。」

我附和道：「她是作家嘛。」

他又「嗯」了一聲，說：「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爭一個鼻煙壺。」

其實只是一隻很普通的鼻煙壺，只不過周祁安看上了上面的畫。那是一幅女子狩獵圖，作者用色十分大膽，線條也異常優美。可當他正要找老闆結賬時，東西卻被突然伸過來的一隻手奪走。

「老闆，這鼻煙壺是我預約好的，我只是回家拿錢，您怎麼能就賣給旁人了呢？」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帶著幾分嗔怪幾分不滿。枚紅色提花裙擺一盪，整個人便擋在了周祁安前面。

他不由得抬眸望過去，和想像中的不一樣。眼前的女人只有二十齣頭的樣子，模樣還沒完全長開，看起來素凈而恬淡。

錯了錯了，這不是她原本的模樣——可以是夜奔的紅拂，亦可是孤注一擲的魚玄機……可唯獨不該是這樣安靜溫和的樣子。

他心裡莫名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兀自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之中，卻忘記自己的目光此時正直直定在對方身上。

果然，江儀冷嗤了一聲：「流氓！」

又狠狠瞪他一眼，便拿著已經付了賬的鼻煙壺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鋪。

古董店老闆顯然好好看了一把熱鬧，看向周祁安的目光里滿是意味深長：「那位是《阮郎歸》的作者，這些搞藝術的，脾氣怪得很……嘖嘖嘖。」

周祁安本不想聽他多言，可「阮郎歸」三字乍一入耳，他心裡一震……

太不巧了，他前不久剛看了那本《阮郎歸》，記得當時自己還跟友人誇讚過作者的筆力，沒想到竟然是個這麼年輕的女人。

於是原本不大愉快的心情一掃而凈，他連忙大步追去。可巷弄錯綜複雜，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而再次見到江儀，是在一場私人發起的文藝沙龍里。

這樣每人流於表面地吹噓自己的聚會，周祁安素來是不愛參加的。可師父卻非要他來認識一些所謂的「高雅人士」，畢竟這些人筆杆子一敲就很可能讓很多人慕名去聽他的戲，這對他的發展大有好處。

可倒究不善交際，幾番推杯換盞下來，他已覺不耐，於是尋了個由頭到主人家的小花園裡透透氣。不想在迴廊處突然聽見一陣爭吵的聲音。

「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你有什麼瓜葛！」這聲音音調冷而張揚，音色卻讓周祁安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覺，於是舉步又走近了些。

簇簇的綠葉掩映里，只見一男一女相對而立，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意味。

方才那聲音的主人不是江儀又是誰？

「江儀。」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出了聲，微微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說道，「我一直在找你。」

不遠處的兩人聞聲都驚詫地望過來，他此時已經來到了他們旁邊。

江儀早就想甩開那人，此時似明白了周祁安的用意，於是順水推舟道：「真巧，我也在找你。」

她說著，回身挽上周祁安的胳膊，便拉著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一直轉過迴廊過了浮橋她才將他鬆開，呼了口氣，抬眼看了看他，忽然皺起了眉頭：「我怎麼覺得你看著有些眼熟？」

周祁安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合著他念了她很久，他壓根就不記得他？

正有些無奈，卻聽她又說：「我想起來了，我去聽過你的戲。《長生殿》，你唱得很好。」

她邊說邊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眼波流轉，「風前蕩漾影難留，嘆前路誰投。死生離別兩悠悠，人不見，情未了，恨悠悠……」

她尾音猛收，露齒一笑，「唱得怎麼樣？我最喜歡這一段。」

日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她的笑容照得有些模糊。當時隨意哼出的唱詞，未想多年後竟一語成了讖。

4

幾天後突然有人在報紙上指責周祁安為人極其傲慢不講禮數。

他那時雖然還未出名，但在坊間也還算有幾分知名度，於是一時間戲園子被人圍堵，硬要老闆將他開除。

老闆無奈，只好暫時下了周祁安的戲，讓他先賦閑在家避一避風頭。他這才知道原來那天在小花園裡和江儀對話的是當時頗為受歡迎的一位小說家。

只是那時到底是少年心性，如何願意吃這樣的啞巴虧？於是他四處打聽那位小說家的住處，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三便上了門，想要同他理論。卻沒想到在那裡竟又遇見了江儀。

她當時正從門裡出來，臉漲得通紅，氣極了的模樣，周祁安剛拐過樓梯便被她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她身上有一股極淡的杏仁的味道，伴著空氣絲絲縷縷飄到他的鼻孔里，他心神一動。

「又見面了。」他說。

她這才看清來人是他，張了張嘴，半晌卻道：「你不要找他了，沒用的。」

周祁安挑了挑眉，她又說，「這事是因我而起，我會幫你的。」

果然，沒過幾天各個期刊雜誌上便再次出現了他的名字，她居然將事情的原委都完完整整地寫了上去，在結尾處還特地用大量的筆墨誇了他的戲。

她說他的戲感情充沛，有靈氣，對唱詞的拿捏極為精準，這些優點在年輕的戲劇演員里很少見。

於是戲園子又是一番動蕩。

群眾大多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太容易被輿論引導。如此一來二去，他竟出乎意料地紅了起來。不管是出於怎樣的原因，每日專程來聽他的戲的人多不勝數，這個他嚮往已久的領域終於給他機會得以嶄露頭角。

為了感謝江儀，他請她去看電影，是在當時很受歡迎的一個片子——《青春珊瑚島》。

狹小逼仄的放映廳里擠滿了人，也有相攜而來的情侶，與他們對視時，會心一笑。周祁安不由得有些赧然，拿眼睛去瞧江儀的神色，看到她亦是滿臉通紅。

後來那部電影在他記憶里全然模糊起來，每每回想，他只記得她的呼吸很淺，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眼睛，看向熒屏時目光專註而溫柔。

從電影院里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他送她回家，長而錯綜的巷弄里，水流潺潺，糾纏的綠藤瘋狂地攀到樓頂。

他們一路上很少說話，一直走到她家樓下，她才突然出聲。聲音清冽而溫婉，卻讓他一瞬間怔在原地。

她說：「周祁安，你是不是想要追求我？」

5

「江老師一向直接。」聽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

周祁安點點頭，此時我們已經走進了一家茶餐廳。他走到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下，才又接著說：「是啊。她寫了那麼多愛情故事，說起別人的感情來頭頭是道。可一碰上自己的，簡直跟沒開竅的小孩子一樣。」

他說這話時，嘴角暈開一抹極其溫柔的笑，眼睛望著窗外，許是又想到了江儀，整個人都顯得異常溫和起來。

許久才又回過神來，他問：「你猜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這根本不是秘密，江儀曾在書里寫過這一段過往，那晚周祁安怔愣了半晌後，忽然拂了拂衣袖，竟捏起嗓子唱了起來——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女自憐。」

後來這一段往事還被文藝圈引為佳話。

只是當時江儀卻是整個人都僵住了，在那樣的年代，誰沒看過《牡丹亭》啊？那柳夢梅唱完這一段之後，便攜著杜麗娘到山石後寬衣解帶去了。

江儀的臉再一次漲得通紅，沒好氣地瞪了周祁安一眼，轉身就要上樓。周祁安這才驚覺莽撞，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想江儀走到樓梯的轉角處時，忽然又轉過身子，她的聲音裡帶著清淺的笑：「周祁安，我對你很有好感。如果你也喜歡我，那我們不如就在一起吧。」

那之後當真是一段好時光。

他們曾一起去西山看過月亮，去東方明珠下看過煙花，在秦淮河畔划船唱歌，甚至為了體驗只有兩個小時光照的白日，不辭勞苦地轉了好幾趟飛機前往冰島。

在雷克雅未克城，他們坐在廣場的長椅上，從天亮一直等到天光慢慢暗下去。無數顆星子搖搖晃晃綴在天上，偌大的天宇下，彷彿只剩下他們彼此的存在。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冬日，他們相識已有兩年。周祁安仰頭看著這異國的星河良久，忽然道：「江儀，我們結婚吧。」

沒有玫瑰花，沒有戒指，沒有單膝下跪，甚至連個見證人也沒有。就這樣自然而然的，他求婚了。

甚至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就跟不久前他對她說「我們去冰島吧」時一樣。

周祁安說到這裡，語氣忽然頓住，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淺淺抿了一口，眼睛裡又暈開了薄薄一層霧氣。

我適時附和：「不過這求婚的方式應該很合江老師的口味？」

周祁安「嗯」了一聲，陽光從旁邊的窗戶里照進來，將他臉上的笑容襯得愈發柔和，可他的聲音卻顯得有些蒼涼。

在那個茶香裊裊的異國小店裡，他十分緩慢卻溫柔地說：「跟她結婚那天，大約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

6

雖然那天婚禮的現場出現了一個插曲——一個江儀的瘋狂書迷，在他們交換戒指時，突然攥著一把匕首從人群中衝出來。

好在寒光閃過時，周祁安及時發現並且阻止了他，才沒有釀成大鍋。只是在爭奪匕首的過程里，周祁安的脖子被不小心划了一道，以至於婚禮沒能舉行到最後他便被匆匆送進了醫院。

可他仍然覺得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因為從那天起，她的生命將緊緊與他的縛在一起——喜相伴，病相扶，寂寞相伴，直至終老。

那時人人都說他和她是圈內最幸福的一對夫妻，琴瑟和鳴，相濡以沫。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人尋覓一生，至死都沒有遇見真正所愛。可人海茫茫，他們偏偏成了幸運的那兩個。

又或許是因為在愛情里太過順遂，那段時間周祁安在戲劇表演上遇到了極長的瓶頸期。明明是最熟悉的唱詞，表演過無數遍的橋段，可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像從前一樣精準地將該有的情感及情緒表達出來。

甚至連觀眾也漸漸開始發覺，紛紛寫信詢問周老師是不是最近狀態不對。

戲班老闆許林亦有些擔憂，只好暫時給他放了假，讓他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那些天周祁安日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一遍又一遍地唱——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一直練到喉嚨沙啞到發不出聲音才肯罷休。

江儀心裡亦替他著急，想盡了各種辦法幫助他。雖然有時會有些好轉，可始終找不回從前的感覺。

許林找來時，江儀正坐在窗前寫小說，書房裡咿咿呀呀的聲音不絕於耳。她本想將許林引進去，不想他卻擺手阻止。

「我是來找您的。」

江儀不解地看著他，她跟他並不算熟悉。

許林說：「圈內一直流傳著一個不知道真假的傳言，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江儀一愣，臉色微微白了白：「您想說什麼？」

許林說：「有人說，當年梅蘭芳先生和孟小冬戀愛時，曾有人勸孟小冬離開梅先生，那人說了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說，真正的優秀的藝術家，是該孤獨的。」

他說：「梅先生需要孤獨，周祁安也需要。那是他情感紮根的土壤，在那片土壤里，他才能夠得到完整並且豐沛的發揮，可你改變了它的土質。」

他說得太直接了，聲音冷而僵硬。

江儀不由得皺起了眉：「您覺得愛情不能給他靈感？」

許林卻笑了：「不可否認，有些職業的確需要在愛情里汲取靈感，戲劇也需要，可孤獨和苦痛更適合它的生長。對於這一點，我想你比我更知道答案。」

他挑眉看著她，言語間毫不留情，「我在這一行做了這麼多年，遇見過很多喜歡崑曲的人，但周祁安無疑是最有天賦的。你知道，我只是不希望這小小的情愛毀了他。」

「崑劇太美了不是么？周祁安有靈性，有想法，也有人氣，他有責任將這樣美的東西傳承下去……況且，他愛它。」

他定定望著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此時說的話對她究竟有多大的傷害，江儀的臉色卻愈發白了起來。

是啊，她太明白，他說的都是事實。

就在不久前，周祁安還指著影院門口絡繹不絕的人對她說：「現在的人總愛追求新鮮新奇的事物，卻忽略了很多在上千年的歲月里流傳下來的美。」他的語氣里有著微微的悵惘，「或許百年之後，就沒人再喜歡聽崑劇了。我有時一想到這樣美的東西會被人丟棄直至遺忘，就覺得心痛難耐。」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似是不太習慣這樣直接將自己的心裡感受表達出來。可江儀知道，他的遺憾是真的，痛心也是真的。

可是，那又怎樣呢？

崑劇有千千萬萬的人願意去傳承，可於她來說，周祁安卻只有這麼一個。他憑什麼要求她因他那個什麼荒謬至極，且難辨正誤的理論而放棄自己的幸福？

她從來就不是什麼無私偉大的人。

「可是呵。」

周祁安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細細聽去隱約還能察覺出些許節拍。

「那天晚上吃飯時江儀就將他們這一段對話說給了我聽。」他習慣叫她江儀，不似尋常夫妻那般親密，可他偏執地覺得這是對她獨立的社會身份的尊重。

「她明明說自己不會荒謬到因為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而真的傻傻地離開我的，可是隔天我醒來時，卻發現哪裡也找不到她了。她為了能夠順利地離開，那晚居然在湯里給我下了安眠藥。」

「八個月後，我收到了她寄來的離婚協議書。」

7

以上就是我上一次和周祁安見面所得知的所有內容了。他們兩人的這個決定震驚了當時認識他們的所有人。後來我將報道寫出來時，又是一番唏噓。雖有人表示理解，但更多的卻是懷疑。

很多人在創作時都會遇到瓶頸期，為什麼周祁安的戲劇表演就非要與孤獨為鄰？

「更何況，江儀看起來並不是那樣容易妥協的人。」記得我那時曾這樣問過周祁安。

彼時布魯爾的黑夜即將來臨，天空變成了極暗的深藍色。

他說話時，聲音有些低沉：「那天許林剛來時，我在吊嗓子，可是後來我停下來了，停下來……並且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可是我並沒有走出去打斷他們。」

原來如此。

是了是了，或許在他的聲音停下來的那一刻，江儀就已經明白他是認同許林的說法的了。她可以不理許林，但她不能枉顧周祁安的選擇，所以她才會在後來不聲不響地離開。

「那時江老師一定很失望吧。」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替江儀有些抱不平。周祁安聞言，敲桌子的手微微一頓：「是吧。」他慢悠悠嘆了一聲，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卻又放棄。半晌站起了身子，便與我作別。

直至今天，我仍不知道他那時未說出口的話究竟是什麼。

而且這些年來，周祁安在各個方面都極為低調，甚至在不久後，竟慢慢淡出了觀眾的視線，這與當初他們所謂的藝術傳承理念根本不符。

反而是江儀，小說寫得越來越好，讀者群日益壯大，以至於後來的很多人竟是因為江儀才知道世上還有周祁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直至她不久前過世，這個當年驚才艷艷的青年戲劇家才真真正正再次被眾人記起。

江儀後來再未嫁過人，而她在遺囑里要求由周祁安料理她的一切後事。這是自從當年他無故退圈以後，大家第一次再見他。

他沒有很大的變化，明明是四十多歲的年紀，面容看起來卻是出奇年輕。只是笑起來時，眼角會蔓延開來一道道深深的紋路。

在那個葬禮的整個過程里，周祁安的表現都極為平和。沒有巨大的悲慟，甚至臉上根本沒什麼表情，好像眼前的一切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有一些前來弔唁的江儀的忠實讀者見到他這個樣子，有人紅著眼眶憤憤不平地質問他：「江老師那麼愛你，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她甚至到死都還念著你……可你，你怎麼能……怎麼居然不難過？」

好幾雙眼睛齊齊盯著周祁安，好像倘若他的回答不能教他們滿意，他們立刻就能將拳頭揮到他的臉上。

我當時剛從門外走進來，熾烈的陽光從天井裡傾瀉進來，我停下步子，亦有些好奇周祁安會如何作答。可我居然看到他彎起嘴角笑了笑，那笑溫柔而平和，可不知怎麼的，我的眼眶卻猛然一澀。

他說：「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跟她再見的啊。」

他說得很慢，卻很流暢。在那幾位讀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將沉香遞到他們的手裡，恍惚似又笑了一下：「不過現在我卻是想著，如果自己能夠長命百歲就好了，因為多活一日，我就能多想念她一日。等到哪一天，我連想念她都不能想了，那才真正應該難過。」

「對比那時，我現在很滿足了。」

四周一下子寂靜下來，那幾位讀者似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言論，都驚訝地看著他。

可他卻已經轉過了身子，儘管他努力將脊背挺得很直，遠遠看去就跟從前一樣，可我卻分明看出來他的艱難。

他的鬢角微微泛了白。

怎麼可能？真的不難過的啊。

8

周祁安將江儀的後事徹底處理完畢的那天，我忽然接到了他的電話。

「有很多話，我想了很久，忽然發現，似乎只有你一個人大概還願意聽一聽了。」

在他的那間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特色的公寓里，他小心抿了一口碧螺春，有些自嘲地說道。

在與江儀分開的這十八年里，他們其實並不是全然沒有聯繫的。每每碰上他們共有的紀念日，就像多年前一樣，他們會互相贈送對方禮物。

可是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們卻從不願意去見對方一面，甚至連電話也幾乎沒有打過。

他亦沒有問過她的胃病有沒有好一些，她也沒有問他為什麼突然不唱戲了。

她從來決絕，當初既然說了放開，那麼就絕對不會再回頭糾纏。可是，他又是為了什麼呢？十八年前他尚可以拿崑曲和藝術來搪塞我，可如今看來，那分明只是個幌子罷了。

裊裊的茶煙在我們之間暈開，時光像是在一瞬間被拉得很長。過了很久，周祁安才再次開口，說出了他深埋心中多年的秘密（原題:《曾有故夢棲孤島》作者：長歡喜。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下載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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