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只要不退學，你幹什麼都行！

周末，我在單位加班。電話響了，是你從澳洲打來的。剛一接通，你的哭聲就傳來：「媽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這崩潰的哭聲，我不是第一次聽到。那一瞬間，似曾相識的驚恐令我幾近失魂。

第一次聽你這樣崩潰地哭，是在你讀大一的時候。

你從小在我們的呵護下長大，乖乖女就是你的標籤。可能是我們把你保護得太好，你只看到世界溫暖美好的一面，很少面對醜陋邪惡。我一直以為，如果有條件讓你活得滋潤，就沒必要刻意營造苦難，讓你去體驗虛假的痛苦。成長環境如此，你又是個特別單純的孩子，所以，象牙塔般的純凈美好，有很長一段時日，就是你的全部世界。

可當你跨入大學校門的某一天，象牙塔轟然倒塌。你在這裡遭遇了你人生最可怕的挫折。不期而遇的背叛和道德顛倒的囂張，徹底摧毀了我們為你搭建的正常的三觀，讓你的世界突然出現了一道無法理解的裂隙，其中的暗黑物質讓你目瞪口呆。

你崩潰了，表現形式也很簡單：逃！你不斷地向我提出：我要退學！

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只要不退學，你幹什麼都行！

那段時間，我的心時刻懸起，一聽到電話鈴聲，就忍不住心慌，不知道你又發生了什麼狀況，不知道你又會對我說出怎樣不可理喻的話來。整件事我不再詳述，其實在我和你爸看來，這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小坎兒，可你就是過不去！

好在我們共同面對，彌合了那道裂隙，堵住了向你心靈灌注的暗黑。你沒有退學，並以優異的成績考過了英語和法語，如願去法國留學。

我們是如何手牽手、肩並肩走過那段風雨的，想必你畢生不忘。風平浪靜後，我對你說：「唯其單純、唯其善良，你才遭遇了如此波折。如果時光倒流，我依然希望你保有那份可貴的單純和善良。人活著，還需要一點勇敢，一點野性。未來仍有風雨，甚至是狂風暴雨，但只要勇敢地走過去，便是燦爛彩虹。」

那是我第一次把你從懸崖上往下推。心驚膽顫，憂心如焚。那種滋味，如今回想起來，都不堪回首。

現在，你又站在了懸崖邊上了嗎？

你去澳洲讀研究生，去國離鄉，遠離父母家人，獨自在一個陌生國度，孤獨、凄惶、無助，這些我都理解。為了分擔我們的壓力，也為了早點進入社會，你找了一份咖啡館的工作，早上四點起床，搭火車趕到咖啡館，在那裡站著工作幾個小時。凌晨出門時，街上空無一人，想必你的心也是同樣的空寂、寥落；在店裡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大，疲憊和勞累不言而喻，還可能遭遇街邊醉漢的騷擾；功課很緊張，你學中英翻譯，卻從未系統地學過英語，全憑自己的興趣和天賦，想要跟上優秀同學的步伐談何容易？你吃不慣澳洲的食物，特別想念家鄉的美食。有時候實在沒啥吃的，就買一堆食材回來，自己煮成一鍋亂燉……

但你從來沒有跟我抱怨，總是報喜不報憂地說「都好都好」。直到這天，你在電話里哭出聲來。即便如此，你依然很懂事，沒有提過分的要求，只是對我說：「媽，過年我想回家！」

我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回家的機票很貴，你回來也沒啥事可干，你可以在澳洲打工掙錢、跟同學聊天，你可以到世界各地去玩……就是別回家，回家我就不給你機票錢。」

你後來又打來幾次電話，要求過年回家。我的話如上重複了很多遍，說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實在不像親生的。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不想讓你回家。我只是本能地覺得，你並不是想家了，想媽了，而是遇到坎兒了，你還是想要逃！而家，是你第一個想到的可以躲避的地方。

跟你爸說起這件事時，我痛心疾首：「孩子這麼想回家，我們為什麼不讓她回來呀？」

你爸說：「老鷹把小鷹哺育到一定階段，就會把它帶到懸崖邊，狠狠地把它推下去。小鷹在即將落地的時候，必然展翅起飛。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我說：「萬一小鷹飛不起來，萬一它摔死了呢？我們堅決不讓女兒回來，萬一女兒在澳洲出了事怎麼辦？」你爸惡狠狠地瞪我，我無語。

一天，你跟我視頻，你奶奶問是誰， 我把電話給了奶奶。奶奶只問了你一句：「你過年回不回來？」你說：「不知道！」

然後，奶奶就哭了，你也哭了。

我覺得我真是好沒有人性啊！

可是請你相信，就算在我這麼「沒人性」的時候，我的心也是痛的，很痛很痛。

就在你要求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在審稿時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中的女主人公離婚了，當時怕父母擔心，就沒有告訴他們。幾年後，父母終於知道了女兒離婚的事。媽媽抱著女兒心疼地說：「孩子，你該早點告訴我們啊，哪怕讓我抱你一下，你就不會覺得那麼疼了……」

在辦公室明亮的燈光下，我哭得稀里嘩拉。可我還是堅定地告訴自己：不行，不能讓你回來過年。我就是想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告訴你，以後遇到任何事情，請你自己去面對，不能逃。媽在，家在，你還有地方可逃。終有一天，媽不在了，家也不在了，你又逃向哪裡？如果你真的在懸崖邊上，為娘者，應該有把你狠狠推下去的勇氣和決心。

後來，你在澳洲結束了期末考試，不再提回國的事，而是開始安排自己的日程。你去古堡遊玩，自學一個考試課程，你認真經營自己的英語節目，成為有近5萬粉絲的熱門主播。還有，你自己發微博找房子，到處去看、去打聽，最終找到了合適的房子，並獨立完成了搬家這件瑣碎又累人的事。然後，你拿到了十分難考的口譯證書。然後有一天，你給我打電話，開心地說：「媽，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口譯老師，時薪35澳元。我現在很慶幸我沒有回國，因為沒有回國，我得到了很多機會。媽，我要自己掙錢買輛車，周遊澳洲，也方便找工作。現在想想，媽，你是對的！」

那一刻，我真心想哭。

我的擔心是多麼的多餘啊。小鷹是不會摔死的！它從懸崖邊墜落的時候，自帶母愛光環。就在它將要落地的一瞬間，母親的驚魂和擔憂、母親的焦慮和揪心、母親的期待和祝福，會以磅礴的姿態，化作一帶漫天長風，托起它欲飛的翅膀，鼓動它一直不停地向上、向上。而它幼嫩的翅膀之上，是自由得無邊無際的長天……飛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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