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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什麼要放棄永生

本文是系列文章《天啟四騎士》的最後一篇,在之前的系列文章中,瘟疫騎士在中世紀的歐洲降臨,災荒騎士在光緒年間的山西降臨,屠殺騎士在94年的盧安達降臨。

在這篇文章里,最後一位天啟騎士「死亡騎士」也終於降臨了,由於是完結篇,所以本文較長,閱讀全文大概需要15分鐘。

01 每年有一天是你忌日

人們對死亡通常會有一種誤解,認為死亡從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隨形,有生就有死,這一切看起來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其實嚴格來說,真正意義上不可避免的死亡是生命演化出來的,死亡歸根結底是筆交易。

很不幸,人類的歷史中充斥著浩劫,我們倒霉的祖先在各種天災人禍的打擊下苟且偷生。即使有些人特別幸運,沒有死於瘟疫,沒有死於災荒,沒有死於屠殺,也很幸運地沒有死於諸如落水,中毒,雷擊,墜崖等等意外事故,可人們最終還是會死的,衰老會逐漸地侵蝕人們的肉體,直到死亡最終降臨。

其實我們仔細想想,我們每年都會過一次自己的忌日,只不過在死之前我們不知道是幾月幾日而已。長壽一些的生物比如巨龜能活到300歲(從康熙五十五年一直活到今天),但是死亡還是會在生命的盡頭等待著它。加利福尼亞巨杉最高可超過100米,壽命可能超過3000歲,時間跨度幾乎相當於從牧野之戰到北京奧運會開幕,可是最終死亡還是會不可抗拒地降臨。這給人一種感覺,那就是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是一切生命不可逃避的終結。

02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今天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小生命名叫阿米巴蟲,是一種單細胞原生生物,人們可以通過顯微鏡觀察到它。這種小生命的細胞質和細胞器被包裹在細胞膜中,沒有固定的形狀,結構非常簡單,但是它卻能做到一件讓古今無數帝王將相都夢寐以求的事,那就是永生不朽。阿米巴蟲之所以能夠做到這點,是由它的生殖方式決定的,阿米巴蟲可以由一個個體分裂成兩個完全相同的個體來實現繁殖,對於這種無性生殖的生物來說,「死亡」兩字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因為只要這些小傢伙足夠幸運,躲開各種致命的意外,理論上它們可以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延續下去,當它們的身體到達臨界尺寸時,它們就一分為二,然後再等著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對於阿米巴蟲來說,並沒有衰老的概念,更沒有不可避免的死亡,只要環境允許,它們就能一直這麼繁育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而這個由它們引出的有關性和永生的故事,需要我們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講起。

且讓我們翻回生命之書的第一頁,那是一片距今38億年前的浩瀚汪洋。

在最初數十億年的時間裡,地球還是單細胞生物的家園,彼時的大自然傾向於準確地複製所有存在的生命形式,因為那時地球上還沒有性的概念,那些水中微小的,只能用顯微鏡看到的生物都是中性的,靠著阿米巴蟲一樣的無性生殖延續著自己永恆的生命*。也許是造物主對千篇一律的複製感到了厭倦,更有可能是大自然那不可捉摸的意志做出了選擇,大約在距今12億年前的某一天,地球上的第一次有性生殖出現了。

03 有性生殖

有性生殖是如何開始?

這一直是一個困擾了科學家們很久的謎題。

學者們提出了各種理論來解釋「性」的開始,但是仍然沒有一種理論可以說服所有學者,因為無論怎樣,有性生殖的代價看起來實在是太大了,因為當「性」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之後,不可避免的死亡也就出現了(生命只交出配子,而自身會衰朽死亡),對於一些生物來說,不僅自己的基因只能傳承一半(雌雄各貢獻一半的基因),原來的那種靠無性分裂維繫永生的好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可是學者們發現,幾乎所有的真核生物都會在生命周期的某一時刻「縱情聲色」一把,而絕大部分動植物都是有性生殖的。

為什麼有性生殖的代價如此巨大,可是生命卻寧可放棄永生也要前仆後繼地選擇性?

因為性帶來的好處更大。

美國遺傳學家赫爾曼·穆勒(Hermann Muller)因為發現X射線能誘使基因突變而獲得了1946年諾貝爾生理或醫學獎。

他本人也親自在果蠅中誘發了成千上萬次突變,他發現,對於一個物種來說,絕大多數的突變都是負面的,有益的突變只佔很小很小的比例,而如何處理這些突變則成為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對於無性生殖的生物來說,一旦基因里出現了一個有害突變,這個有害突變就會被原封不動地複製下去,除非發生一次超級幸運的回復突變(概率極低),否則這個有害突變就會像冤鬼一樣糾纏在基因里,怎麼甩都甩不掉。而有益突變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揮,因為它的擴散受到了無性生殖的限制,舉個例子,要想把A和B兩種有益突變都收集到一套基因里,無性生殖的個體不得不進行兩次突變,先發生A突變,然後複製擴散,然後再在A突變的基礎之上發生B突變,可是有益突變的概率太低了,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事,這無異於連續兩次中彩票大獎,再加上突變之間還存在著此消彼長的競爭關係,一個有益突變很可能會因為擴散不過另外一個有益突變而被懟死,這就更糟了。

(有益突變使得a變成A,b變成B,但是有益突變的擴散卻受到無性生殖的限制,同時有益突變之間也存在著此消彼長的競爭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就輪到有性生殖大顯身手了。

因為有性生殖不是單純地複製父輩的基因,而是不同的基因之間進行交流融合,這使得有益突變和那些沒有受到有害突變侵擾的基因得以迅速地富集在一起,這效率比無性生殖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性也可以用同樣的邏輯把有害突變富集起來,然後把承載著有害突變的個體交給環境去毀滅,實現對基因的凈化。雖然性只能傳承父輩基因的一半,但是子輩的適應度卻高出不止一倍,對於生命來說,「性」可以說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這一切就好像一個汽車修理工處理兩輛二手車,工人把兩輛二手車上運轉良好的零件組裝在一起形成好車,運轉不良的零件組裝在一起形成爛車,好車繼續上路,爛車則拖去銷毀。正是有性生殖可以快速地積累起增強物種適應性的創新,才使得生命開始了複雜化的進程,生命也同時開始面對不可避免的,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有益突變使得a變成A,b變成B,並且在有性生殖的幫助下迅速富集)

04 性

「性」就好像是在生命的原野上立起一棟磚牆,這棟磚牆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遠方,將整個生命界一分為二。

磚牆的一側是沉默而孤寂的世界,一個個面無表情的自我複製者維繫著自己不朽的生命,而磚牆的另一側則是色彩繽紛,花香鳥語的美好樂園,各種動植物在性的狂歡中享受著速朽的青春,同時也面對著不可避免的死亡。可惡的是,那棟磚牆不高,好些物種從牆的一側翻到另一側,然後再從另一側翻回來。

更有的物種乾脆一屁股騎在了牆上。

鞭毛蟲類里的一些小傢伙就搞出了一種excited的生殖方式,被有的學者稱為「無性的性行為」,它們就好像是有性與無性之間的騎牆派。

這些小傢伙身體呈梨子狀,在水中通過類似於毛髮的鞭毛振動來移動自己,它們通常以自我分裂的方式進行繁殖。然而有的時候,這些小傢伙會用它身體較尖的一端戳進另一個同類身體較圓的一端(就好像用自己的「尖腦袋」去戳別人的「圓屁股」),並且藏身其中,這樣一來兩個小傢伙就合二為一了,融合成一個新的個體。這個新的個體融合了雙方各自的成分,之後不久又會開始自我分裂。儘管這些小傢伙沒有清晰的性別,但是它們已經開始出現雌雄分化的苗頭。

科學家通過顯微鏡發現,它們的「圓屁股」上有一個深色的圓圈,那是一種供夥伴瞄準用的「靶子」。

有靶子的個體通常會表現出雌性的傾向,沒有靶子的則更傾向於雄性。可是,有時候一些小個子雄性也會戳進大個子雄性的身體里,大小懸殊的雌性之間也會出現類似的「誤會」,不過科學家並沒有觀察到小雌性戳大雄性的事情(截至文獻完成之時),由此可以推測,並不是雙方都可以自由轉換「性別」角色的。

除了騎牆派以外,還有一些物種在有性和無性的磚牆上翻來翻去,一會有性生殖一會又無性生殖,水螅就是「翻牆黨」之一。

一般情況下,水螅是通過「芽生」的方式繁殖後代的,它們的身體上會長出一個芽狀的突起,而這個突起會逐漸地變成一個水螅寶寶,最終脫離母體。除此之外,水螅如果被斬斷一隻觸手,那麼原來觸手所在的位置就會長出幾隻新的觸手,而被斬下來的觸手則會再長成一隻完整的水螅。

如果我們將一隻水螅粉碎成100段,那麼就會有100段水螅再生出來,水螅也因此被賦予了一個希臘神話中怪物的名字Hydra:一種被斬了頭卻可以再生新頭的九頭蛇怪。讓人驚奇的是,當一片水域里的水螅繁殖過多時,水螅呼吸出的二氧化碳就會刺激水螅生成一種性刺激素,水螅也會因此臨時出現性別,雄性和雌性會將精子和卵子排入水中,是否形成受精卵就要看機遇了,水螅也正是通過臨時轉變成有性生殖的方式來控制群體數量的。

蚜蟲也是「騎牆派」的代表之一,在氣候溫暖之際,雌性蚜蟲會通過一種名叫「孤雌生殖」的方式直接產出小蚜蟲。

因為基因全部來自母親,所以這些小蚜蟲也全部都是雌性,在基因上和它們的母親一模一樣。

等到天氣轉涼時,雌蚜蟲就會開始調整自己後代的性染色體,生出一些雄性後代,而這些雄蚜蟲會找雌蚜蟲們(它們的「母親」和「姐妹」)交配使其生下蟲卵,因為只有蟲卵可以熬過寒冷的冬天,等到第二年氣溫轉暖以後再孵化出雌蚜蟲,讓種群重新繁盛起來。

在溫暖的地方,雌蚜蟲甚至會保持全年的無性生殖,因此雄蚜蟲就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沒有雄性就自己生出雄性再與之交配的繁殖手段並不是蚜蟲的專利,有的竹節蟲類和蛾類會在雄性短缺的情況下自己動手,用孤雌生殖的方式給自己生出一大堆雄性再與之交配,相當於自己給自己生「丈夫」。

這種在有性和無性之間切換的生殖方式被動物學家們稱為「異質生殖交替」。

有的讀者都到這的時候可能會想一個人靜一靜,認為無性生殖圈似乎太亂了點,還是我們人類這樣的有性生殖規矩一些。

05 雌雄難辨

事實上,大自然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生殖實驗室,不同的物種在自然界中演化出了各種各樣的生殖策略,這些物種根本不care人類那套自以為是的道德準則,在有性生殖的領域裡,它們會做出一些在人類看來更加瘋狂的事情。

在美國佛羅里達群島中,有一個小小的珊瑚島,名叫鱷魚礁(Alligator Reef),那是一個由棕櫚樹,沙灘,陽光和海浪構成的美妙天堂。

在礁石之間游弋著一種五彩斑斕的小魚,名叫佛羅里達鮨(Serranus subligarius,亦稱「帶鮨」 dài yì)。

這一天,一隻雄性帶鮨正在一條雌魚的身邊徘徊求偶,為了把接下來的事說清楚,咱們就暫且把雄魚稱為「小剛」,雌魚稱為「小美」好了。

小剛看起來就像是一道在水中游弋的絢麗火焰,一身鱗片閃爍著明亮的橙色,深藍色的斑點點綴其中。而小美看起來則樸素低調的多,靛藍色的身體點綴著一點紫色,深色的邊緣讓它更加暗淡。正當小剛和小美齊頭並進時,它們的身體開始像鼓一樣振動起來,於此同時,小美開始排出卵泡,小剛則在卵泡上灑下一股乳白色的精液,給那些卵受精。

接下來,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在那些卵受精之後的幾秒鐘後,小剛身上明亮的橙色開始熄滅,轉而變成暗淡的靛藍色,而小美身上的顏色則「燃燒起來」,呈現出明亮的橙色,好似一道火焰。

緊接著,小剛開始排出卵泡,而小美則衝上去往卵泡上噴洒精液讓其受精。就這樣,這兩條帶鮨在交配過程中通過瞬間變性既充當了父親,又充當了母親。事實上,這種魚是雌雄同體的,可以根據各種實際情況改變自己的性別,當兩條同性相遇時,其中一條會瞬間變性和對方交配,然後雙方性別倒置再交配一次,最讓人震驚的是,如果這條魚找不到伴侶的話,它們就會自己先排卵,然後再變性,往自己排出的卵泡上噴洒自己的精液,自己和自己交配…….

其實這種雌雄同體可以變性的情況在魚類里並不罕見,在其他的物種中也能找到類似的情況。歐洲北海附近生活著一種海蟲名叫綠沙蠶(Nereis virens)。

當它們的身體少於20節時,就會維持自己的雄性身份並且產生精子,而當它們生長到超過20節時,它們就會變成雌性產生卵子,可是如果我們故意刁難它們,把它們斬斷到20節以下的話,它們又會變成雄性。

通常來說,這種沙蠶年輕時都是雄性,長大了就會變成雌性,可是如果我們把兩條雌性沙蠶放進一個瓶子里,較短的一條就會變成雄性,這樣它們就能交配了。

由此可見,即使在有性生殖的領域裡,也沒有什麼一定之規,大自然千變萬化,總是會有人類經驗之外的境況出現,大自然不僅通過性向我們展現神奇的一面,也向我們展現殘酷的一面。

德國著名動物行為學家維托斯·德呂舍爾(Vitus B.Dr?scher)曾經在他的著作《從相殘到相愛:兩性行為的自然演化》中表達過一個極具爭議性的觀點。

德呂舍爾先生認為,這個世界上的動物,最開始是先有雌性,然後有雌雄同體的雙性,最後才有雄性的。雄性實際上是雌性為了解決環境的適應性問題而「發明」出來的。

這個觀點飽受爭議,同時也讓很多男性感到驚訝和尷尬,但是德呂舍爾先生也確實給了我們一個新的思路讓我們重新思考這個世界上的兩性關係。

可惜的是,並不是雄性被「發明」出來以後就萬事大吉了,像童話故事結尾那樣的情節「從此王子就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也只能存在於童話中。

以我們今天人類社會的主流道德標準看來,理想的伴侶關係應該是穩定,持久,忠誠,甜蜜的。

06 臭蟲

可是一個物種要是想維持這種理想的兩性關係,需要平衡好三種本能,分別是「性本能」,「攻擊本能」以及「親和性結對本能」,實現這種平衡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而有的物種甚至連最基本的問題,「應該和誰交配」這件事都沒搞太清楚。

臭蟲就經常被這個簡單的問題所困擾,臭蟲的交配方式非常危險,雄性的性器官看起來就像一把匕首,它並不會將其插入雌性的生殖器開口中,而是直接插入雌性的背部,往雌性的血液里射精,通過血液把精子帶入生殖系統。這種交配方式被成為「創傷性受精」。通常來說,雌性在每次交配之後傷口會康復並且在背上留下一道「刀疤」,但是有的時候雄性如果交配時太賣力,就會把雌性當場插死。

讓人尷尬的是,糊塗的雄臭蟲會和任何看起來像臭蟲大小,黑色的,平面狀的東西發起交配。這就使得有的雄臭蟲會被別的雄性「強暴」,乃至有可能被別的雄性內射甚至插死。

在巴西有另外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例子,在巴西桑托斯市附近的沼澤地不遠處曾經建起了一座變電站。當工人接通電流時,附近沼澤里無數的蚊子鋪天蓋地地朝變電站飛來,然後落在燙手的機器上被成片烤死。

最後工作人員不得不用推土機將成堆的蚊子屍泥清理走。這一切的原因在於那個變電站發出的振動頻率為每秒500—550次,和雌蚊發出的聲音一樣,搞不清楚該和誰交配的雄蚊聽到這種聲音,就把變電站當作了雌蚊,不顧一切地飛向死亡。

同樣的問題有時候也困擾著阿德利企鵝,這種企鵝的眼睛是為了在水下使用而設計的,所以上岸以後每隻企鵝都是嚴重的近視眼。

到了求偶的時節,雄性阿德利企鵝會用嘴把自己心愛的小石頭推到自己的意中人腳下示好,如果它的意中人抬起它的小翅膀扇它的話,表示自己拒絕和它交配。如果它的意中人接受示好,它就會圍著這隻雄性跳舞,並且和它開始抒情的二重唱。當然還有一種情況是這樣的,意中人俯下身子沖著那隻雄性憤怒地尖叫,這尖叫聲的意思是「QNMD!老子是雄性!」

搞清楚應該和誰交配只是第一步,離真正和諧美滿的兩性關係還差的很遠。攻擊本能和親和性結對本能是兩種相對的本能,它們和性本能一起左右著一個物種內的配偶關係。

可惜的是,很多物種完全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攻擊本能,因此攻擊本能和性本能共振出來的強姦行為在自然界中是普遍存在的。

陸龜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交配季節,雌陸龜會吃的很胖,這使得它們無法把身體全部縮入殼裡,只能顧頭不顧腚,這就給雄陸龜以可乘之機。雄陸龜會在交配前瘋狂地追打雌性,踩它們咬它們,而雌陸龜會不顧一切地逃命。在這個過程中,雌陸龜隨時可能會被雄性殺死。

最後,幾個小時的追打終於耗盡了雌龜最後一點體力,它決定放棄抵抗,把頭部縮進殼裡,於是不得不露出的屁股就只能被雄龜侵犯了。

陸龜的交配是徹徹底底的強姦行為,沒有半點感情涉入其中。

07 蜘蛛

配偶間的攻擊本能無法被抑制時,雌性並不永遠處於被強姦的弱勢地位。蜘蛛里就有一些雌性找回了面子。

眾所周知,不少雌蜘蛛會因為無法剋制自己的本能而在交配後吃掉自己的丈夫(其實在蜘蛛里同類相食的情況並不是常態)。

可是盜蛛科(Pisauridea)里有一種雄蛛非常雞賊,它為了不讓自己在交配時成為自己老婆的口糧,會先抓一隻蟲子用蛛絲捆好做成禮物,在它老婆享用禮物的時候趕緊交配然後溜之大吉,但是有的雄蛛完事的非常快,交配完了之後發現它老婆還沒開始吃禮物,它就會先搶回禮物然後再逃之夭夭。這樣一來雌蛛既沒吃到禮物也沒吃到丈夫,只能一臉懵逼地愣在原地:「大意了!妹想到!」

老虎的交配非常生動地向我們展示了三種本能是如何相互作用的。老虎的攻擊本能要遠遠強於親和性結對本能,因此它們對彼此都懷著深深的敵意,這種遠遠大於引力的斥力也使得老虎平時過著獨居生活。

但是當它們需要交配時,它們不得不走到一起,母老虎會表現的像個幼崽躺在地上做撒嬌狀,而公老虎則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接著,母虎會圍著公虎走動,嘴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然後用自己的下巴蹭公老虎的臉。如果此時公虎不識趣地做出任何回應的話,母虎會立即暴跳如雷並且瘋狂咆哮,因為它的攻擊本能太強了,稍不注意就會失控,把公老虎當作敵人。於是,母老虎只得繼續調情,慢慢進入性興奮狀態,用性本能和一點極微弱的親和性結對本能壓制住自己的攻擊本能,最後完成交配。要命的是,交配結束之後,母老虎的性本能會立即退散,攻擊本能再度佔據上風,母老虎會因此立即對公老虎發動致命的進攻。公老虎通常比母老虎強壯,如果它還手的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個「瘋婆子」扇倒在地。可是公老虎在交配之後,性本能和結對本能卻沒有立即消散,它依然對母老虎心存溫情,這使得它不忍還手,甚至不忍自衛,只能轉身逃進森林深處。在老式動物園的小籠子里,老虎在交配之後,母虎會立即殺死無處可逃的公虎,一些老式動物園也因此拒絕讓老虎們交配,而在諸如德國哈根貝克這樣的新式動物園裡,生活在圈養區的公虎會在交配後立即逃跑,而母虎則會到池子里泡一會平息自己的怒火。

文章寫到這裡時,大家或許會明白,過強的攻擊本能對於形成人類期許的那種美滿的兩性關係是負面的,如果我們人類(智人)的攻擊本能過強的話,情侶們稍一接近就會瘋狂地撕打起來,美滿的配偶關係自然無從談起。

那麼我們徹底摒棄攻擊本能吼不吼哇?大自然也姿瓷嗎?不,大自然沒有任何這個意思,大家要是有這樣的想法我要負責的。因為如果我們過於溫柔,人和人之間清晰的邊界也就消失了,我們人類就會像愛好和平性情溫順的長頸鹿那樣*,憑藉著意願和任意一個性成熟的異性交配而不需要冒著被罵非禮,被扇耳光,被防狼器電擊的風險。我們可能會因為失去攻擊本能而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和任何自己中意的人做愛而不會有人介意。什麼?你問會不會有人來阻止你?他們自己的褲子還沒提上來呢,哪有空管你呢?攻擊性是非常微妙的東西,如果太強的話,不要說無法形成理想的配偶關係,就連整個社會都會因為成員之間的敵意太強而崩潰(大型社會可能根本就無法形成,人類會在霍布斯世界裡徘徊,甚至成為老虎和北極熊那樣的獨居物種),而攻擊性太弱的話,人和人之間又會失去清晰的邊界而搞的一塌糊塗。

08 性和死亡

歸根結底,是「性本能」,「親和性本能」和「攻擊本能」這三種本能之間微妙的平衡造就了我們主流社會價值觀所期許的那種配偶關係,任何一種本能走極端都是不可取的。

話說回來,人類所在的地理環境也會對人類形成強烈的影響,因此一夫一妻制是不是人類這個物種的常態,目前還沒有清晰明確的定論。

無論我們以怎樣的方式結成配偶,在我們開始享受性的時候,死亡也自動開始了它的進程,生命的倒計時在交配的歡愉之中開始了。

最後一位天啟騎士,挎上冰涼的鐮刀,騎上慘白的骨馬,走入性愛的樂園,去兌現一份12億年前簽下的契約。

儘管我們並不清晰具體地知道其中的原理,但是性和死亡就好像一枚硬幣的兩面,互為表裡。

蜉蝣的幼蟲可以活一個月,然後變態為沒有口器也沒有消化道的成蟲,然後它們可以有一天的時間享受死前的狂歡濫交,就算勉強活過了一天,也會因為沒有消化系統而活活餓死。

太平洋鮭魚又如何呢?它們遷徙幾百甚至上千公里,回到它們出生的小溪,然後陷入性愛的狂歡之中。它們短短几天之內就會燃盡自己的生命之火,然後成為一片安靜的浮屍。

蜂后在十六年的時間裡彷彿進入了時間的真空之中,身體沒有任何衰老的跡象,可當它儲存的精子用完之後,它立刻就會被它的孩子們撕個粉碎。

事實上,人們通過觀察,早就發現了性和死亡之間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聯繫,比如人們發現溪鱒被引入內華達山脈的寒冷,缺乏營養的高山湖之後,性成熟推遲了,但是壽命足足翻了兩倍。法國著名生物學家查爾斯·布朗-塞卡德就在1889年向巴黎生物學協會報告說,自從他把狗和豚鼠的睾丸提取物注射到自己身體里以後,他感到自己體力充沛,精神煥發。不久以後,全世界的外科醫生都開始著手給患者植入山羊,猴子甚至囚犯的睾丸。

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種手術的價值。

得益於技術的進步,今天的學者們拋棄了之前對性和死亡主觀粗暴的認識,得以以更加微觀的視角來解釋性和死亡之間的關係。

倫敦大學生物化學家尼克·萊恩(Nick Lane)表示,所有的衰老基因(gerontogenes)都有一個奇怪的特徵,那就是一旦突變,後果全都是延長壽命,而非縮短。後來學者發現,其實這些基因控制的根本就不是衰老,而是性成熟。

動物如果想發育到性成熟,需要攝入大量的營養,但是當營養不足的時候,最好的策略就是暫緩發育,等營養足夠之後再說(還記得溪鱒的例子嗎)。

這意味著,當營養充足的時候,身體里一個象徵著豐饒的生化信號就會通知細胞們:「小的們,現在食物大大滴有!交配的時候到啦!」這個象徵著豐饒的生化信號其實是胰島素,當營養充足時,這些胰島素類激素就會發揮作用,上演一系列發育變化,為性做好準備。

當營養匱乏的時候,通路就會陷入沉寂,性發育推遲,生命就會「暫停」。

長時間的飢腸轆轆會延長動物的壽命,但是相應的代價卻是不孕不育(這就是為啥糖尿病伴隨的胰島素紊亂往往伴隨著不孕不育)。

另外,如果我們回顧生命的歷史,我們就會發現,死亡和性在很久以前就糾纏在一起了。

三十億年前的地球,天空還是一片朦朧的紅色,空氣中幾乎沒有氧,要想等到微生物們把天空變成藍色,還需要好幾億年的時間。儘管當時地球上還沒有飛鳥走獸,但是生命之間的殊死搏殺卻已經在微觀的層面上開始了。

噬菌體是一種病毒,專門感染細菌,在現代海洋中,它們的數量要比細菌高出兩個數量級。這些陰險狡詐的噬菌體會用自己僅有的一點基因來編碼一些毒素用以殺死宿主細菌,然後又產生一種抗毒素來確保細菌不會被毒死。毒素本身是長效的,但是抗毒素卻卻是短效的,所以噬菌體就用這種方式綁架了它感染的細菌。就好像一個人一邊喂你吃長效性的毒藥,一邊給你喂短效性的解藥,如果你把他趕走,你就會被毒死。細菌為了對付噬菌體,就把抗毒基因整合到自己身體里獲得抗毒性,而噬菌體卻不依不饒地演化出更先進的毒素反制,雙方就這麼互相抬杠,開始了一場數十億年的軍備競賽。學者推測,正是這場軍備競賽締造出了胱天蛋白酶(caspase enzyme)家族。這種「死亡蛋白」會在細胞內形成連鎖反應,把細胞從內部「切開」,就好像是細胞的自毀程序。一旦細菌感到形勢不對,族群面臨團滅威脅時。族群里最優質的細胞就會發育成頑強的孢子,而剩下的個體則紛紛啟動自毀程序,以魚死網破的方式將一切歸零重來。等危機過後,孢子再重新萌發,make it great again。這一切就好比人類社會在各種危機下面臨崩潰,一小撮人類精英藏進地下掩體,剩下的人毀滅一切集體自殺,等時機成熟之後精英們再從掩體出來重新建設。

然而,這種細胞的自毀行為,正是衰老以及死亡的本質。

今天絕大多數動物包括我們人類在內,體內複雜的真核細胞實際上是兩種細胞的融合,宿主細胞,以及線粒體。

但今天非常多的學者堅信,我們體細胞里的線粒體其實在大約17億年前是一種在外部環境里獨自生活的細菌。當它們被宿主細胞吞噬後並沒有被消化,反而與宿主細胞成為了好搭檔。線粒體從宿主那攝取營養,宿主又從線粒體那獲得能量。

線粒體就好像給宿主細胞安上了一台大功率發動機,從此生命的演進一日千里。

要命的是,線粒體被引入宿主細胞之前也是一種細菌,它的基因里也存留著細胞用以自我毀滅的「死亡蛋白」——胱天蛋白酶。令人驚奇的是,這種「死亡蛋白」並沒有直接將生命推向毀滅,反而使得生命開始了複雜化的進程。一個人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除生殖細胞外)基因都是相同的。但即使是基因相同的細胞,也會在不同的環境下發育成不同的樣子,這種現象被成為細胞分化。同樣基因的細胞分化成不同種類的細胞,而這些不同種類的細胞在各自的崗位上各司其職,讓它們所屬的複雜生命體(比如正在讀此文的你)得以正常運轉。多虧了「死亡蛋白」,這一切才成為可能,那些不顧集體安排自行其是的細胞會被胱天蛋白酶執行死刑,從我們的身體里被消滅掉。胱天蛋白酶正是這樣冷酷地消滅我們身體里各種不服的「刺頭」,維護著我們身體得以正常運行的秩序。我們的身體也正是建立在這種細胞再生和細胞死亡的平衡之上,但是由於某種我們目前還不明確的原因(一種觀點認為是多效性基因的效應),這種平衡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漸漸打破,如果最終「生」壓倒了「死」,癌症就會出現,細胞將以瘋狂的增殖毀滅一切,如果「死」壓倒了「生」,細胞會被胱天蛋白酶超量地殺死,我們的身體會漸漸凋零枯萎,像神經元細胞那樣的特化細胞一旦被殺死就再也沒有了,我們會在凜冽的歲月中逐漸地失去自我,最後死亡。

這一切正如偵探小說最終指認兇手時會讓人大吃一驚一樣。當初那慷概地賦予我們能量,陪我們走過十幾億年的光陰,幫助我們演化成智慧生命的大功臣和好朋友,甚至可以說締造了我們並且依然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體里的線粒體,其實就是死亡騎士本人。

在十幾億年前的浩瀚汪洋中,生命通過「性」高效率地積累起各種增強適應性的創新,開始了生命複雜化的進程。

「死亡」又隨之降臨,確保複雜化的生命得以正常的維持。生命的世界從幾十億年前的一片混沌,到今天這般絢麗繽紛,「性」和「死亡」缺一不可。

「性」和「死亡」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在地球還是一片洪荒時,造物主面無表情地將它彈向空中,十幾億年過去了,那枚硬幣卻依然在空中久久迴轉……

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這個世界。

在我生命盡頭的白光之中,死亡騎士走到我身後問:「後悔嗎?」

我轉過頭回望他身後的那個美麗世界,看著漫山遍野的鮮花,看著采蜜授粉的蜜蜂,看著追逐嬉戲的角馬,看著絢爛開屏的孔雀,看著溫情相伴的天鵝,看著月下叫春的貓兒,看著產房裡大汗淋漓的母親,看著產房外欣喜若狂的父親,看著我們的子孫相識相戀,看著他們的愛情創造未來。

我回答:「不後悔,謝謝你。」

(完)

後記:

《天啟四騎士》是國家博物館開發的專題課程,分別對應的是災荒,屠殺、瘟疫、死亡騎士(昨晚對死亡有筆誤,特此更正)。

他們分別是:

災荒:《地獄看起來就像光緒初年的山西一樣》

屠殺:《飛翔的屍體與一次歐洲人口滅絕》

瘟疫:《每10秒殺一人,殺滿100天》

死亡:《我們為什麼要放棄永生》

相信國家博物館做這樣的主題肯定是用心良苦,能教育國民,因為扣擊震撼到老王的認知邊界,而且前晚再次提及時同學們表示很喜歡,所以再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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