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地球：神奇的一天》助理製片人｜許倩倩：希望未來能看到中國人講述自己的故事

天下 08-21

日前，紀錄片《地球：神奇的一天》正在電影院熱映，已取得相當不錯的上座率。這部由BBC地球影業與SMG尚世影業合拍完成的片子，不僅有成龍、嚴歌苓、范立欣等大牌助陣，也是習大大2014年訪問英國期間簽署的中英兩國電影合拍協議框架下的第一部合拍影片，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本片請到了100多位精英攝影師，耗時3年，周邊22國，拍下了38個珍惜物種的生活場景。小象君有幸參加了這部電影的首映，被這地球上壯麗的一天深深折服。

機緣巧合下的不解之緣

許倩倩，英語名Ellen，《我們誕生在中國》丹頂鶴組現場製片、《地球：神奇的一天》助理製片人，多次接待國外公司來華進行紀錄片拍攝。小象君通過大象點映主持的創作人員線上分享會，很幸運地在後台找到了Ellen，聽她講述這部電影的製作經歷以及她在紀錄片行業工作近十年來的經驗分享。

Ellen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碩士專業。事實上，一開始的她並沒有直接投身於自然紀錄片的事業。剛剛畢業時從事過新聞行業，後來進入電影行業之後也先是參與制作了許多藝術人文方面的紀錄片，如BBC的《中國新年》等。

直到迪士尼公司來到中國尋找製作團隊拍《我們誕生在中國》時，Ellen才首次接觸到自然紀錄片。「我不是在大城市中土生土長的，我很喜歡徒步、爬山、劃獨木舟，一直覺得大自然非常美妙。」Ellen說道，「我對大自然還是有一些了解的，但這不是我的專業，所以認識並沒有很深。」

為《我們誕生在中國》拍攝丹頂鶴，右二為Ellen

然而正是這個機緣巧合，解鎖了Ellen最熱愛的生活方式。當迪士尼公司來華準備拍攝《我們誕生在中國》這部片子時，喜歡進入實地探索的她，帶領著拍攝組負責江蘇鹽城和黑龍江扎龍的丹頂鶴的拍攝。那段在野外與攝影師一起「朝五晚九」的日子在Ellen回憶起來，十分地令人懷念。也正是那段日子，讓Ellen學習到關於自然環境與動物的知識、自然類紀錄片的攝製技能，從此和大自然結下不解之緣。

拍攝《地球：神奇的一天》時，Ellen作為前期調研員與現場助理，需要協調現場拍攝的各種事物、與各方溝通、選擇拍攝地點和拍攝內容等。這樣的工作漸漸讓她認識到，光憑書上的理論知識來了解大自然與動物是遠遠不夠的。

「中國的開發速度很快，在很多的情況下，其實動物需要適應人。開發對於環境、對於生態的威脅，以及人為的干擾，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的。」

Ellen說道。

只有對當地足夠了解，才能做到對於拍攝的把控。談起西方國家的紀錄片攝製的經驗，Ellen反覆強調國外的製片公司如BBC，在一部紀錄片在開拍之前，會對所要拍攝的內容做極其大量的前期調研，只有在確保自己對所拍攝的內容了如指掌之後，才會進入實地進行拍攝。而這點正是中國的紀錄片工作者們需要借鑒學習的，特別是對於自然類紀錄片來說尤為重要。只有這樣才能儘可能地保證攝製組能找到適合的時間拍攝到想要的內容，並且更真實地表現出當地的現實情況。

BBC《地球脈動》系列紀錄片

在前期的調研中，除了對當地的自然科學層面中的研究，對當地人文民俗的了解也不可忽視。每個團隊在不同地區的拍攝時間相當有限，通常必須要保證在兩到三個星期之內把需要的內容都拍攝到。此外，遠渡重洋而來的外國攝製組需要適應當地的環境、了解當地文化。因此在拍攝之前，不僅僅需要和科學家們交流，也需要大量當地嚮導的支持。

為建立保護區，許多當地的農民被聘請為護林員。他們與動物的關係相當微妙，這種共生關係由來已久——他們的祖祖輩輩都曾在這片土地生活，他們對於當地環境的了解往往比外來的人要深刻得多。

正式開拍後，當地人也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外國的攝影團隊、中方的製作人以及當地人三方關係的建立與維護，是Ellen的重要工作內容。此次電影攝製，Ellen帶著攝影團隊來到廣西崇左自然保護區，負責對白頭葉猴的拍攝。

是的，就是我們這些留著莫西干髮型的酷猴兒們

由於白頭葉猴的生存環境十分破碎化，且白頭葉猴保護區實際的保護範圍位於喀斯特石山的山頭，因此拍攝進行得十分困難。「通常都是我們跟著猴子的活動路線滿山轉，結果到頭來猴子們卻在山頂曬太陽。」Ellen笑著說。攝製組不得不尋求護林員的幫助以尋找白頭葉猴們的行動路線與拍攝方案，但往往所拍攝的山下就是農民的田地，於是拍攝時經常不得不站在農民們的農作物中。這需要攝製組與來來往往的農民打交道，和他們協調，請求他們的理解。

「千萬不能居高臨下，作為紀錄片工作者必須要學會在克服文化的鴻溝同時建立文化的橋樑。」

Ellen總結道。

當問到Ellen是否打算一直把紀錄片拍下去時，她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做了近十年了，我正式工作以來就在做這一件事兒，它非常有意義。工作帶來的生活方式也是自己喜歡的，一直在路上跑，每次有新的課題也一直在學習。這很符合我，活到老學到老，我相信學習不僅限於專業知識，每次在路上從每個人身上都能學到一些知識、智慧。」

希望未來能看到中國人講述自己的故事

Ellen在踏入這個行業之前，就已經十分關注環境保護及相關的新聞與資訊。因為自己是一個熱愛大自然、熱愛地球、熱愛環境的人，因此當被問到拍攝紀錄片的宗旨與目標時，她表示如果通過可以通過她的專業，通過媒介的傳播，能夠喚醒大家對於大自然的熱愛，那她投入這個工作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在投入工作接近十年的時間裡，Ellen發現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許多人都已經習慣

了低頭看手機，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已經忘了抬頭看看身邊的風景。

也許現代的城市居民已經無法輕易地辨別花草樹木的品種，也沒有興趣去了解小區的草叢裡面生存了什麼

昆蟲、小動物，甚至孩子也可能如此；可是她不希望地球上所有城市周邊的自然環境都是為供

應城市人的密集生活而存在，也不希望大自然因為城市的需要而受到大量的破壞，

都市人不應永遠在做「消費」這一件事情。

她不願讓她的孩子生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中，因此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喚起大家的關注。她想用她的能力使大眾了解大自然不是恐怖的、需要被征服的，而是很美妙的。「讓我們放下手機，讓眼睛離開屏幕，花點心思去關注我們生活的星球。」這幾個字，Ellen說得格外有力。

通過採訪，Ellen也表達了她的另外一個期願。她說，自己身在中國，地處亞洲，她期許通過她的努力，進一步提高中國紀錄片製作的水平，

她希望未來可以透過中國人自己而非外國人的鏡頭看到我們自己的野生動物與自然環境。

這個改變不僅將說明技術層面的提高，也是我國自身的發展已經足夠成熟、對自然的環境有更多關注的證明。而從電影業的角度來說，這也代表了我們逐步有能力講好自己的故事，把中國的故事說給世界聽。

與《中國新年》的拍攝團隊之一，後排右一為Ellen

令Ellen感到欣慰的是，目前的中國確實在離她的期願越來越近。過去的幾年來，越來越多的公司願意投資自然類紀錄片的製作，同時政府也在大力支持可持續發展，在生態治理上下了大功夫，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有著很大的好轉。但同時Ellen也表示，在民眾層面，還需要再繼續努力，環境與動物保護的意識在群眾中的普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llen對於這樣的現狀表示十分理解，

「每個人都有很重的生活壓力，特別是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這使得我們帶有公益性質的信息很難去打動多數人。往往大家都希望在累了一天之後可以看一些放鬆的東西，而不是選擇去看這個地球的環境究竟出了哪些問題，因此我們的信息很難進入大家的視野中。」

為博得大眾的注意力，他們請到成龍作為配音演員、將紀錄片中動物的形象更加擬人化、在紀錄片的配樂和宣發上下重金等。紀錄片的宣傳影響之大使她更加確信她能夠通過鏡頭為這個世界帶來實際的改變，這類型的片子在中國市場的擴大對她而言更是一個鼓舞。

進行中國版《地球：神奇的一天》配音工作時與成龍等人的合照，二排左一為Ellen

談到中國生態環境的現狀時，Ellen表示並不容樂觀。但與現實所呈現給我們的印象不同，她認為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並不是互相矛盾的。「中國在1980年之前80%是農業社會，如今城市的轉化率已經大於農村，然而貧困一定發生在農村中。」在農業社會中，耕種需要肥沃的土地，依賴於大量的自然資源。

在現階段，最貧困的地方就是自然環境被破壞最嚴重的地方，

比如土地的荒漠化，這直接導致當地的人失去獲得收入、耕作勞動的基本條件。

現時今日，中國絕大部分人已經超過了溫飽水準，跳脫了絕對貧困的圈子。在中國國力日漸強大、中國的產品技術大量輸出之時，我們國家在生態的保護上也需要有大國的風範，擔起一個大國應有的責任。「人和動物是共存的，當一塊地方的動物都開始消失、滅絕的時候，那就意味著那塊土地也會漸漸不適合人類的生存。經濟是可以無限制地發展的，可環境是支持我們生存的，是不能夠被破壞的。」

土地荒漠化

作為長期接待來華拍攝團隊的資深製作人，Ellen目睹了各個國家、各個公司間不同的拍攝模式，也在實戰中慢慢積累。這些積累既有技術層面的，也有意識層面的。Ellen發現，不同的拍攝團隊對於拍攝倫理的認識都有著細微的區別。BBC，作為紀錄片拍攝的老牌團隊，他們的拍攝要求極為嚴謹。他們嚴格遵守

最大限度不打擾到動物的原則

，以儘可能還原大自然最真實的狀態。

在現實中，要完全實現這一原則的難度相當之高。攝影師僅僅是單純地嘗試靠近都會驚嚇到動物，如果動物正在孵化，甚至可能會造成棄巢等嚴重後果。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不了解動物當時的狀態，貿然靠近，對於攝影師自身也有相當大的風險。

因此，在拍攝《地球：神奇的一天》時，攝影團隊在這方面下了大功夫。他們花大量的時間與動物親近，充分了解他們每天的習性、物種的特點之後，再慢慢地靠近。比如白頭葉猴以往的天敵是猛禽，雖然現在在當地已經沒有了，可是對於高空陰影與聲音的恐懼卻一直嵌在它們的DNA中。拍攝組使用的航拍機自然引起了白頭葉猴的恐懼感，因此航拍組需要從很遠的地方開始慢慢靠近，反反覆復地出現，使它們理解這個「嗡嗡叫的傢伙」對它們並沒有危險。

話雖如此，實際上還是很困難。攝製中也採用了大量先進的技術，如超長焦鏡頭、高清航拍器等。對於操控這些設備的攝影師來說，他們自身也需要融入進大自然。比如在拍攝熊貓時，為了不干擾熊貓的日常生活，攝影師必須穿著厚重的服裝進行偽裝；儘管身在野外，身上也絕不能塗抹防蚊、防蟲的液體，以防止產生的氣味對動物造成干擾。

當問到Ellen自己對於拍攝倫理的看法時，Ellen幽默地舉出了電影《星際迷航》中的prime directive（最高指導原則），意為外來者不應該干涉外族的生活與文化，不得對本地的任何文明產生影響，也不得擾亂其原始的演化進程。

「去到那邊，不能干擾當地物種的生活，你不能打亂他的秩序。你必須意識到你的介入可能會對一系列之後的事物造成影響。大自然有他自己的規律，也有著生命的輪迴。

攝影者的責任在於不干擾規律，但是如果拍攝的時候發現當地的動物有普遍的疾病或者存在嚴重的生態問題，會請相關專業人士做及時的救助。」

進行本次採訪時，Ellen也剛剛在電影院看完這部由自己參與制作的作品。小象君好奇地詢問Ellen是否對這部作品感到滿意，Ellen回答道：「作為第一部中英合拍的片子，在現有的框架下，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希望能看到一部由中國製作、更多圍繞中國的物種多樣性、更能體現我們的地理環境和我們的物種與人之間的關係的片子。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十年前根本沒有在中國的拍攝，也沒有屬於中國的鏡頭，然而現在的中國越來越受大家的關注。這樣的改變讓我很開心，很高興這個片子的二次創作的配樂也在中國做。」

拒絕標籤，理性探討

Ellen在紀錄片製作中已有將近十年的經歷，也有了相當的成就。當小象君問起是否有建議給到未來的紀錄片製作者或者希望投身野保事業的人時，Ellen回答道：

「請一定努力，要做的最好，成為這個行業中的佼佼者。」

她認為對於一個人來說，找到自己喜愛的生活方式是最為重要的。比如說Ellen所在的紀錄片行業，他們的作品畢竟不是《戰狼2》，不會有如此高的票房成就，而且工作需要使他們不得不每天都在路上。看重經濟待遇或者安穩生活的人便不適合這個行業。

這並沒有好壞或者高尚與庸俗的分別，這只是個人的選擇，任何工作都一樣的有意義。

在自然工作者的行業中，能力便是一切。「把能做的都做到最好。讓大家都非常想要去找你，大家都認同你的工作。」Ellen強調道，「作為我們現場拍攝的，我們就是希望在各個方面都把它拍好。這樣才會吸收更加多的資源拍更多的片子。因為只有把它做好了，觀眾才會買賬，片子才能產生盈利，這個產業才能獲得更加多的投資，持續下去。沒有人會來投資虧本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