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的保溫杯

文化 08-21

人世間最煞風景的事情，莫過於拿了別人的自嘲當作嘲笑對方的笑料。

近一段時間以來，「中年人」三個字變成了網上的笑料。從所謂「油膩膩的中年男子」開始，到現在的搖滾樂隊成員變成手持保溫杯的中年大叔，無一不是以中年生活的不堪作為笑點。真正能讓中年人心有所感的笑話，大多出自中年人的自嘲，卻不是來自年輕人的嘲諷。畢竟，有些笑話講出來需要的不是機靈，而是經歷。而真正的好笑話，會讓人用大笑順理成章地解釋眼角的淚痕。

中年能有多不堪？就因為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

過去的幾十年時間，人們對成功者太過讚美，以至於看起來尋常日子都讓人無法忍受的樣子。人們對失敗者太過苛刻，以至於做個普通中產階級如果內心不帶著點焦慮都不好意思。太多人需要心懷抱歉地活著，為了自己不夠貌美，為了自己不夠多金，為了自己不夠出名，為了自己不夠成功，彷彿是欠了這個社會一點什麼東西似的。

如果你曾經是個搖滾樂隊的成員，那麼你現在最好不要擠地鐵、騎電驢，更不應該頹然坐下，手裡拿著個保溫杯。因為這不符合人們對英雄的幻想，當年為你傾灑的熱情你與淚水，如今需要你用豪車、別墅、名表、私人飛機來證明他們當初並沒有愛錯。電驢不行，鹵煮就更糟糕了，保溫杯簡直十惡不赦，你起碼得掏出個限量版的金屬酒壺來，表示你還保持著酗酒的習慣---就像是每年新年的時候，換掉錢包里的避孕套---用沒用不是問題，有沒有事關個人尊嚴。

人到中年的時候，真會在意這個？

我就有保溫杯，而且不止一個，而且用了好些年。早上在辦公桌上倒一杯茶，跑來跑去等最後坐下來的時候，如果不是保溫杯，茶水多半已經涼了。上班的時候什麼最重要？講道理的上司？能幹的下屬？充足的冷氣？還是獨立辦公室？這些都是夢幻，追尋了二三十年下來，你會發現辦公室里最重要的是要有一杯水，一杯有溫度有味道的水。喝下去的時候，它會輕輕地提醒你一下：你是你，工作是工作；工作永遠不會口渴，但你會。

酒精、釅茶、咖啡和碳酸飲料都屬於年輕的胃，這些東西倒進喉嚨，帶著豪氣或是快意，但是它們會在食道和胃裡熊熊燃燒數十年。隨便查一下，周圍有多少中年人都罹患胃炎或者反流性食管炎？真正國民級的藥品不是什麼偉哥，而是粉紅色的達喜和藍色的奧美拉唑。這樣的胃需要一個保溫杯，在裡面放上紅茶或者是普洱，喝一口平復腸胃，鎮定心神，就又可以集中精力，多坐上兩個小時。

人到中年，就會開始真正覺察出天風中的冷來。就像是現在的北京，午後依然有三十多度，但是風和一個月前截然不同。在那熱風中隱藏了一絲金氣，迫入肌膚，陰涼透骨，讓人從骨髓里感覺到冷。佛教說人死亡的時候會感受到四大離散之相。何必等到人死燈滅？中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諸多端倪，火大消散會讓人隨時感到冷，水大消散讓人口乾舌燥，風大消散讓人覺得呼吸滯澀，地大消散讓人覺得腿腳不靈，身軀沉重。因此，人到中年喜歡保溫杯並不奇怪，它起碼可以同時抵禦兩大消散所帶來的癥狀。

嘲笑保溫杯的人，是不需要整天跑來跑去的，他們坐在工位後面彷彿還要再坐一萬年；他們也是不需要喝熱茶的，因為他們的食道和胃還沒有被摧毀殆盡，還能夠張口痛飲；他們也不曾感到金風迫體，體內的陽氣還沒有開始抵達頂峰，進入衰落的階段，每天都要把空調打到16度。

最重要的，是他們還以為身體是自己的，以為自己每過的一日都是為自己而活。等到他們某天醒悟，活著是一種責任的時候，他們也會拿起保溫杯，並且開始自嘲，彷彿當年自己並沒有講過那些鋒利的話一樣。

題圖攝影：Myriams-Fo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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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定時刻

小朋友罵中年男子，屁事沒有；反過來的話，立即就炸了。誰是真強者，誰是真自信，一望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