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真愛一個人，何妨賭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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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世間，愛有千般模樣，

而有一種愛卻是這樣，讓人難忘，

她願意為你洗盡鉛華，素手羹湯，

他願意為你一生顛簸，初心不變。

於愛情，世人有萬般想像，

最終求的也僅是願得一人心，

相愛相守、意趣相投、白頭偕老，

然世事多艱辛，縱然情深意重，

卻終究不能牽著手一起白頭。

正如李商隱和妻子王晏媄，

她猝然離去，留他一人獨思念。

01

初相逢，情根種

公元837年，李商隱到長安赴考，

幸運的考中進士，不幸的是恩師令狐楚去世，

他回到家鄉參與料理後事，一切塵埃落定後，

李商隱風塵僕僕的回到了長安。

此時，與他同年中進士的韓瞻已結婚，

結婚對象是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大女兒。

兩個好友相見，聊了別後種種，

李商隱看著韓瞻新婚甜蜜，

想到自己已26歲，依然孤家寡人一個，

甚是唏噓，寫下了，

《韓同年新居餞韓西迎家室戲贈》

籍籍征西萬戶侯，新緣貴婿起朱樓。

一名我漫居先甲， 千騎君翻在上頭。

雲路招邀回彩鳳，天河迢遞笑牽牛。

南朝禁臠無人近，瘦盡瓊枝詠四愁。

那時的他，是孤獨的，

父親早亡，仕途不順，

年少喜歡的姑娘已嫁為人婦，

他以為自己終將孤獨下去。

卻忘了，緣分到時，擋都擋不住。

王茂元早就聽說李商隱才華卓絕，

於是，誠心邀請他去節度使府做幕僚，

李商隱想到走科舉入仕的種種不順，

因而決定走幕僚靠舉薦來入仕。

人生真的很神奇，一開始誤以為是偶然，

最終卻成了命中注定的相遇。

初見，他只是府中幕僚，無權無勢，

而她則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大家閨秀，

若不是命運恩賜，他與她，永遠不會有交集。

但偏偏，他喜歡上了她的聰慧、美麗和大方，

她欣賞他才華橫溢，渾身溫文爾雅的氣質，

兩人郎有情妾有意，李商隱還發揮自己的才情，

給王晏媄寫了兩首深情的詩歌《無題》

《一》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二》

聞道閶門萼綠華，昔年相望抵天涯。

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花。

想起昨夜的相見，心裡的甜，始終不散，

我們就像那比翼雙飛的鳥兒一樣，

我不說，你卻都懂。

02

十里紅妝，琴瑟和鳴

一邊是前程，一邊是愛情，

李商隱知道當時的政治環境深陷「牛李黨爭」，

若是與李黨的王家有了更深的交集，

他勢必要被牛黨的令狐家族視為叛徒，

李黨的其他人也不一定會信任他，

他的前途定將兇險莫測。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愛情。

公元838年，李商隱27歲那年，

王茂元同意了兩人的婚事。

從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直到親迎，

他終於將她娶回家，終於可與她朝夕相處了。

很多年後，他依然清晰的記得，

那日的十里紅妝和滿堂賓客，

她大紅的喜服，和蓋頭下羞紅的臉頰，

還有抬頭看他的剪水雙眸和滿眼的溫柔。

她嫁給了他，他終於能正大光明牽她的手，

他以後就是她的大樹，為她遮風擋雨，

給她溫柔呵護，她的羞怯也只為他。

兩人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她溫柔嫻淑，

不僅知書達理，錦瑟也彈得十分妙，

在他眼裡，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古人常言的成家立業，李商隱完成了一半。

如今家已成，業未成，於是，新婚不久的他，

去長安參加了朝廷舉辦的授官考試，

並被吏部錄取，然而，在中書省的政治審核中，

他終於還是收到了來自令狐家族的報復，

令狐綯對考官說了一句「此人不堪」，

便將李商隱除名。

他最終成了「牛李」兩黨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此後的一生，他都沒有掙脫這個魔咒。

當消息傳到涇州，妻子王晏媄第一時間，

給他寄去一封滿篇皆是安慰和勸勉的信，

李商隱讀著妻子的信，想著她的溫柔，

一時感動不已，提筆寫下《無題》

照梁初有情，出水舊知名。

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

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來信已收到，有你的安慰和理解，

這心底的怨也可少些，有你陪伴，真好。

03

君問歸期未有期，何當共剪西窗燭

李商隱的長安之行坎坷而艱辛，

仕途不順的他於暮春之際回到了涇州，

生來就好強的他，回來後拒絕了岳丈的貼補，

與妻子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

雖然他們沒有錢，養不起傭人，

但兩個人卻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整整一年的朝夕相處，

她為他洗盡鉛華，脫下華服，

如一個普通婦人一樣操持家務，

兩人的感情愈發深厚，

兩顆心的距離也更近。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作為家裡的頂樑柱，為了生計，

李商隱於開成四年（839年），

再次參加授官考試，

這年得到了秘書省校書郎的職位，

沒多久，他就開始了四處奔波的生活。

從京師校書郎、河南弘農縣尉、辭職、

秘書省、守孝、秘書正字、遠赴桂林，

李商隱的仕途走的跌宕起伏。

但幸運的是，他與妻子的感情一直很好，

兩人十幾年來，一直相扶相攜的前行，

他經常外出任官，而她就在家帶孩子，

管理好整個家，讓他安心外出。

那一年，他遠赴桂林任職，

回來後，幾經波折，借道巴蜀，

正好遇上巴蜀連綿不休的大雨，

使得行程被誤，不得不借居蜀地，

當日接到了妻子千里外的的來信，

信里的叮嚀與深情，惹得他紅了眼，

夜裡，他提筆寫下了《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你問我何時能到家？

可是雨不停地下，歸期難定，

真想早日到家與你秉燭細聊巴蜀有雨的夜晚。

04

還未道別，你怎忍心棄我而去

有時候，你不知道，

哪一次離別會變成最後一次，

哪一句叮嚀會成為最終的遺言。

人世無常，世事難料，

仕途不順的李商隱，終究難逃命定的劫難，

大中元年（849年），他赴江西任職一年，

這段時間，妻子因操勞過度，身體有些虛弱，

但為了生計，他回家時間屈指可數。

到了大中三年底，他又到江西武寧節度使府為判官，

這一去就是兩年，與妻子的聯繫也只有書信。

其實，早在大中元年，

王晏媄的身體就遠比虛弱眼中，

但善解人意的她，始終沒有告訴他實情，

她以為自己會好的，不想讓終日奔忙的他操心。

直到大中五年春末，她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

於是給丈夫捎去一封信，希望他早些回來。

然而，她終究沒有撐到他回來，

就這樣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孩子。

那日，自收到她的信，

他的心就跳得又快又慌亂，

整日坐立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於是，胡亂收拾了一點行李，

租了匹快馬，日夜不停的往家趕，

但還是晚了，他恨，恨自己沒有早點回家。

穿過院子，輕輕推開她的房門，

他多麼希望，能看到她溫柔的笑臉，

多麼希望，能再牽一牽她的手，

然而，這一切都沒了，沒了。

看著屋裡熟悉的物件和窗邊落灰的錦瑟，

他慢慢的捂住了臉，轉瞬，淚水透過手指，

滴落地面，那無聲的哭泣，

惹得緊跟而來的兒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聽著兒子的哭聲，他的心抽了抽，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她那麼年輕，

他還沒見到她，她怎能就這樣走了，

從此以後，這世間，再也沒有她了。

把兒子打發出去，他拿起桌上的筆，

抽出她最愛的那本書，滿懷悲痛的寫下《房中曲》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

嬌郎痴若雲，抱日西簾曉。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

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

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識。

看著熟悉的房間，卻不見熟悉的人，

你可知我的心痛與悔恨。

05

自你離去後，這世間再無歡樂

妻子的突然離世，

讓年僅38歲的李商隱日漸消沉，

整日窩在家中，翻看她的舊物，

他一點也不想做官了，沒了她，

也沒了拼搏的勇氣，身後再無人可等他。

此後的幾個月，他閉門謝客，

終日靠酒精麻痹自己，

同時又寫下了諸多的悼亡詩。

七月初，他帶著兒子回到了節度使府，

此時，王茂元早已去世多年，

曾經風光無限的節度使府，一片荒涼，

他在府中走遍了與她曾經走過的地方，

回憶了曾經美好的一切，

走到曾與她幽會的西亭時，

他再也不想離開，當晚就坐在西亭，

看著天空的圓月，想到往昔種種，

他留下了《西亭》

此夜西亭月正圓，疏簾相伴宿風煙。

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鶴從來不得眠。

今夜的西亭又是月圓之日，

曾經與你在此處長聊，

那時的時光真的好美。

閉門謝客的李商隱，還拒絕了一切外出交際。

有天他的內兄王十二和連襟韓瞻再次拜訪商隱，

邀他前往王家小飲，但他拒絕了，

過了兩天，為了說明原因寫下

《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飲時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

謝傅門庭舊末行，今朝歌管屬檀郎。

更無人處簾垂地，欲拂塵時簟竟床。

嵇氏幼男猶可憫，左家嬌女豈能忘?

愁霖腹疾俱難遣，萬里西風夜正長。

前幾日未赴約， 只因心情不好，

想到亡妻，心中異常悲傷。

同年冬日，李商隱為生計，

不得不再次前往四川任職，

途中遇大雪，留下了

《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阿媄，又下雪了，

如今，你不在，已無人問我粥可暖？

無人問我天可寒？無人知我冷暖。

06

不論你在還是不在，你永遠在心裡

在巴蜀任職的幾年間，

李商隱一直鬱鬱寡歡，

甚而開始研究佛家思想，

上司見他如此萎靡不振，

將色藝雙絕的歌伎張懿仙送給他做小，

但他一口回絕，表明心裡只有王宴媄，

並寫下了《李夫人三首》，以表初心。

（一）

一帶不結心，兩股方安髻。

慚愧白茅人，月沒教星替。

（二）

剩結茱萸枝，多擘秋蓮的。

獨自有波光，彩囊盛不得。

（三）

蠻絲系條脫，妍眼和香屑。

壽宮不惜鑄南人， 柔腸早被秋眸割。

清澄有餘幽素香，鰥魚渴鳳真珠房。

不知瘦骨類冰井，更許夜簾通曉霜。

土花漠漠雲茫茫， 黃河欲盡天蒼蒼。

世人都知，一繩難打同心結，

我無心再娶，心裡住著她。

大中九年，李商隱跟隨上司回到京城任職，

大中十一年正月，他回到洛陽老家崇讓宅，

再次想到妻子，情難自已的寫下《正月崇讓宅》

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

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

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

背燈獨共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

阿媄，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你，

一想到曾經的幸福，我的心就開始痛。

李商隱的一生幸運與不幸交織在一起，

黨派鬥爭下，仕途坎坷，

婚姻幸福，卻中年喪妻，

才華橫溢，卻一生抑鬱不得志，

最後帶著對妻子的思念，

46歲那年病逝。

記得梁思成曾問林徽因：

「有一句話，我只問這一次，

以後都不會再問，為什麼是我？」

林徽因答：

「答案很長，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

準備好聽我講了嗎？」

漂亮的話，誰都會說，

有些答案卻只能用一生來答。

會寫情詩也不難，

難的是情詩只寫給一個愛人，

而愛一個人，就是一生。

李商隱是那個用一生來書寫答案的人，

縱然，賠上了前程，

縱然，相守的時日還是太短。

所以，這世上少了一個依附朋黨的庸俗政客，

多了一個情感細膩堅貞的偉大詩人，

這世間的堅硬也有了幾抹柔情可供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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