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的晚年

啟功的晚年

□陳彥儒（珠海）

「啟功是誰？」在這個時代，如果有成年人在人群中問出這麼一句話，或許，將會成為其多年洗刷不清的「笑柄」。

我忘不了二十多年前第一眼見到啟功書法的印象，靈動不失古韻，雋永而兼洒脫，像一群活潑的雛鴨闖進早春波動的芳心，又像一行從竹巔從容飛走，沒有在藍天留下痕迹，卻在觀者心頭勾勒出印象的鷺鳥……說真的，當年做夢都想收藏幾幅啟功的書畫。

後來得知，有詩、書、畫「三絕」之稱的啟功，因所謂的學歷問題，兩度被一個叫張懷（字百齡）的人開除，而當恩師陳垣第3次伸出援手之際，啟功卻在面對說客時出於禮節客氣一番，豈料又被別有用心的柴德庚彙報時趁機掐頭截尾，稱啟功「不願來」……

愛才恩師徒有心，無奈宵小妒忌生，啟功在最艱難的歲月里，僅能靠賣字畫果腹，1938年4月，為了養活家人，不得已他在偽華北臨時政府行政委員會秘書廳擔任3個月偽職，留下令其遺憾終生的「污點」，直至陳垣第4次施援手，才把他拉出火坑，回到輔仁大學教國文……了解到這一段段故事後，我開始對這個國學大師的人生充滿好奇。

「誰見過啟功先生的卧室？你們想了解晚年的啟功嗎？」7月23日在珠海古元美術館「清風徐來——中國畫扇面作品邀請展」現場，中國扇子藝術學會理事、扇骨專家評審委員會主任鄭永華跟我聊起自己眼中的啟功。

「沒兒沒女沒親戚，」鄭永華聊起啟功，長嘆一口氣，連稱啟功晚年光景凄慘。「他家裡最不願別人看的就是卧室，有一次我去了剛好下雨，『你是不是對我藏嬌的地方也很感興趣嗎？』他主動打開卧室說：『你看吧。』」

回憶那一幕，鄭永華連連嘆息，據其敘述，啟功的床特別寬，裡面放滿書，外面被子沒有疊，油膩的被面都發黑了。

「『老人家不疊床啊？』啟功答道：『疊床幹嘛啊？這樣躺下一拽就可以，起床一推就成。』」鄭永華說：「我看到痰盂就在旁邊，櫥子里都是書、字畫和冊頁，角落裡全擺著一卷卷的字畫和冊頁。」

「他給了我的字不少，我把潤筆費裝上信封拿給他：『您點點，別裡面有假的。』他隨手往窗檯一擱：『你別給我真的，把紙鉸好，把裡面填滿，我就給你寫字。』」回憶起啟功的幽默往事，鄭永華攤開手笑著說道。

圖：本圖引用網上資料

圖：本圖引用網上資料

圖：本圖引用網上資料

「有一次我去看老爺子，下午四點鐘，學校財務科來了兩個人，背著驗鈔機直奔窗檯去，拆開信封把錢取出來點數，點完後拿走錢，給老爺子寫了張收條，」鄭永華稱，啟功把錢全捐給北師大，老爺子當時對著鄭永華說：「我就是學校的印鈔機啊。」

鄭永華隨後解釋稱，啟功三代以內沒有親人，晚年其老婆侄女兩口子住在啟功樓下。「用啟功先生的話說:『自己能做的事不麻煩任何人』，有一次我去得早，他正在起早，我要扶他，他忙搖手：『今天你扶我，明天你扶我，後天又誰來扶我呢？』然後他吃早餐，吃的是什麼呢？就是兩塊餅乾泡在奶粉里攪一攪，就這樣吃。」

面對寂寞晚年，啟功的幽默、啟功的豁達令人佩服！而在人生最後幾年，這位自號為「堅凈翁」的老人，會不會回憶起兩度被張懷以學歷問題為由開除的往事？難得人世走一趟，遭遇到的一出齣戲有的繽紛有的蒼涼，老人會以何等氣度去回憶去咀嚼幕啟幕落之間的故事和故人？鄭永華沒有聊及這方面的內容。

閑聊之餘，我順手查閱手機百度，發現曾獲魯文大學教育科學博士的張懷除了曾任北京市政府參事外，並沒有留下能被百科收錄的碩果，而遭其兩度開除的「中學生，副教授」的啟功，則留下了《紅樓夢注釋》，《古代字體論稿》 《詩文聲律論稿》等眾多著述及書畫佳作，還開拓新的碑帖之學研究方法。啟功晚年除了寫過暗諷張懷的打油詩外，還曾為張懷寫下一副輓聯：「玉我於成出先生預料外，報君以德在後死不言中。」

記得啟功的《草書琵琶行長卷》曾創下805萬元高價，在聊天的間隙，我的心裡突然就閃過一個念頭：張懷的後人會去收藏啟功的作品嗎？在收藏之餘，他們會去了解兩者之間的過節嗎？他們又會如何點評被先人兩度開除的啟功？

還記得啟功曾有一首拿鴨骨架子入木三分刻畫世情的《賀新涼》詞：「白鴨爐中烤，片能分那邊腰腹，那邊頭腦，如果有人熬白菜，抓起一包便了。現寫上誰家幾號；萬一打開詳細看，尾巴尖重複知多少，有的像，牛犄角。三分氣在千般好，也無非裝腔作勢，舌能手巧。裹上包裝分品種，各式長衣短襖，並未把旁人嚇到。試問浴池邊上看，現原形爬上方能跑。個個是，爐中寶。」

聊至此，鄭永華突然想到朋友汪錫桂講的啟功秩事，啟功喜歡喝鴨骨湯，有一天「饞得過不去」想吃五元一斤的鴨骨架子，叫汪錫桂買了送過去。汪錫桂過去燉上後啟功讓他先回去，他笑著逗老人：「老人家這麼不近人情啊。」啟功答道：「這事很嚴重，你在的話我比你的損失還要大，你買個鴨骨五元，打個的五十元，我拿錢給你，你肯定不收，如果請你喝酒又得破費幾百元……』」聊起這段古，鄭永華點評稱：「大家都說老人猴精猴精的。」

回憶起啟功晚年常稱的：「我這輩子沒啥遺憾了，該給的給了，該留的也留足了，誰也不欠了。」回憶起啟功寫的《啟功自撰墓志銘》，收藏家鄭永華感嘆道，世人都知道啟功書法的價值，卻很少有人了解啟功幽默睿智面對寂寞晚年的生活。

註：本文發表在2017年8月20《珠海特區報》副刊頭條，詳見截圖——

本文發表在2017年8月20《珠海特區報》副刊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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