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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中國發展,建立在毀滅歷史之上

文人風骨

2012年自稱「業餘」的建築師王澍獲得了普利茲克建築獎,這個獎項作為全球建築領域的最高獎項,也被稱為建築界的諾貝爾獎,設立多年來,除了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王澍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建築師。

屢次獲殊榮的王澍

獲獎後時王澍本人卻出奇平靜:「我希望這次獲獎能夠影響年輕一代的建築師關注中國本土,同樣也希望年輕一代的建築師能夠明白,中國的發展不能以拆除歷史為代價。」

同一時間,反倒是不經意間看到的一條彩信,讓王澍這個歷經滄桑的西北漢子失聲痛哭!原來彩信上拍攝的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故居被拆得一片狼藉的慘狀。每當談及被破壞的歷史建築,王澍的悲憤都溢於言表:「我就是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我基本是絕望的,多少有點像是最後的悲壯。」

王澍設計的作品

王澍兒時在北京生活過的四合院被拆後,他覺得北京已陌生到恍如他鄉。偶然在杭州一家書店翻到一本老相冊,一名傳教士拍攝的1900年的北京,頓時潸然淚下:「當時的北京多麼美,比巴黎還美,現在呢?掉到一個東南亞國家的狀態。這幾十年究竟在幹什麼?」在王澍看來,現在中國城市結構支離破碎,每棟高樓大廈就是一片「殖民地」。

王澍設計的烏鎮互聯網國際會展中心局部效果圖

王澍並非單純的悲憤,他努力平靜後將之轉化為力量:「我這個人是不願意輕易服輸的,哪怕是最後的努力,中國文化的保存,哪怕是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像王成一樣說向我開炮,中國其實到了這個程度了。」

之所為梁思成垂淚,緣於很多年前,王澍曾在研究生期間的一篇論文 《當代中國建築學危機》里,從梁思成到自己的導師齊康開刀,將業界的代表性人物們一一痛批。

身著唐裝的王澍

王澍強烈批判中國建築界,100年來始終沒形成對傳統的繼承與發展。更為轟動的是,他還提出一個「三無理論」:中國沒有現代建築理論,沒有現代建築師,也沒有現代建築。

而王澍的大多說同學,卻乖乖的按照既定軌跡發展。「等我把錢掙夠了,就像你這麼去做」;「等我拿到副教授,就像你這樣生活」,昔日同窗的自圓其說,令王澍嗤之以鼻,「在那條路上走得太久,沾染了一身習氣,就回不了頭了。我是一個知識分子,一個文人。文人是有風骨的。什麼叫做風骨,哪怕你給我擺一堆錢在面前,這個項目我認為你沒有想過如何貼近社會、文化傳統,老百姓的生活,而僅僅只是一個房地產的項目,我就直接拒絕。我一年只接一個項目,不過,因為大家對我的認可和誠意,我現在考慮一年接兩個項目??」

王澍設計的富春山館

耿直的王澍更是說:「在歷史中,民間的普通人都能建出美麗的建築;但有趣的是,我們的新城市、新建築卻很糟糕。如果這是專業建築師乾的,那麼我甘於業餘。所以我把我的工作室命名為業餘工作室。在這個時代,我選擇站在不知名的人民大眾行列中。」

還我如畫山水

梁文道曾這樣評價王澍的作品:一方面具有很鮮明的中國情結;但另一方面,又具有一種英雄主義色彩。

孤膽英雄王澍也是杭州市政府大樓里,第一個敢於對市委書記慷慨陳詞的人!因為說的在理,會後王澍在衛生間碰到幾個悄悄跟著進來的官員,這些平時都綳著臉的官員,卻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王老師,這個市政府大樓里,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市委書記說話的,你是第一個。

杭州南宋御街

原來當時杭州市政府找他主持南宋御街的綜合保護與更新。這條南宋皇帝曾經走過的長街,已經非常破敗了,但它承載很多杭州人的回憶,同時也是杭州老百姓的一塊心病。許多精明的建築大家都嫌出力不討好而婉拒這個活,可耿直的王澍卻毅然接下了這項工作。

一個官員問他面對這條破爛街,王老師你打算怎麼改呢!

王澍氣不打一處來,激烈地對著市委書記發言:整個杭州城你看一下,不是說這條街是一個破爛兒,看一下過去的20年,杭州市中心區的建設,我想說的是:這整個就是一堆的大破爛。恰恰是這條街看上去破,但它還保持著,一個美好城市的一種影子。這是杭州市城市復興的開端,那就讓我們從這條街開始,讓大家重新認識什麼是好的城市吧!

杭州南宋御街局部

頗具胸懷和雅量的市委書記接受了王澍的意見,如今的南宋御街,早已杭州最著名的景點之一,重建後原本的宋元、明清和民國的建築,與現代的西方建築相得益彰。重建後剛對外開放,就有過百萬市民爭相參觀,國內外各大媒體逐一對其進行了正面報道。

王澍做寧波博物館的時候,對其寄予厚望的甲方看了他的方案後立刻咆哮道:「這麼現代化的城市新中心,我們寧波人把它叫小曼哈頓,可你用這麼髒的材料做博物館,什麼意思?」

原來當時王澍跑到現場去考察,寧波博物館所在地原有30個小村子,隨著商業區的建設,這些村落陸續都被拆毀了,於是他便想到了,使用老村落拆毀後舊材料,將它們拼砌出來後,就成了頗負盛名的「瓦爿牆」。

王澍設計的寧波博物館

這些瓦片、磚塊來自唐宋明清不同朝代,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了這份詩情畫意。而之後他的「另類」設計還要通過不同部門的層層審批,王澍經歷了極其艱難的遊說過程,在全中國盲目跟風西方建築的二十一世紀初,寧波博物館的設計最終能夠實現,堪稱奇蹟。

當初咆哮的甲方現在轉而樂不可支了:甲方總結最後大家對寧波博物館的反響。他叫四滿意:群眾滿意、專家滿意、領導滿意、我們滿意、全都滿意。

寧波博物館局部

但最令王澍感動和感到酸楚的是他碰到很多的觀眾,會在短時間內去三次四次五次。王澍問其原因,觀眾說因為這個地方全部被拆光了,變成一個新城了,只有在這座建築上我能夠找到我過去生活的痕迹。

原定每天三千人的參觀規模,卻連續3個月,每日人數破萬。寧波博物館成了一座充滿溫情的回憶之城,那些曾在這裡居住過的人們,都扶老攜幼地前來,對著博物館指指點點:那一塊跟我家原來的牆一個樣。

自由之思想 獨立之人格

「首先是個文人,業餘才是建築。」

結束研究生學業後的那些年裡,王澍看到中國的各個城市裡越來越多的「巨型建築」,拆一片古建築只為造一個大樓。那個時期的中國建築師們,腦子裡只有快和錢。

王澍設計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建築外立面全景圖

王澍設計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建築外立面夜間景象

再後來,無數的設計師做了無數的新東西,卻徹底地摧毀了我們的文化,當其他建築師們狂熱地,討論西方建築之時,認為只要是西方建築,就是好的、前衛的、現代的。而他卻清醒地看到這個時代,在偏狹地擁抱西方。

王澍無數次地感慨自己身處的古老國度,已被拆得面目全非、喪失了記憶。他心痛地說:「中國的城市裡頭,大家還能說:我是中國人嗎?這個城市所有中國傳統的一切,都會徹底地被剷平,剩下了幾個像文物一樣的保護點,剩下的東西都只能被放在博物館裡。」

同時他也陷入了痛苦的思索:到底應該走什麼樣的路?他這一思索不要緊,在大好的年華里,他隱匿十年,自我失業。

古典與自然的融合

「我走另一條路,」他說的很是決絕,「這條路即為『重返自然之道』!」他帶著妻子在西湖附近的山村裡隱居下來。

一位建築學碩士,每天大部分時間,卻都和最底層的工匠們,一起調水泥、壘磚頭。正是這樣一段經歷,讓他從此做任何建築的事情,都底氣十足,因為他甚至知道每一根釘子,都是怎麼釘進去的。

在這個沉寂的十年里,王澍依然每天堅持著他大學時養成的習慣,大量讀包括建築學以外讀書,靜下心來寫毛筆字。有人說他是「中國最具人文氣質的建築家」。他喜歡簫管,擅長書法和山水畫,喜歡和朋友「談論石濤,追思徐渭,菲薄畢加索,讚賞杜尚」。

王澍設計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專家接待中心

十年間不慕名利,不設計建築只為「忘掉前十年」學的東西,能夠在中國建築業發展最快的10年抵擋住誘惑,錨固在杭州,沉下新來,把自己在傳統中的根越扎越深,在建築界乃至各個領域,都堪稱難得!

十年時間王澍也找到了值得堅持一生的建築理念:做回歸自然的,散發著人性的,真正的中國建築。

2000年,王澍到位於杭州的中國美院任教,同時負責設計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此時的王澍甚至連CAD也不會,設計中國美院象山校區時,他還是堅持以鉛筆作圖。當時許多著名建築師都嘲諷他,如果要找杭州最難看的建築,那就去象山吧。

王澍設計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專家接待中心局部

佔地800畝的象山校區里,從各地拆房現場收集了的700多萬塊,不同年代的舊磚棄瓦,它們在這裡的屋頂和牆面上,恰到好處,重獲新生。曾被不斷嘲諷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區,而今卻成了建築界的代表作。

邁進這裡,頓感青瓦白牆間,流露出書院般的古雅氣息。而遠離一步,房屋又與環境融為一體,如天作之合。

同時在王澍執教期間,他的教學思路和普通老師大相徑庭。這源於王澍在學生時期就保持高度的警醒和獨立思考。曾經在讀本科時,他就知道如果提前三天預習,就可以在課堂上問出一個問題,讓老師們都啞口無言。

王澍設計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局部

大三時,因為覺得效果圖是騙人的、純商業的,所以他還拒絕畫商業效果圖還帶著通過談判讓學校取消了必畫商業效果圖的規定。「關於自由表達,那可是這所學校,70多年歷史上的第一次開禁。」

後來王澍的碩士論文全票通過,可卻因其言行「狂妄」,學校沒有授予他碩士學位。但雪藏在閱覽室的論文副本,沒過幾年就被學弟學妹們翻爛了。有人說他的論文《死屋手記》就像一則寓言,前瞻了中國建築界未來的20年

王澍的作品

他特立獨行,「狂妄」無比,不被學校的條條框框所束縛,在中國的教育體制下,他吃過虧,所以現在當了老師後,怎麼能讓學生走彎路呢?

道法自然的東方審美

所以在王澍執教中國美院建築藝術學院時,學生必須從鋸木、挖土、砌牆學起,五年學習的重要目標是逐步掌握成為一名工匠的能力。象山校區15號樓的天井裡有一堵矩形的牆,每年都是上一撥學生砌完,下一撥學生再推倒重砌。

在王澍看來,這並不是以培養工匠的標準來培養建築師,相反,正如作曲家需對器樂音色和演奏技巧嫻熟掌握後方能譜出名曲,能夠對建築材料和建造方法信手拈來,正是成為一名優秀建築師的基礎。

王澍設計的富陽文化村改造計劃

少了這兩方面的知識,再好的創意也會在實踐過程中大打折扣。王澍是在力圖恢復一種「想像中的」傳統建築教學,因為中國古代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建築教育」。而在他看來,一個建築師首先要有某種一以貫之的思想,然後不斷用建築去表達。

所以,成為好的建築師之前,首先應當成為一個「哲人」。他還要求學生們寫小說、寫劇本,還給學生們開書單,費孝通的《鄉土中國》《江村經濟》,都是必讀書目。這樣多元的教育方式,讓學生們更加愛學建築了。

曾經的隱者王澍之所以醉心教育 ,是為了在此過程中尋找許多問題的答案,比如:為什麼世界最大建造量的中國,沒有創造性的新建築?為什麼建築師集體沉淪、墮落、與房地產商們成為共謀?中國的建築教育究竟缺什麼?藝術、資金,還是方法、設備?

王澍設計的富陽文化村改造計劃

最終,他想通了,那就是中國的建築教育,乃至所有的教育,都缺乏獨立的思想、立場和態度。所以他常常叮囑教育他的學生們:為未來留下希望,一定要做有意義的事。

他呼籲年輕一代建築師,不要把中國發展,建立在毀滅歷史之上。他想要讓人們,在某種無目的的漫遊狀態中,一次又一次地,從親近身體的場所差異中,回望那座青山,返回一種,我們已經日漸忘卻的生活方式,使一種在過去一個世紀中,被貶的生活方式得以復活。

王澍曾說:「我最喜歡的建築是那些匿名的,似乎是沒有建築師的那種普通建築,我經常被這樣的東西所打動,那裡面浸透著人性,普通人的人性,我想像的繼續要走的道路,是走回普通的民眾去,做出那種不露痕迹的、散發著人性的建築。」

王澍設計的富陽文化村改造計劃

「當一些人重新考慮要不要走我這條道路時,我已經騎著一匹快馬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團煙塵!」王澍在領取普利茲克建築獎獎後這麼說,也確實踐行了自己所說。

建築界中有人認為,荷蘭建築師雷姆·庫哈斯的央視新大樓和王澍的象山校區是城市建築的兩個極端,分別代表了現代與傳統兩種發展方向。

然而,普利茲克獎的評審辭中卻寫道:王澍的作品已然超越了中國城市建築「應當基於傳統還是應當面向未來」的爭論,它喚起了 「場景與回憶之間的共鳴。反觀一下中國建築師似乎確實也找不出第二人。

王澍設計的富陽文化村改造計劃

如今的王澍,仍堅定地走在,保護中國歷史建築的路上,仍努力在復興本土建築的過程中,尋找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在同齡人,被束縛在教育框架里時,他早已跳脫到體制之外。在建築師們,追隨成功和虛無名利時,他卻收穫了內心的富足,用平凡細微消解權勢,用青瓦白牆保存記憶。

王澍

王澍一路走來,我們看到了他的赤子之心和不懈的堅持,同時他也為我們撕破了中國各個行業表面繁榮的面向,他就像一面鏡子,時刻提醒我們,是否應該和如何去為自己所在領域,填充精神內涵和民族獨有的文化內涵!

我們真誠希望,各個領域都有如王澍一般,敢於獨立思考一路懷抱赤子之心的英傑,彼時中國的發展才是均衡健康造福子孫萬代的,如畫山水才能與繁榮的經濟握手言和共赴美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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