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是循天道嗎？看看老子和韓非子怎麼說

《道德經》里有這樣一句話：「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而韓非子在自己的著作《解老》篇中是這樣解讀的：

先物行、先理動之謂前識。前識者，無緣而妄意度也。何以論之？詹何坐，弟子侍，牛鳴與門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題。」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視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

以詹子之術，嬰眾人之心，華焉殆矣！故曰：「道之華也。」嘗試釋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視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傷神，而後與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識者，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

韓非子把「前識」理解為先知，也就是我們為之驚嘆的「能掐會算」、「未卜先知」能力。他列舉了一個先知之術很厲害的詹何度牛的故事：

說是詹何在家坐著，弟子在旁邊侍侯，這時有一頭牛在門外叫。弟子說：「這是頭黑牛，而額頭是白色的。」詹何說：「對，這是頭黑牛。但白色在它的角上。」叫人去看，果然是一頭黑牛，而用白布包著它的角。

詹何這種「不行而知，不見而名」的驚人能力，如果放到現在，那絕對是要被萬人追捧為大師的，但韓非子卻非常不以為然。他認為詹何的先知之術不過是華而不實，惑亂人心。

按照韓非子的說法，即使沒有詹何的先知之術，而叫一個五尺愚童去看，也知道是黑牛而用白布包著它的角。而用詹何的先知之術，勞心傷神，然後才能和五尺愚童同等效果，因此說前識「是愚意的開端」。所以《道德經》說：「前識是道的虛華的表現，是愚蠢的開端。」

但是《呂氏春秋》對詹何的評價卻很高：「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詹何、田子方、老聃是也。」把詹何與老子並列為聖人，甚至認為他「不出戶，知天下」的能力比老子還略勝一籌。

我們常說「一葉知秋」、「見微知著」，老子也說「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在細微處發現端倪，進而掌握全局，把握大勢，這一向是被道家所推崇的，也是具備大智慧的表現。那韓非子為什麼卻認為是愚昧之始呢？這就是要從「前識」二字說起。

前識，先知，最先看到，先行發現。那麼事物能夠最先讓人看到的，能夠讓人先行發現的，是什麼呢？是輪廓，是表象，是暴露在外、暴露在表的東西。所以前識並非「見微」，並不是能發現最細微處的東西。

正如我們看海，一眼望去，滿是浪花。但浪花並不是大海，它的性質和大海也並不相同。所以老子才會有「道之華」，「不居其華」的說法。道、德、仁、義、禮，我們一眼望去，最先看到的肯定是禮，就像我們看人最先看到的也只是言行外表，相處久了才會發現他的內在一樣。所以從禮開始，再往內里發掘，才能逐漸尋到內在本質的道。

因此，前識者，先知者，也就最多只能看到一些表面上的東西。而如果把這表面上的東西當成是真相，當成是大道，去固守它，甚至拿它去教化世人，這就是愚昧的開始。我們被一些所謂的「預言」愚弄的還少嗎？我們被那些表面上的「禮」折騰的還輕嗎？

所以韓非子認為，詹何的前知之術勞心費神，卻比不上一個小孩子親自去看一眼來得真切。親眼一看，不但能知道牛的顏色，還能知道大小、公母、胖瘦。

占卜，作為一種比較普及的前知之術，在春秋戰國時期也是運用比較廣泛的。因為是前知之術，只能看到些輪廓表象，所以卦辭卦象都非常模糊朦朧。大致測一下吉凶，方位，時間，如果能有超過七成的準確度，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因此在當時，如果有什麼國家大事拿不定主意，國君會先找大夫貴族們一起小範圍的商量。商量之後，如果還是沒有主意，就再將一些老人、智者、專家們聚集在一起擴大範圍商量。如果還是沒有主意，才會去占卜做決定。

所以說，占卜適用於什麼狀態呢？適用於根本無法定奪、無法選擇、對前路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從現代博弈論的觀點來看，理論上應該是「隨機選擇」，隨便選一個，反正概率上是差不多的。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古人才動用占卜師，參考一下冥冥之中上天的意見。類似於我們考試遇到了完全不懂的題，扔紙團抓鬮一樣。

不過占卜作為一種數術，準確度理當比抓鬮要更高一些。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大事小事動不動都要不假思索地去占卜問卦，那就真是愚昧透頂了。韓非子「無緣而妄意度」說出了真相：在沒有任何條件可作參考、可作推理的情況下，而憑心意去揣測。

其實我們玩過占卜的應該知道，同樣的卦象，不同的人就能解出不同的結果來。占卜師的解卦能力非常之重要，這類似於一種個人覺知。感覺對了，百試百靈；感覺不對，卜再多也沒用。秋風未動蟬先覺，憑的正是這敏銳的覺知，但蟬卻不會占卜。

所以占卜之類的前知之術，並非「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的大智慧，也很少有決策者會跳過推理分析，而直接以占卜結果為準。一葉知秋，聽於無聲，視於無形，至少是以視聽為由，而非「無緣妄意度」。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希聲而能聞之，無形而能見之，未兆而能謀之，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老子有言「善數，不用籌策」，藉助於籌策者，小術耳，非道也。沉迷於此，則道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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