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美國用「301調查」掐死了日本，對中國有用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鐘】

在美國國內的「革命運動」紛紛擾擾的時候，美國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在18日發表聲明稱，將根據特朗普的授權和美國《1974年貿易法》第301條，在涉及技術轉讓、知識產權和創新領域對中國正式啟動貿易調查。自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以來，這近四十年中美經濟合作和競爭交織的發展終於走到了這個關鍵的節點。

這個被媒體廣泛報道的所謂的301條款，是美國在上個世紀用於保護本國企業在國際貿易中利益的利器。其根本作用就是為了美國政府對外國進口商品徵收高額關稅，或者在打貿易戰的時候從進口額度上限制對手，目的是對上訴措施提供國內法依據。而對於遭受301條款貿易調查的對象國來說，他們可能面臨著出口商品丟失美國市場份額的風險，進而影響本國的就業和經濟發展。

301條款上一次的大規模應用還是在1980年代，當時是美國和日本貿易談判時期。自從世界貿易組織成立以後，國際貿易爭端逐步轉移到了WTO這個平台上，雙方一般通過世貿協定中的條款加以仲裁和解決，美國也基本上暫時中止了使用「301條款」，這個單方面的國內法來解決和其他國家的貿易爭議。這也是在十多年以後的今天美國再次啟用301條款會引起媒體廣泛關注的主要原因。

圖表：美國正式對中國發起「301調查」（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美國啟動的針對中國的「301」貿易調查到底對於中美貿易，特別是中國經濟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呢？在分析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不妨先看一下30年前美國對日本的301貿易調查所產生的後果。

當今天的媒體在分析上個世紀美日貿易戰的時候，往往簡單的將美國針對日本的「301」貿易調查和關於匯率調整的廣場協議作為導致後來日本泡沫破裂的直接原因。

實際上，在1980年初的時候，在美國的壓力下，日本出口企業採取了所謂「自願出口限制」的措施，已經減少了日本商品出口美國的增長勢頭，而日本汽車廠商也是在這個時期開始大規模在美國投資建廠，到今天，美國市場上的日本品牌汽車基本上都是在美國本土生產組裝的。而之後美國對於日本的301貿易調查多是集中在要求日本開放市場，允許美國商品出口日本的問題上。

雖然日本在美國壓力下作出了許多讓步，簽訂了廣場協議，但是，美國對日本的雙邊貿易赤字從1985年的460多億美元增長到2016年的688億美元，並未由於當初的貿易戰和匯率調整而縮小，反而逐步擴大。因此，當我們在分析後來日本經濟泡沫破裂的問題時候，不應過度誇大1980年代日美貿易爭端的作用。

回過頭來再仔細的分析當前中美經濟競爭和合作的關係，我們可以看出和當年日美貿易的相似之處，但也要注意到兩者之間的一些根本差別。

首先是國際環境和背景的差別，1980年代正是過去幾十年內經濟全球化周期的起點。當時美國國內對於全球化的觀點是全面擁抱的，他們期望著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國際市場開放的這塊大蛋糕可以讓所有人都從中受益。

但是今天，美國社會中已經有相當一大部分人認識到，全球化的經濟帶來全球化的競爭，美國的精英階層依然會從中受益甚至獲得更大的蛋糕份額，但是經濟上的中下階層將在加劇的競爭中丟失自己原有的利益。這也是特朗普當選的根本原因。

特朗普從參選到當選以來不斷的對中國發出貿易制裁的威脅，例如在鋼鐵行業，啟動以國家安全為借口的貿易調查，並且在中美經濟磋商會議中要求中國降低進口汽車關稅，以及他針對墨西哥的嚴厲言論，就是反映了以美國中下層民眾為主的特朗普支持者群體要求保護自身利益的呼聲。

但是，今天世界經濟體系的複雜程度也遠超1980年代。中國在製造業供應鏈中的重要地位，讓美國針對中國的一些貿易武器在使用時往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以鋼鐵行業為例，特朗普的競選受到了美國鋼鐵行業的鼎力支持，他的內閣中多名高官都有鋼鐵行業的背景和利益聯繫。從特朗普一上台他就不斷的就威脅要徵收進口鋼鐵高額關稅，但是直到今天仍然還無法落實。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鋼鐵行業在美國總共僱用了不到15萬人，而使用鋼鐵作為原材料的下遊行業如汽車和建築業總共僱用了1200多萬人。針對進口鋼鐵徵收高關稅將提高下游產業成本，從而降低這些下游產業在世界市場的競爭力。

而且，美國之前已經對於中國鋼鐵徵收關稅，目前美國市場的進口鋼鐵是被中國鋼鐵「驅逐」到美國市場的來自日本、韓國和歐洲的鋼鐵，因此特朗普對於選民承諾的鋼鐵關稅只會損害這些美國盟友的利益。

美國《西北印第安納時報》：2000年以來美國鋼鐵行業丟了48000個工作崗位（圖片來源：NWITIMES）

目前，中國出口美國的商品仍然以中低端消費品和零件、半成品為主。美國針對這些商品的貿易制裁一來不會讓相關生產轉移回美國，更可能的是轉移到其他發展中國家，二來會提高美國企業最終產品的成本，在和其他國家產品競爭中處於劣勢。這和日美在1980年代的汽車電腦等工業製成品上的競爭和貿易糾紛有著顯著差別。

美國對於這一點看得也很清楚。所以，這一次啟動貿易調查除了要保護本國劣勢行業如鋼鐵業之外，更重要的一個目的是打擊中國威脅美國優勢行業的產業升級，這也是為什麼這次301貿易調查是要調查中國的「技術轉讓、知識產權和創新領域」。

其實，1980年代的美國對日本的301貿易調查中也來過這一手。當時日本在部分半導體行業具有相當的優勢，並企圖建立一個強大的航空航天和衛星通訊行業。但是在1989年和1990年的日美貿易談判中，由於種種原因，美國強迫日本取消了發展自主通訊衛星的項目，並從要求日本全面放開其國內的航空航天市場，掐滅了萌芽狀態中的日本航天行業，從而導致了日本在錯過了後來30年中晶元、網路和航天通訊領域飛速發展的寶貴機會。今天，連最後有一點競爭力的東芝晶元業務也保不住了。

當地時間2017年8月10日，日本東芝公司2016財年財報10日得到審計機構的確認，使其避免了立即退市的命運。但由於關鍵的晶元業務出售仍然沒有進展，東芝的前景仍面臨巨大的不確定性。（圖片來源：東方IC）

而這次美國針對中國以知識產權為核心的貿易調查，也恰巧和中國產業升級的政策實施時機重合。與其說這是美國為了保護自己的傳統製造業和中底層就業，不如說這是美國為了延緩中國進入如晶元、通訊、機器人等高新科技製造領域的速度，保持甚至拉開中美生產力差距的陽謀。

在這場交鋒中，過去我們熟知的關稅、進口限額等等手段固然會被反覆提起，貿易禁運和技術制裁這些更極端的措施也有可能被美國重新拾起來，最近的一個例子就是美國針對中興通訊出口伊朗而實施的貿易制裁措施。

但是，我們也要看到，美國這些「卡脖子」式的貿易制裁威脅和舉措，恰恰證明了中國迫切需要進行產業升級和發展自己的高科技產業鏈。而這次301貿易調查帶給我們最重要的問題是中國自己的高端製造業和高科技行業是否能夠得到足夠的成長空間並順利發展起來，這是國家競爭力的核心所在。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不能被當前美國政治中的眼花繚亂的種種鬧劇干擾，也不能被其政黨高度分裂的現狀所迷惑，即使視中國為最大對手的班農已經被迫離開白宮，當前美國各派政治力量在延緩中國產業升級這一點上態度是一致的。在特朗普宣布授權301貿易調查之後，民主党參議員領袖立刻表態支持針對中國的301貿易調查，而且認為特朗普還不夠激進。

上個世紀，美國通過貿易制裁的威脅和其他手段，迫使日本放棄了在決定未來走向的高科技行業中和美國競爭，導致日本幾乎完全錯過了1990年到現在的高科技浪潮。

今天，如果我們把科技產業發展看成一個賽車道，正處在轉型關鍵期的中國也面臨著美國在賽道上設置的種種障礙，中國能否拉近和前方美國之間的差距，甚至彎道超車，將在這個中美博弈的過程中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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