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怪力亂神成就的愛情——龐月蓮

沙 河 文 藝

那些被怪力亂神成就的愛情

子不語怪力亂神，在七夕的今天，我卻在愛情的神話、傳說和故事中，奔赴一場場被怪、力、亂、神成就的愛情.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牛郎織女的愛情讓人知道，有時，愛就是一種期待。一期一會，是悲也是喜。鵲影成橋，只是這愛情的渡不在人間在天上。

千年前，她曾在他的掌中，那是從捕蛇者那裡將她救得，纏繞繾綣。掌心的感覺，乾燥溫熱，只有在他的掌心，她才是繞指柔，離開他，她就是一條陰冷狠毒的蛇。一千年，冰冷潮濕的洞中冷冷地修鍊，今天再一次的相見，是蓄謀千年的等待。

他們在風景如畫的西湖斷橋邊相遇，可是人生和故事一樣，大凡開頭太美，總會是得意而忘形的。當搖曳生姿的白娘子突然變成又粗又長的一條蟒蛇，當生活就這樣把你打回原形，弄蛇者的笙笛響起，驚慌錯亂的宿命由此展開。盜取靈芝的情，水漫金山的恨，驚世駭俗的愛，得不到真切的響應。許仙終究只是俗人。他愛的是她對他的無所不能的愛。這種愛，脆弱而被動。面對凡俗的許仙，白娘子縱然一身絕技，也無計可施。徒勞的轉世，只能獨自調整千年的時差。可是我愛我的，與你何干？愛，原本就是自我的成全。為了愛情她偽裝成了賢德善良清麗無雙的娘子，偽裝得太久，就真的從白蛇變成了白娘子。愛太真，就成了慈悲，成就了千年等一回的愛情，也救贖了她前世的蠱，今生水漫金山的孽。

我不管雷峰塔是否倒掉，也不問許仙白娘子是否從此一起慢慢變老，大凡愛情，莫問前程。因為愛情註定就像《大話西遊》里的紫霞說的「猜得中開頭，猜不著這結局」

越劇《追魚》南海鯉魚精放棄了唯一一次得道成仙長生不老的機會，忍著劇痛讓觀音拔掉自己身上的一片片鱗，轉為生不過百年的凡人，與所愛的書生結為夫妻。聊齋志異《香玉》中姓黃的書生以白牡丹香玉為妻，以耐凍樹降雪為紅顏知己。自己死後化為不花牡丹。「 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從，而人以魂寄。」這是蒲松齡對愛情的悟。不論是披蘿帶荔的花妖狐魅還是屈原「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山鬼，都是生命的荒涼中，孤獨靈魂的相遇。愛情不在熱鬧里，熱鬧里沒有愛情。

孔生的心中也許永遠忘不了，在曠野中的一戶人家裡遇到的嬌娜有多美。年約十三四，嬌波流慧，細柳生姿，那一年，他胸生惡瘡，嬌娜給他手術，伐皮削肉之痛，他卻渾然不覺。只擔心手術太快結束，不能久久地「貪近嬌姿」；那一年，嬌娜的兄長看出他的心思，以妹年齡太小，委婉拒絕，並為他另擇佳偶。孔生面壁沉吟「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就在那一年，他娶了松，嬌娜的表姐，畫黛彎蛾，蓮鉤蹴鳳，與嬌娜不相伯仲。

此後嬌娜也嫁為人婦。以為日子就這樣歲月無驚，兩廂安好。直到有一天，天降災殃，那場針對狐的雷霆之災，孔生才愕然驚覺。美狐嬌娜依然是他生命深處深涌的滄海，他靈魂彼岸隱約的巫山。

「忽於繁煙黑絮之中，見一鬼物，利喙長爪，自穴攫一人出，隨煙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嬌娜。乃急躍離地，以劍擊之」

僅僅是衣履看似嬌娜，他便不顧一切沖了上去。那一刻他忘了公子對他的叮囑「雷霆轟擊，勿動也！」；忘了天降的凶殃，厲鬼的可怕；忘了他肉體凡胎，如何抵得過「霹靂一聲，擺簸山嶽，急雨狂風，老樹為拔」的雷霆之怒，一切的一切他都無視，他都忘記，只看見嬌娜，只記得嬌娜……嬌娜墜落之際，孔生卻被崩裂的暴雷擊中，撲倒在地。

嬌娜蘇醒，見生死於旁，大哭曰：「孔郎為我而死，我何生矣！」一聲孔郎的呼喚，一句我何生矣的悲鳴，愛，昭然若揭。然後是不顧一切的相救，「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清朝名士但明倫讀到此處慨嘆道：「人為我死，我何敢生。撮頤度丸，接吻呵氣，報之者不只以身矣。」

是這樣的勝過以身相許的忘情相救！然而驚天動地的剎那之後，重又歸於山高水遠的距離。那場大難，嬌娜被救，但其夫君一家被雷擊中，一門俱沒。孑然一身的嬌娜似乎更有機會和孔生在一起。然而「生與嬌娜及其兄，棋酒談宴，若一家然」就這樣日月悠長。原來，有一種美好，不是縱情恣意的爭取，而是斂藏於心的剋制。

蒲松齡說，「余於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飢，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於『顛倒衣裳』矣。

「我愛你時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離開你時你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能不能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感動於白狐的放棄與執著，也終於明了她為愛情翩翩的舞。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這宇宙天地間，誰是誰的神，誰又是誰的妖呢？

樹看人，短促匆忙，像是莫名其妙的妖吧，花看人，滿面塵霜，是不知所以的怪吧，狐呢，輕靈穿梭，也是很悲憫地以為，人是最值得同情的沉重的物吧。

其實沒有絕對的怪、力、亂、神，眾生平等，萬物有靈，那靈就是愛吧。一切從真、善、美出發的愛，讓人能羽化成仙，讓神妖鬼怪，比人更具人性的美。若無愛，即便人，也會成魔變怪。

宮崎駿動畫片《千與千尋》中那個無臉男，一直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默陪伴著千尋，卑微地追隨，手裡握滿了金子，想要把它認為最好的全都給千尋。可是這並不是千尋想要的。「我好寂寞，我真的好寂寞。」無臉男說，那一刻，無臉男更像是另一個我們自己。一直追尋著一種愛情的美好，卻終究求而不得。

所有求之不得，最終引向的是自內而求，一種自我實現自我創造。創造自己也創造愛情。人間沒有鵲橋，我們是自己愛情的渡。

所謂怪力亂神，也許就是強大靈魂派生出的力量，作用於大自然，幻化出的愛人形象，用於愛自己。對影成雙，顧影自憐，是自己和自己的一場相愛。

蒲松齡「知我者，在青林黑塞間乎!」嫣然一笑,遂成暮雨之來;未是五更,便逐曉風而去。鳥獸蟲魚，花草樹木，蒲松齡創造了愛人和知音。「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杜麗娘痴情慕色，因夢而亡。死後鬼魂被花神指引，尋到柳夢梅。情至魂歸，死而復生。可是現實往往是驚夢一場，醒來並無柳夢梅。梅根柳枝，柳夢梅其實是杜麗娘夢境的創造。愛，就是創造。即便愛情不過是命運給你的假設，你也要創造出內心真實的愛的邏輯。讓生命中的良辰美景不再是一場虛設。

《約翰克利斯朵夫》中說，「明知世界上沒有安慰可言，他就自己創造安慰。明知生活沒有什麼意義，他偏創造生活的意義.....」不論是愛情還是人生，生命一旦停止了創造，將只剩下殘缺的真相，而沒有了健全的詩意。

今夜請讓我對著七夕的星辰致意愛情，對著一朵花一片月光出神，這一刻，我是花妖，我是仙，我是人，我是大自然永遠的愛人。即便肉體日漸老朽，靈魂永遠鮮妍。在某一個終極里化生一株花或一棵樹，完成和大自然的神交，成就一場天地間最偉大的愛情。

龐月蓮，包頭廣播電視報社總編.畢業於南開大學圖書編輯專業。曾榮獲包頭市「十佳」記者，自治區「十佳」新聞工作者，「包頭市十大傑出青年」，自治區三八紅旗手等榮譽稱號。在廣播電台工作期間，從事文藝采編時，曾編寫綜合文藝節目《七彩風鈴》等名牌節目。從事新聞記者工作時，新聞專題《任連生和他的袖珍學校》，社教綜合節目《不讓毒品進我家》等榮獲中國廣播新聞獎。閑暇之餘喜歡寫些文字。對文字之美一直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愛，靜夜相約，暗香浮動，夢裡也沾衣。卻漸行漸遠中，知道透過文字實現文字之外更無際的表達，於無色處見繁花，才是真正行文境界；一直追求人生的豐盈，行走此處才發現，人生更重要的是留白……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主編：越慧貞

編輯：大 貓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