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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養兔子的女人

我的新書《童年不會消失》,將由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敬請關注。這是一本我很想寫、一直在寫,卻怎麼也無法完成的書!

by-草白

黃 昏 記 事

黃昏降臨大地,好似一塊黑布逐漸蒙上我們的眼睛。很快,那些在屋子外面玩耍的人,我和我的夥伴們就要什麼都看不見了。可有一個人,他的眼睛卻因此變得明亮。不是他要看見那些東西,而是那些影影綽綽的事物主動進入他的視野,要讓他看見,只讓他一個人看見。

那個人住在河邊的小木屋裡,他的木屋裡長著一棵柿子樹,從他祖父時代起,就有了這棵樹,眼看著這棵柿子樹就要刺穿屋頂,從椽子和屋粱之間,通過瓦縫,破屋而出。

那個人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那棵樹乖乖地低頭彎腰,從窗戶里慢慢地探身而出。這是一棵乖巧的樹。樹的主人其家庭成員除了它,還有一頭唯一的羊。作為羊倌,他的眼睛總是不能直視那雪白的羊毛以及冬天裡真正的雪。

白天的時候,他閉著眼睛,躺在山坡上睡覺。黃昏降臨,他和他的羊才從坡地上下來,走過河灘、草場、杉樹林,還有那棵巨大的古樟樹,昏暗光線里的事物,也一點點走進他的視野里。

所有的人都認為他看見了一切——哪怕他什麼也不講——這個沉默寡言的人依然是個可怕的人。

關鍵在於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野生動物的眼睛。或許是狼,或許是豹。混沌,哀傷,像一枚碎裂的玻璃球。這個擁有動物眼睛的男人,不能和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結婚,他甚至不能看她們一眼。

他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兔子。

黃昏之後,所有人都回到屋子裡;屋子外面除了那些不能進入屋子的事物,就是「兔子」和蹲在牆角落裡的羊。有時候,我放學回家,玩得忘了時間,便能在宗祠外面的樹影下看見「兔子」和他的羊,我走得飛快,一點也不想看見他們。天已經黑了,我要迫不及待地進入房子,我要讓自己變得安全。

據說,長有一對動物眼睛的「兔子」,能看見很多東西——他能看見鬼。關於鬼,有許多人看見過,比如我的爺爺,隔壁阿婆,還有那個穿裙子的傻女人。可看到最多的人無疑是「兔子」。因為他有一雙那樣的眼睛;不是他看見了它們,而是他的眼睛。

有一天,那個長著一張尖臉、平素潑辣的婦女也說自己看見了,她把丈夫認作兒子,把兒媳婦認作死去多年的母親,並下跪和痛哭流涕。她是從黃昏的井邊回來後,忽然說起胡話來。那些話好似非她本人所說,而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借了她的嘴口吐出,充滿昏蒙的醉酒的氣息。

或許,在童年的村子裡,還有另一座村子。一座走出時間之外的村莊。「兔子」、說胡話的婦女以及那些聲稱看見鬼的人,都有可能來自那裡。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他們團聚,並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有一天,我媽告訴我,那個聲稱能看見鬼的婦女又什麼都看不見了。她把丈夫認領回來,指著兒媳婦的臉破口大罵,她變得頭腦清晰,神清氣爽,把一碗又一碗的米飯毫不猶豫地填到肥碩的肚子里去。

飼 養 兔 子 的 女 人

在所有的勞作中,我母親從她父親,也就是我的外祖父那裡繼承了養兔子的傳統。在那些志向不一的子女中,只有她學會了這項伺候兔子的本領。把一隻兔子養大,乾脆利落地剪它的毛,同樣乾脆利落地處理掉它的糞便,以及如何加固兔籠的門,避免耐性盡失的兔子們集體出逃,當它們藏匿在水缸和兔子籠的底部,又怎樣用輕聲軟語將它們哄騙、說服,乖乖回到那個吃喝不愁的籠子里——所有這些,我的母親都有自己的經驗。

當然,她也有經驗不夠的時候,特別是村裡那些婦女沒有一個是養兔子的,她們紡棕櫚線,編草帽,織魚網,而不養兔子。她們對天天割草,進入兔子房,規律餵食,安慰它們的自閉症和驚慌失措,惹上一身兔子味,只為了有一天剪它們的毛,實在提不起興緻。說不定養著養著就會養死,養病,養得瘦骨嶙峋,兔毛板結乾枯,根本就不值幾個錢。

所以,她們說:「我們不養兔子,你來養吧。」

當母親要把剛生下的小兔子送給她們,她們就說:「不要,不要。兔子又不能下蛋。」

「不要不要,兔子吃的東西,我們家裡可沒有。」

母親說:「兔子很好養啊,只要有草吃就夠了。」

她們就說:「不要不要,兔毛太輕了。」

無論母親怎麼說,她們就是不要兔子,還把頭搖得跟個潑浪鼓似的。母親剪兔毛的時候,要我握牢兔子的腿。我很慌,兔子們卻很合作,不掙扎,不反抗,睜著紅寶石似的眼睛,有點幽怨,有點享受,還有點慌張和不確定。我長久地看著那對眼睛,那眼睛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不眨一下。好似,看著我的不是兔子,而是那對紅眼睛。那麼康健、閃爍、充滿光澤的紅眼睛,怎麼會長在一隻兔子身上呢?

我連對一隻兔子都缺乏了解。每當我推開兔子房的門,籠子里的它們在一陣驚慌失措後,齊齊舉著腳爪伸向籠門,看著我。想要和我說什麼。我在扔下一些乾枯的草葉後,吱咯著關上那扇木門,羞愧地逃走了。

我走在兔子房外面的道路上,想著那暗無天日的籠子里的生活。那間房子沒有窗戶,沒有光。那裡,除了等待,什麼都沒有。

鄰村有個老頭也養兔子,我叫他「貓兔公」。母親帶我去「貓兔公」那裡交流養兔心得。自外祖父過世後,母親就很難找到能與她交流兔子的人。這個「貓兔公」是個意外,是從收購兔毛的販子嘴裡得知。母親特意走了三公里的路,迫不及待地與他聯繫上,好似電影里的地下黨員「接頭」。每次,當母親和「貓兔公」交談的時候,我就看著窗外的樹。那樹很高,屋裡頭的我,只看到一長截青綠色的樹榦。不知為什麼,當不知所措的時候,我總是看見樹。

在「貓兔公」家裡,那些籠子里,住著一些古老的兔子。它們肥碩的身體趴在木籠底部,很少動彈。身上的毛灰白而板結,雙耳沉重地耷拉著,耳廓內側隱約可見紅色透明的毛細血管。只有那對紅寶石似的眼睛,經過籠子歲月的洗禮後依然顯得傲慢而倦怠。

「……那些兔毛,那麼臟,它們還有用嗎?」我很想問問母親。

如果不是為了得到兔毛,人們為什麼還要養這些長毛兔呢?就像人們養豬,只為了取它們的肉。我不知道「貓兔公」為什麼留著那些老兔,卻沒有繁殖新鮮的幼兔,這對他的生意來說是一種停滯,甚至損失。他卻說他的籠子裝不下更多的兔子,它們已經飽和了。他老了,不需要那麼多錢,也不需要更多的兔子。遠遠看去,那些兔籠就像枷鎖,也像某些沉重事物的外殼。

除了唉聲嘆氣,母親不能從「貓兔公」那裡得到任何積極而有效的東西。這個養了半輩子兔子的人,他身上的頭髮已經變得像兔毛一樣花白而柔軟了。儘管如此,每次趕集路過那裡,母親總要去看看「貓兔公」家裡的兔子。有時候,我只看見籠子里一團灰白色的球體,柔軟的蓬鬆的,不長毛髮,只長肉。

老兔們陸續死去,或被人悄悄地取走煮兔肉吃。它的味道根本就不可能好,反正我們家的人永遠也不會去吃那些兔子肉。

母親常常夢見兔子逃出籠子外,死在籠子里,或不知所終。她夢見的還是小姑娘時在外祖父家,疏於照管與餵養的長毛兔,兔毛骯髒板結,餓得咬破兔籠,逃逸而出。夢裡一次次走進那光線暗淡的兔子房,母親的心都是懸著的,感到隨時會有兔子從黑暗的角落裡奔躥而出,跳到她身上,質問她。

飢餓的兔子,憤怒的兔子,三瓣嘴的兔子,被用盡則廢的兔子,在塵世中消失,移住到母親的夢境里。

隨著時間流逝,我發現母親不是在養兔子,而是在給它們養老送終。收兔毛的人漸漸不來了。那些兔子再沒有利用價值,整日趴在籠子里,像一團灰色的雲,邋遢,暗淡,臟膩。還有股臭味。

母親仍舊每日割草,準備飼料,勉力服伺它們,面對成排的黑漆漆的兔子籠,有時難免疏忽餵了這隻,忘了那隻。當兔子房裡空無一兔,最後一隻老兔也病死籠中之後,她的歉疚感源源不斷地轉移到夢境里。

在夢裡,母親驚慌奔走,宛如大難臨頭,好像那些忘了餵養的兔子馬上就要死了,它們已經死去,當打開成排的兔子籠,她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具橫躺的兔身,死亡的氣味撲面而來。

草白,寫作者,現居浙江嘉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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