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邊小說.買房

買房

01

「山海相望開盤巨獻！重要的事說三遍：山海相望本周六將進行搖號選房，請已認籌的客戶，務必於周六上午7：30前到達。到達前電話聯繫王峰……」

星期五那天，下班回到家，打開手機，文姨反覆閱讀這條微信，那個說話彬彬有禮的帥哥銷售連發了三次。她的手顫抖起來，手機差點掉到地上。文叔也到家了，激動得抽出一支煙。兩個商量連夜趕過去，找個小旅館過夜，方便第二天搖號選房。

文姨的兒子大學畢業好幾年了，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在廣州一家國企工作。看著瘋漲的房價，夫妻兩心裡著急的很，早就計劃給兒子買套房，先替兒子交個首付，接下來和兒子一起還貸。積積攢攢，手頭有了一點兒積蓄，這半年，他倆到廣州來來回回不知看了多少個樓盤，最後定下「山海相望」，因為那兒離兒子上班近，更重要的是，目前它處於農田椰林之間，周圍一片荒涼，去過幾次，從銷售嘴中得知，目前的價格還不像中心城區那樣貴的離譜，東借西湊還承受得起。

昨天下午兩夫妻向各自單位請假，開車過去交了電商費2萬（已經認籌，算是有資格參加開發商舉行的「搖號選房」活動了），辦齊了兒子購房所需要的資料，又連夜趕回來。

黃昏時分，已經上了高速，車子快了起來。文姨坐在副駕上，連續兩天的奔波，已經疲憊不堪，但一想到明天就能替兒子買到房，她臉上的皺紋如細波一樣舒展開來。文叔嘴裡叼著一支煙，煙並沒有點燃。

文姨眯了一會兒眼，覺得舒服了一些。她打開文件袋，再次清點著替兒子買房所需要的資料：兒子身份證、兒子房屋證明、兒子銀行半年流水、兒子單位收入證明、兒子銀行徵信、兒子戶口本複印件、《電商優惠登記表》及其收據和pos單、《vip優惠登記表》等。一摞的表，看得她頭昏眼花。她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文件袋，給兒子發了條微信：「兒子，你安安心心地上晚班，要多喝水。明天白天你放心睡覺。我們和銷售說好了，我們代替你搖號。我和你爸現在趕過來，在蓮花山附近定了一間旅館，方便明天大清早過去搖號，放心吧，好兒子！」她手指輕輕一點，將這條微信發了出去，然後又發了三個面帶微笑的「小人兒」，自己也笑了起來。

「看把你美的！好像房子都已經買到手啦！」文叔笑道。

「買到了房子，大把好女孩兒看上咱兒子呢！」文姨笑眯眯地說到。

「我哥那10萬啥時候還？我大姐2萬呢？」文叔輕輕地嘆了口氣。空氣頓時凝固起來。

「知道啦！還有我大哥2萬，我老媽2萬，我大外甥2萬。總共18萬，五年還的清！」文姨將左手放在文叔脖頸上，輕輕地摩擦著，她知道這些天他一人開車，來回奔波，太累了。

「各位客戶請注意：一旦搖到號，選好房，首期必須在一周內交齊，否則，2萬定金不會退回。沒有搖到號的，2萬定金要一個月後才能退回。」替文叔按摩了一會兒，文姨默默翻看那帥哥銷售上周發來的這條微信。

文姨和文叔看中3棟106平米戶型，銷售告訴他們首期大概55萬。東借西湊，這個數已經是穩穩的了。夫妻倆加上兒子的收入，計劃五年還清借款。文姨心裡已經計算過。

天黑的時候，夫妻倆已經到達預定的小旅館。「兒子，你好好的上班，困的時候，就喝水！我們已經到達旅館啦。」文姨知道兒子上班時沒法看手機，但還是發出去了。「我可憐的兒！爸爸媽媽給你買了房後，你就不用擠宿舍了，下班後就可以回家美美的睡一覺。」一想起兒子，這幾年在廣州打拚的苦，文姨的心彷彿被針尖戳了一下。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老文，把鬧鐘調到6:00，音量調大一點。明天早點去，不要耽誤大事啊！」臨睡前，文姨一再叮囑文叔。

夫妻倆一夜無話。

02

第二天夫妻倆趕到「山海相望」的時候，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銷售大房前面已經停了幾十輛車。放眼望去，人群一堆一堆，有的看起來是一家人，拖兒帶女，有的好像是幾個好朋友結伴而來，還有的背包客單身一人。

十幾個穿戴整齊的保安，已經在房前空曠的場子周圍拉上了紅絲帶，場子中間，整齊地擺放著藍色塑料凳，文姨粗粗地估算了一下，可能有五、六百把。在靠近路邊的地方，擺放了三張桌子，留有三個通道。很自然地，人群紛紛涌過來，在三個通道前排好了隊。7；30的時候，隊伍已經排到了停車的大路邊。

不一會，從銷售大廳走出兩隊人馬，無論男女，一律黑色的西裝，藍色的領帶，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好像打了髮膠，左邊袖臂上都貼了一個圓形藍色的標籤，一隊人員上面寫有「中原」字樣，一隊寫有「中地行」，他們個個神情嚴肅緊張。這是兩隊銷售人員，文姨明白了。

他們當中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大聲說著什麼，兩隊人馬迅速分散開來，有的坐在通道邊準備客戶搖號簽名，有的打電話找自己的客戶，細細地交代將要出現的情況。三條長長的人龍彷彿突然間蘇醒過來，扭動著身軀，嘰嘰喳喳，往前擠壓過來。

文姨文叔一前一後，排在第三通道前面一點兒。文叔緊緊拿著資料袋。他們前面是兩個年輕人，男的抱著孩子，孩子看起來很小，睡著了，女的提著袋子，袋子裡面裝著孩子的一大堆東西。後面是一對中年夫妻和他們的兒子，兒子看起來二十多歲了，站在父母身邊，玩著手機。文姨肚子咕咕叫，沒吃早餐，焦急地看著前面那些簽名的人。

簽好名的人被帶到場子中間指定區域坐下。文姨夫妻倆坐在距離搖號主席台比較遠的位置。8:20左右，簽完名了。主持人是一位年輕帥氣的小夥子，他拿著話筒大聲說：

「大家注意了，搖號馬上開始。每搖中一個號碼，表示有四個客戶被搖中，比如搖中8號，即表示8A、8B、8C、8D，被搖中的四個客戶，必須馬上拿好所需資料，到前台確認，然後立馬由工作人員帶進銷售大廳選房，過期作廢！」話音剛落，嘈雜的音樂又響了起來，人群騷動起來。

文姨低聲問道：「我們幾號啊？」

「7C！」文叔答道。簽名的時候，已經拿到了號。

「老天保佑！7號被搖中！」文姨雙手合十，心裡默默地念叨。

那些年輕的銷售們，男男女女，像水中的魚兒一樣，在人群中遊動。

負責文姨他們的那小夥子，頭髮梳得油光發亮，額頭微汗泛光，拿著一疊白紙，發給每一個客戶一張，清了清嗓子說：「大家注意了，今天選房的人特別多，請大家在紙上寫上自己心儀的戶型，盡量多寫幾套，免得到時選不到房。大家要豎著耳朵聽，一旦聽到你手上的號，立馬拿上資料，衝過去選房。誰跑得最快，誰就可能選到心儀的房。祝大家好運！」

文姨的心「咚咚」地跳，越跳越快，手心都是汗。

「老文，我們寫多幾套吧，保險一點。」

「我們看中的3棟106戶型買不起了，那小夥子剛才說了，3棟又漲價了，最低價首期去到了70多萬」。文叔嘴裡含著一支煙，煙沒點火，他眉頭緊鎖：「4棟吧，10—25層都可以，首期也去到60多萬。」

「安靜安靜！搖號馬上開始！」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年輕主持人洪亮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接著，他重複了先前所說的話，再次強調注意事項。

文姨稍微平靜的心，又「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她放眼望去主席台，看見一個圓圓滾滾的玻璃器皿，裡面裝了許多寫了數字的乒乓球，主持人站在旁邊。

「第一個好運的是——」主持人隨手抓了一個乒乓球，故意拖長調子。人群又騷動起來，有的站了起來，伸長脖子。無數雙眼睛直直地望著主持人手中的小球。

文叔安靜地坐著，眯著眼，肚子也是咕咕地叫。文姨也站了起來。

「第一個好運的是168號！」終於，主持人拖長了調子說出了被「搖」中的球號。被「搖」中的四家人，呼啦啦從四面八方衝上主席台。站著的人們，彷彿泄氣的皮球，又重新坐了下來。

「這哪裡是搖號啊？」文姨沖著文叔說道，「這分明是主持人在摸球啊！」原以為，像電視裡面抽獎搖號一樣，用機器自動抽取號碼。

「摸就摸吧，只能靠運氣啦！」文叔安慰她道，「坐著吧，沒吃早餐，餓了吧？要不我去買點兒吃的？」

「6號」主持人大聲叫喊道。文姨呼啦一下站了起來，臉色漲得通紅，眼睛裡似乎閃現金光。「你高興啥呀？咱們是7號！」文叔拉了一把文姨，「坐！坐！別累著了，是咱的跑也跑不掉。」

「6號了呀，很快就是7號，7號呢！」文姨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主持人長一聲短一聲，被「摸」中的大呼小叫欣喜若狂。人群忽而站起來忽而坐下去，就像海邊的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

「裡面的，情況怎麼樣啊，拍張照片出來，拜託啦!」微信群里有人在喊話。

裡面有人傳話出來了。

「媽的！開發商太坑人啦！好多房早就賣了！剩下來的幾乎都是不好的。」

一張照片傳過來。那些房號上面，幾乎都是紅色的杠杠。表明已經賣了。文姨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慢慢往下掉。

「這哪裡是選房啊？簡直就是搶房！銷售說4棟1401，85平米，首期55萬，要不要？我剛說給老爸打個電話，一轉身，房沒了！」

看著看著，文姨感覺到自己的心迅速往下沉，下面是看不見的深淵。

「大姐，我看你是真心想買房的，我可以帶你進去選房，不用搖號，選中給一萬，沒有選中，不要一分錢。怎樣啊？」

文姨正在發愣，忽然感覺耳中被什麼撞擊了一下，一聲低低的但又清晰的女聲傳了過來。

一位身穿白底黑色小花棉襖，著緊身牛仔褲的年輕女子，笑盈盈地望著文姨。

這演的是哪一出啊？難道買房還有黃牛黨？文姨疑惑地盯著那年輕女子，心裡著實吃驚。

「真的！選不到房不要錢！8000怎麼樣，大姐？」年輕女子仍然笑盈盈地。

文叔湊了過來。兩夫妻大眼瞪小眼。「別理她！肯定是騙子！」文叔低低地說。

靠近圍欄邊上，有一位中年男人，胖乎乎的，一雙精明的小眼睛，忽閃忽閃地，打量著四周，腰間夾了個黑色的鼓鼓囊囊地皮包，那位年輕女子走過去和他低聲說起話來，不一會兒，她帶著那中年男人向別處走去了。

文姨兔子似的耳朵，沒有放過主席台上傳來的任何一個聲音。千萬次祈禱被抽中的那個「7號」美麗聲音就是沒有從空中飄來。

不一會兒，一位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這次要價是5000元。文姨沒有理他。文叔也沒有理他。夫妻倆堅信他們是騙子。都覺得耐心地等待搖號保險一些。

下午2:00，搖號還在進行。人群仍在騷動。文姨盯著「山海購房」群里的動靜。

「裡面的，情況怎麼樣啊？還有房嗎？」群裡面又有人喊話了

「沒有房啦！好幾個搖到號的沒的房買啦！客戶和銷售打起來了！」

「打架啦！沒有房了！」

……

搖號台上傳來主持人的聲音：「現在鄭重宣布，搖號選房已經結束！沒有搖到號的客戶，請耐心等待下一期開盤！謝謝大家！」

銷售大廳炸開了鍋。「山海購房」群里也炸開了鍋。外面場子里更是炸開了鍋。沒買到的氣憤憤地叫喊著要去投訴開發商。

文姨的心像猛地被一根鋒利的刺扎了一下，暈乎乎地，手心冰涼，腿腳發軟，想站卻又站不起來。

「完了完了！」文姨臉色蒼白，嘴裡不停地嘟噥著。當她扶著文叔肩膀站起來，猛然，她看見了先前被那位年輕女子帶走的那位中年男人，他臉色越發紅潤，彷彿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張開了，向全世界放射出喜悅的光芒。

好像做夢一樣，文姨一直目送著那中年男人走出搖號場地。她明白了。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葯。

「回家吧！」她搖搖晃晃地朝場子外面走。文叔跟在後面，手裡拿著一袋買房的資料。

搖號場地上踢凳子的聲音，罵人的聲音，小孩子哭鬧的聲音，種種聲音連成一片，似海浪一樣不斷地衝擊著文姨的耳膜。車子開了好遠，那些聲音彷彿仍然跟隨著他們，在狹小的空間里竄來盪去。

（圖片來自網路）

03

接下來兩天，文姨病了，發燒。有時候她說胡話，「我真傻，真的！」她不斷地重複這句話，跟祥林嫂似的。只有文叔明白她說什麼。其實，文叔逢人也想這樣說，只不過，他是男人。

周一早上，文姨好了一些，她不敢請假，請假要扣錢的。上午快下班時，突然她接到「山海相望」那位帥哥銷售的電話，電話里那帥哥聲音非常急促，大概意思是說，3棟和4棟，還剩有幾套房，開發商現在放出來賣，想要買的話，要本人趕快到銷售大廳交定金3萬。不過，漲價了，相同戶型一般漲了十萬元。

放下電話，文姨像一隻戰敗的母雞，重新站了起來，抖抖全身的羽毛，撲扇著翅膀，咯咯地大叫起來。她撥通文叔的電話，告訴他這個消息，文叔說那帥哥銷售也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他正準備打電話過來呢。

夫妻倆迅速商量後，決定買4棟14層那套85平米的，首期65萬。要是能買到這套小一點的，也好。就像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文姨的右手有些哆嗦，她顫抖著輸入兒子手機號碼，哪知一連撥了三四次，都被告知對方已經關機。

完了，完了，兒子上晚班，白天關機睡覺了。文姨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瘋了似的一遍又一遍撥打著兒子的手機，她多麼希望，兒子突然醒來然後接通了電話啊！

「喂！靚仔，你好！我兒子手機關機。能不能這樣，我現在給你轉賬3萬，請幫忙給我買那套85平米的，替我交定金，怎麼樣呢？」文姨打電話那位銷售帥哥，此時此刻，她就像單位大門口那條衰弱的老母狗，低聲地哀求道。

「不行啊，文太太！公司規定必須買房客戶本人到現場刷卡交定金，您能不能想辦法聯繫到您兒子，好多人趕過來了，晚一點恐怕又買不到了。」那位帥哥匆匆掛了電話。

文姨拚命翻看手機通訊錄，終於找到兒子的一位同事電話號碼，哪知打過去，也被告知關機。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臉的沮喪。好朋友劉姐下班後還沒有走，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邊，聽她打電話。

「不如開車過去吧，我陪你去！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很快的。」劉姐出主意。文姨和劉姐是一對好姐妹，兩個人無話不談。劉姐的女兒在深圳工作，看著瘋長的房價，去年他們夫妻倆不得不借錢給女兒買了套二手房，39平米，220萬！因此，文姨的心情，劉姐最能理解的了。現在在大城市買房，買到就是賺了。

聽了劉姐的一番話，文姨臉色有些好轉。她又站了起來，撥通了那位帥哥的電話，告訴他自己馬上開車過去，叫醒兒子然後帶他到現場交定金。

哪知她還沒有把話說完，對方告訴她剛放出來的那幾套已經被搶光了。

……

山那邊，女，江門市華僑中學一語文高級教師。曾在《江門日報》、《僑鄉文學》等地方刊物上發表過作品。此生之追求：多讀所喜歡的書，寫好所想寫的事，和所喜歡的人相伴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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