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我兒子的名字

2017年第七十五期

今天這篇公眾號文章，要說說我兒子的名字。可能有人看了這個題目，就覺得沒有興趣。心裡肯定想著你兒子又不是什麼名人，你兒子叫啥名字和我有啥關係？我兒子叫啥名字當然和別人關係不大，但是我之所以還要說說，是因為我兒子的名字中寄寓了我的教育理想或者說是我對理想的教育的理解。

一次，我帶著兒子去醫院看病。護士看到了我兒子挂號條上的名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看個名字有什麼好笑的？我沒覺得兒子的名字奇怪到讓人好笑的程度啊，之前也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於是好奇地問問護士為什麼這麼開心。她告訴我前面的一個就診的小朋友叫夏大雨。哦，這下子我明白了，我和她開玩笑說，現在雨變小了。因為我兒子的名字叫於點。聯繫到前面小朋友的名字，她就忍不住笑起來了。

因為這個諧音，我兒子自己也覺得不太好。有時候還和我說，爸爸給我改個名字吧。我問為什麼。他說幼兒園小朋友每次下雨的時候，都大喊「雨點」「雨點」的，和他開玩笑。

我和兒子說，不用管他們，雨點濕濕潤潤的，晶瑩剔透又蹦蹦跳跳，不是挺好的嗎？小朋友只是想到了同一個音而已，可實際上你的名字並不是那兩個字，而且你的名字有很深的含義呢！

當然，這個含義確實有一點太深了，不適於給幼兒園的孩子來講，我估計他怎麼也要小學三四年級之後，我給他講一講，他能明白一些吧。如果想更深入地明白，估計也要成人之後了。我相信那時候，他會感念他的老爸給他起了這麼一個有意蘊的名字。

我兒子的名字「於點」，和兩大著名的文學典故有關係，一個出自《論語》，一個出自《莊子》。下面我就分別來說一說。

《論語·先進第十一》中有這麼一章，後人命名為《侍坐》。這一章選到了高中的語文課本里，而且是學生必背的篇章。

這一章講了一段故事，描畫了一個非常生動的師生對話場景。

一天，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等幾個弟子陪侍在老師孔子旁邊。（原文是「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後人正是節選了「侍坐」這兩個字為這一章命名）

孔子對幾個弟子說：因為我比你們年紀大，（老了，）沒人用我了。你們平時總是慨嘆「沒有人了解我呀」，如果有人了解你們，你們打算做什麼呢？說說你們的理想和志向吧。

子路一貫最勇，騰地一下站起來說：有一個一千輛兵車的國家，處在幾個大國的夾縫中，既有外敵入侵，又有國內的災荒。如果讓我去治理，最多三年時間，我不但讓這個國家的老百姓有勇氣，而且還可以懂得大道理。

子路一口氣說完，等著老師表揚，沒想到老師沒表態，只是「哂之」。這個「哂之」是啥意思？就是「微微一笑」。是贊同啊，還是不贊同啊？不但子路心裡沒底，其他人也沒太搞明白。

再問到冉求和公西華的時候，他們和子路一樣，也都是要為政的，也就是要參與國家政治治理的。只不過相比較於子路，他們更謙遜。冉求只是想治理好一個「方圓六七十里甚至是五六十里的小國家」，而公西華則更是只想做一個小小的司儀，在祭祀或者外事活動中發揮作用。

孔子對這兩個人的理想和志向怎麼看？他甚至連「哂之」都沒有，也就是說，完全沒有明確表態。

孔子接著問曾皙，「點，爾何如？」因為曾皙名點字子皙。這句話就是說孔子接著問曾點的理想志向是怎樣的。

只見曾皙正在彈瑟，這時已經接近尾聲，鏗的一聲把瑟放下，說了這樣一段話。這段話太牛了，所以我必須要先引用一些原文了。

「異乎三子者之撰。」這句話擲地有聲，又充滿謙遜之意。曾皙說他的志向和前面的三個同學都不同。

孔子鼓勵他說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正是想讓你們每個人都談談自己的理想志向啊。

曾皙接著說出了這樣一段話：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這句話，不誇張地說，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很多人把它作為人生的理想。各類語文考試也不斷涉及到。2011年，也就是我兒子出生那一年的北京市語文高考題，就考到了這句話的背誦默寫。當時我正在監考，看到這句話出現在背誦默寫當中，覺得好像就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一樣。

這段話的意思是：暮春三月，春天到了，春天的服裝穿定了。我和五六個成年人，還有六七個小孩子，一起在沂水邊洗洗澡，在舞雩台（一個祭祀求雨的高壇）下吹吹風，然後一路唱著歌，一路走回來。

孔子聽了這段話，不再是「哂之」，也不再是沒有任何錶態，而是喟然嘆曰：「吾與點也！」也就是長嘆一聲說：「我贊同曾點的主張啊。」

這之後還有更多情節，曾皙追問老師為什麼對子路的理想志向持「哂之」的態度，為什麼 對冉求和公西華的發言不表態等等，但這些不是我今天要說的重點，就不再往後展開了。

我兒子的名字「於點」就從孔子喟然嘆曰這句話中來的：「吾與點也！」當然，也和曾皙談理想的「莫春者，春服既成……」這句話密不可分。

除了這個典故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典故，就是《莊子·秋水》中的一段很有名的故事——「濠梁之辯」。原文不難也不長，錄於下：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

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就是莊子和他的朋友惠子兩個人之間的一段關於是不是知道「魚很快樂」的辯論。

當莊子和惠子在濠水的橋樑之上走過，莊子看到鯈魚在水中自由自在的遊動的時候，不禁心生感嘆，脫口而出，「你看那魚兒游來游去，它多麼快樂啊！」

這句話被惠子抓住了把柄。惠子說：「你又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很快樂呢？」

莊子說：「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快樂呢？」

惠子說：「我不是你，所以當然不知道你（快不快樂），但你也不是魚，所以你也不知道魚（快不快樂），這不就完了嗎。」

莊子說：「我們追根究底一下吧。你問我『從哪裡知道魚的快樂』，實際上已經默認我是清楚地知道魚的快樂了，所以才來問我是從哪裡知道的。現在我告訴你，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意思是「我就站在這裡就知道了啊」）。」

後人用這兩大文學典故撰寫了一副很有名的對聯：

東魯春風吾與點

南華秋水我知魚

這幅對聯上聯的最後兩個字「與點」，是我兒子名字「於點」的諧音。下聯的最後一個字「魚」，上聯最後一個字「點」，也是「於點」的諧音。這就是我兒子名字的來歷。

講到這裡，只是說了我兒子的名字和文學史上這兩個著名的典故有關，但還沒有說為什麼我會用這兩個典故給我兒子命名。接下來就說說這個問題。

現代人最難的一個是與他人的和諧相處，一個是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也就是人能夠融入自然之中。而曾點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描繪的正是這樣一種美妙和諧的場景。與他人和諧相處，與自然和諧相處，融入自然，享受其中的快樂，這正是我對我兒子人生的一種期望。

莊子和惠子的濠梁之辯，當莊子說到「我知之濠上也」時，給很多人的感覺是莊子已經理屈詞窮了。「我就站在這濠水的橋樑之上，我就知道魚很快樂了。」你能把我怎麼滴？如果說前面還是在詭辯，那最後這句話在很多人看來簡直就是蠻不講理了。

但我的理解並不如此。我更相信莊子這句話出自真心。因為世間萬事萬物都需要人用心靈去感受。對於心靈敏感的人來說，自然的風雨就能夠引起人心靈的風雨。反之，對於心靈麻木的人來說，就很難用心靈去感受萬事萬物的喜怒哀樂。我希望我的兒子能有一顆敏感的心靈，用敏感的心靈來體會這世間的「悲欣交集」之感，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以上正是我給我兒子起名時候的想法。這個名字寄託了我的教育的理想或者說理想的教育。我認為理想的教育，要教孩子學會與他人和諧相處，也學會與自然和諧相處，還能夠有一顆敏感的心靈，感受人世間的喜樂悲苦，既有歡樂的欣幸之感，又要有悲憫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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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一篇準備寫作為一個即將上小學一年級新生的爸爸，我的所思所想。同樣是談我對教育的理解。歡迎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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