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月與安生》到《喜歡你》，我的「惡趣味」被一點點搬上銀幕

其實你只要開始寫就可以了，因為寫作是一個特別本能的東西，包括我們很多戲、很多台詞，都是在寫作的過程中，它自己長出來的

「雲萊塢·中國新編劇」大賽專訪

《七月與安生》《喜歡你》

編劇 李媛

翻開《七月與安生》《喜歡你》編劇李媛的朋友圈，她曾說「編劇工作動力是內疚」，內疚是因為拖稿，「把自己逼到覺得我再不寫，我就愧對我的生命這樣一種程度，就會開始了」，但寫的時候，「還是一個挺痛苦的過程，因為要把自己扒開來，完全放到作品裡」。

4年時間，她大約就是這樣一面經歷痛苦，一面體會幸福。與陳可辛導演合作，為周冬雨創造「合身」的角色，回答金城武的十萬個為什麼……

與她聊天的過程，她頻頻用《七月與安生》與《喜歡你》兩部電影舉例，說自己的「惡趣味」，說在人物上的不可動搖，說具體某一場為什麼那樣設計。她希望嘗試所有類型的故事，因為「所有這些容易拍爛的類型，其實是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方式讓它成立的」，而編劇就是「要讓自己進入寫的過程，讓筆下的人物和故事自己去生長」。

以下為採訪精華內容

怎麼把爛梗用得鮮活

《七月與安生》和《喜歡你》這兩部作品都是根據小說改編的，但其實不太一樣。

《七月與安生》是怎麼樣抓住一個小說的氣質，和它核心的靈魂，這個東西是比較重要的，其他的可以改。但是你得首先找到那個小說裡面最大的閃光點，保留它。然後呢，因為《七月與安生》它走紅的時間比較早，它有時代性在，當時的讀者對愛情、對很多東西的理解和現在的人不一樣。現在的人可能覺得很多東西會很矯情。

比如說現在的女生有更多的選擇和話語權，她不會理解說我為什麼在愛情裡面要選擇那樣一個隱忍的方式？渣男我直接甩掉就可以了嘛，就得了嘛。但是可能再早個十來年，那時候的女生，大部分女生不會那麼處理問題。所以作為編劇，其實是要在很多細節的處理上去彌補掉這個時代的鴻溝。然後你要理解那個時候的人，以及你要理解當下的人，然後把它移植過來，是接地氣轉化的一個問題。

我其實有一點點惡趣味的東西在裡面，惡趣味的就是什麼呢？有時候我會對一些爛梗挺有興趣的，因為其實是給自己的挑戰，我覺得有不一樣的方式把爛梗給做好。其實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新鮮的梗，人類文明發展到現在，能有多少新鮮的故事啊？其實是沒有的。都可能是老生常談的東西，人類那麼一點翻來覆去的情感，你找到一個新的角度去詮釋它，那就是你的創新。

《七月與安生》電影劇照

霸總題材也可以玩的很不一樣

看到《喜歡你》這個項目的時候，因為它原來的小說，原本就是一個最常見的網路上的霸總文，而且不算是相對出色的那一種。那要改編的話，首先要實現一個轉換，就像你說的，我怎麼讓它從一小撮，只看那種小白文的讀者，轉化到一個普世的，大家可以接受的程度，以及霸總要怎麼樣做，才能讓人舒服？

那比如說這個女孩她就不能是一個小白兔，她得有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她的吸引力在。然後他們的愛情，這也不能說是愛情，因為嚴格來講，我覺得《喜歡你》不是一個愛情片，它其實是一個童話。

陳可辛導演常常會講說，這個電影是一個愛情片，那個電影是一個關係片。我們常常所謂的愛情片，更多時候是一個關係片。因為你在講愛情的時候，你會分析這兩個人為什麼相愛，他們為什麼相遇，他們在愛情裡面發生了什麼問題，導致這兩個人的關係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是從這裡面去思考愛情這件事本身，它其實是探討人和人之間的關係。

但《喜歡你》的重點不是在這上面，它的重點不是探討這兩個人的關係的演變。它其實是一個童話，然後呢，我們看了原著小說之後，保留的第一個是很難改變的這種霸總的東西，第二個是從它的職業上面去發散、去想，因為女主角是一個廚師嘛，那就盡量把美食這個元素擴大化，讓它變成電影的一個賣點。因為美食加霸總的類型還沒有過，它會帶來新鮮感，然後在兩個人冤家路窄的故事模式裡面，以美食為武器，它就會變得很有趣，也很當下。

《喜歡你》電影劇照

怎麼寫能接地氣又不俗套

《七月與安生》我們當時在寫劇本的時候，是有一整套的預試戲的設計，包括內衣的梗，還有浴室。怎麼講呢？這就涉及到另外一個惡趣味，我發現好像在我和伊萌的作品裡面，每次都會有廁所戲，不知道為什麼。包括之前沒有被拍出來的劇本裡面也會有廁所戲。

所以在《七月與安生》裡面其實有幾個階段，每一個階段都會照應到地點和內衣的梗。所以就會有這樣的一個結果。包括那一場兩個人的爭吵，我們也是盡量地在想怎麼可以避開爭吵戲的俗套。我們都很討厭肢體上的衝突，我覺得最大的爭議應該是心理上的和價值觀上的，而並不是肢體上的，最後就寫成了這樣。

《喜歡你》剛說它是一個童話，它的真實其實不是講它的情節，因為我們的情節需要一些新鮮的東西，比如說河豚中毒、幻想，那樣的戲，它在現實生活中是很難發生的。有時候我們進電影院是為了做夢，不一定要看那麼寫實的東西，我說的真實性更多是指它是在人物邏輯和細節處理上的真實性。這裡面就可能是有這種接地氣啊，很多需要轉化的問題，都是細節，可能小到一句對白，這麼說就很真實，那麼說就很假。

我舉個例子，《喜歡你》里顧勝男這個人物，我如果為了傳統的那樣一個主角，就像為了表示我愛的不是你的錢，當然顧勝男愛的也不是路晉的錢，那我完全就不去涉及這個話題。但傳統的小說還會那麼寫，就是說男主可能要為她花錢，或者帶她去享受，比如說《風月俏佳人》里，我帶你去買新衣服，我改造你，然後女主角就醜小鴨變天鵝，華麗變身，這個東西是俗套的，我們要去掉所有的俗套嘛。

《喜歡你》裡面路晉完全沒有為顧勝男花什麼錢，顧勝男也不需要這個。但我是不是就避開這個話題不談呢？你不談其實也會很假，因為正常人都會好奇，你到底會有多少錢。但那就是一種很單純的好奇和羨慕，不代表別的。所以在《喜歡你》裡面，我們嘗試做的就是怎麼樣在俗套的設定裡面，去掉具體的俗套的內容，讓細節變新鮮。

傳統的霸道總裁和灰姑娘，他們之間的主要問題是階層。一般的處理方法是把灰姑娘的階層提高，讓她進入上流社會，但如果這樣，一是太傳統，二也不是我們想要講的東西，已經不太適合時下的價值觀了。如果真那麼寫，一定會被罵的很慘，拜金什麼的。所以我們要這幾個坑，一個是顧勝男不能顯得很拜金，另一個是路晉不能顯得很好色。

為什麼最後那場戲定在菜市場那個地方呢？這是從人物的改變上來講的，因為路晉原來是那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霸道總裁，其實是顧勝男把他一點一點從一個非人的狀態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人，普通的人其實是回歸人間的煙火，所以菜市場是一個特別好的環境。包括最後我也很喜歡在陽台上看夕陽的戲。我們就是那麼普通，在那麼普通的樓里的一個普通房間，甚至它的裝修都不是非常好，然後吃普通的泡麵。你沒有錢，也可以擁有這樣的生活。這是一個價值取向，我們對愛情的理解在價值取向上的選擇。

《七月與安生》《喜歡你》電影劇照

劇本和演員最終呈現什麼樣的關聯

這兩部電影都有周冬雨，《七月與安生》的時候，原本我們劇本里寫的安生，和周冬雨呈現的安生有一點點不一樣，她更接近原小說寫的那樣，會更酷一點，更成熟一點。因為大家的理解都是這樣。所以前期大家會說很難想像周冬雨演的安生會是什麼樣，他們覺得周冬雨感覺上比較弱小應該去演七月。但事實上我們進組看到周冬雨演的第一場戲，我們就傻了，第一場戲是她第一次去七月的出租屋，然後兩個人躺在床墊上面聊天的那場戲。我們第一次看到那場戲就傻了，因為發現她把安生演的很像小女生，很可愛。

這可能一方面是演員自身的特點，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演員的自我保護，就是人潛意識裡會有一個自我保護，因為安生喜歡上了七月的男朋友，裡面有一個價值判斷，會覺得說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把這個角色演的弱小一點，會相對讓人能夠接受她一點？這只是我的一個沒有得到證實的猜測，對於演員可能是無意識的。但總之她把安生演的很特別，把那些酷的東西全部變成可愛的那一種，包括鬼臉等等。

所以我們回去肯定要對每一場戲都得調，在幾天之後就適應了，然後再往後修改劇本的時候，差不多每次寫的時候，角色其實就是周冬雨，會想像如果是她，她會怎麼來演，就把她放進去。包括陳導跟演員去講戲的時候，他一直都會說，你就想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反應，讓人最放得開、最舒服的時候，演員會有最好的狀態。

然後再講《喜歡你》，《喜歡你》原本的主角設計是一個30歲左右的成熟女人，有點像金三順這樣的角色，我們原本是把更多的城市女性很現實的困境放在她身上。但是陳導一直在問，說覺得我們找一個類似標準的、成熟的美女跟金城武配戲會有點順撇，因為他們兩個太配了，缺少一些化學反應，也會有一個好色的問題，觀眾可能會覺得，一個很有錢的人，喜歡上了一個漂亮姑娘，這很正常。

為了打破這個，在開機前一個月，才確定說換周冬雨，換了周冬雨之後，我們原本寫的那個主角完全不能用，他們的愛情關係也完全變了，劇本幾乎等於要重寫。那個時候離開拍只有一個月了嘛，所以我們直接從籌備期就進組，開始一邊寫，一邊籌備，一邊和導演探討。到了周冬雨來演的時候，其實劇本還有一大半沒有寫完，就根據她的狀態再去調。

常常看到大家都在說，為什麼陳導那麼善於調教演員？我可以偷偷向大家透露他的一個訣竅，或者說是認知——他認為不能讓演員來演劇本，任何演員來演劇本一定會演的很假，應該讓劇本去寫演員，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演員只要演他自己就好了。這也是為什麼寫這兩部戲，其實都特別特別辛苦的原因所在。我們全程在劇組的時候，會跟著演員的狀態改劇本。

你只要開始寫就可以

如果要給新入行的編劇一些建議，一個就是要多看一些好的東西，提高自己的審美，因為技術的東西別人可以教，但審美沒有辦法教，這是你骨子裡的；第二就是要多去生活，其實我自己是一個缺乏生活的人，可能同樣缺乏生活的編劇還挺多的，但是沒有關係，因為我們從很多經典的作品裡面可以去理解和提煉跟人性根本相關的要素，你理解到那個要素的時候，你就可以把自己的作品寫的相對真實，而不是虛假。

再有一點就是一定要堅持不停地寫。常常會有人問說我應該怎麼樣怎麼樣，好像在開始寫一個劇本之前，要做無窮多的功課一樣。其實你只要開始寫就可以了，因為寫作是一個特別本能的東西，包括我們很多戲、很多台詞，都是在寫作的過程中，它自己長出來的，所以你要讓自己進入這樣一個過程，讓你筆下的人物和故事自己去生長。

採訪：毛毛

撰稿：自由

攝影：曉鵬

「雲萊塢·中國新編劇」

100位資深評委，100家評審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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