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散文詩欣賞

作者簡介：

轉角：女，本名王玉芳，1976年10月生於黑龍江。作品在《詩刊》《詩歌月刊》《星星》《青年文學》《山東文學》《東方女性》《世界詩人》《中國詩人》《上海詩人》《星河》《香港散文詩》《常青藤》（美國）等數十種刊物發表。作品多次被譯介併入選《大詩歌》《中國散文詩十年》等多部年選本，獲第八屆中國散文詩天馬獎、《詩潮》2015年度「現代詩獎」等多種獎項。曾參加第十四屆全國散文詩筆會。著有散文詩集《荊棘鳥》。現居綏棱。

轉角作品

荊棘鳥（節選17章）

以忠貞的名義，祭奠新生。

——2011

1

熱愛

太陽，我要終生與你為敵。

低頭的夜色為奔跑的豹子形成送葬隊伍。規整，方圓，接近荒漠，和絕望。

黑土用混沌推算我的行程。我遲開七晝夜的蓮花，在料峭的春分時刻醞釀冰雪和漂泊的孤苦。

春天，第一棵泛著青絲的小草鑽過禁地的潮濕，小心張望，飲風拔節，暗暗涌動……終於，持續到了十月。每一個十月的太陽，血流如注。蒼茫的原野。

我的前生被賦予忠誠的罪名。我隔世的王朝否定了我公主身份。眾生用相似的聲音遮蔽我流淚豹子的追趕。我默默承受太陽的眷顧。

熱愛。每一朵寂寞。

熱愛。每一叢荊棘。

熱愛。四柱支撐的一隻來自天堂的夜鳥。

2

在黑暗中誕生

哭喊時，琴瑟和鳴。

太陽的小屋漏下一坨金屬的光，靈柩里的樹被三分換色，七分仍固守黑暗。

融入浩大的歷史煙塵和波瀾壯闊。我用完整的黑解讀黎明前更深層次的囚期。我用一把四角利刃割破經脈，以骨血滋養獵豹的太陽，迎接新一輪日出。我十月的太陽。

用盡一切光輝！

整個夜色交織著繁鳥守護你的破殼誕生。激烈辯論，理想色彩地耳語，莽撞製造幸福的漸次排列……

濃濃的、霜白的樹枝覆蓋了你低微的迴響。

幽冥的荊棘叢被露宿的花妖推上兩岸，左側高深，右側虛無，最終向塵世，踽踽獨行。

3

桐花路

來自高山的河流又見黃昏。

風目遇一月。一月的長髮更迭成瞬間的玉樹瓊枝，在北方。

行吟的泥水彷彿是額外奉送的涓涓細流，那討債的的燈芯沿桐花的頂端一一檢測我的悔過書。有名有姓，有根卻不准我溯源。

塵緣已盡。

塵封的往事成為一折永恆。

幼雛欲渡晨夜，渴望早日替我，抵達神馳已久的清涼濃蔭。路途之迢遙，放眼懵懂的依然是寧靜祥和的蓮華世界。誰願舍五瓣蓮子給一路人？

分明是一片海，是高山上一望無際的碧波曠野，卻為賓士的豹子披上一襲絳色長衫，頭頂花帽，被我錯認。把持無限心！

有沒有水藍色的鳥鳴？顛簸著我的虛懷若谷。流離月的瓊漿。

4

三十五棵蒲葵

一覺醒來，天階月色，寒冷如冰。

忘了審視漂泊。

所來路萬籟俱寂，生命的潮聲拍岸揚眉。那經歷過的青絲佐證著世界的幾番無常。

悲憫。流蘇的廊柱怒視著殿外三十五棵蒲葵，的課業。

一花一木渾然一地蕭索的石子，面對紅塵，眉心痣失憶在安撫眾生的泥沼或山岡深處。這次第嬌艷的綠水，沒有任何洶湧爭鬥的可能。我在原處吶喊，之後放下陽光，拋棄另一種存在。

大地，依然沉睡。

幼鳥哀鳴。

5

鹽蝕

居住在水的圍城！

內質為草本的豹子一次次在夢境中抱緊了毀滅。光芒的村莊，黑暗中洞穿血淚的石子，面對咒語和灰燼，戰慄地藏起心跳，藏起早熟的大雨和，荒蕪。

我光芒一樣的爆裂的果實，我日夜交替的前世今生的輪轉，我塵土封喉的疲憊的月色……

可是，誰謙恭地在洶湧浪尖豎起荊棘的豐碑？遙望無常。

落拓清修的宿命裹足在太陽黑子里，撫慰斷壁殘垣。一粒鹽正迅速消逝。

黑暗從爬過天空的豹子身上，獲得靈魂歸屬的遠處風景。任何一次靈魂的暴動，都根源於希望之燈被縱火後的那一聲凄厲長嘯，空曠綿長的撕心裂肺的痛感。之前，血脈早已回到虛位。

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幼兒垂青的棋局，滿盤皆輸。

直至盛開的鹽離開了太陽的詛咒。

直至我腳下的豹子拂開一望無際的夜的荒涼。

6

琉璃燈盞

這樣的深晚和黎明，曠野深沉。

我像春天的河流一樣收斂我的凄楚和靜默。收起大地上的一派生機。

獵豹以回望的姿態怒目城市繁蕪的燈火，魚龍混雜，交相輝映。

那低矮的露水在幼雛的羽翼上纏繞芳香，那虔誠的禱告糾結著我背倚的岩石，層層疊疊，卻閃爍其詞。

海的天空，黃昏攥緊熹微的暮靄晨色。攥緊了一小朵幸福。

最遠的距離是幽深的巢，是一億條河流也無法橫渡的深淵。

我臨淵而眠，用黑，飲鴆止渴。

終將牽出璀璨的黎明。

那暗處的情思，必使整座城池的每一條街衢，在琉璃燈盞的矚目下，消融夜的空無，夜的荒涼及我的淚流滿面。

7

初次的典禮

悲辛交錯。

我從一場大夢中走來。一輪皎潔的夢境在濕漉漉的身體里指揮，從容淡定。莫名的恐慌連同地獄的咒語敲打濃稠的夜色，我這夜色的主人哪……

黑暗再一次漫過了獵豹的頭頂。從被放棄，到沿途撿拾的數顆菩提子，一路疾馳。

大地的榮光讓扭曲的人類緊緊擁抱。幼雛卧在初次的典禮上，開始新一輪的，不休不眠。

我聽到雷聲。雷聲似夜崩潰在夜的兩側。

而我無力救贖坍塌在夢裡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堵迎風倒立的牆。

8

月碑

十月，已深入寒冷。

恣肆的荊棘與你對坐，蒼茫煙塵突然窺知生命的孤獨。

一位指路的老人打探我將要抵達的目的地，發出悠遠空曠的一截感嘆：曠野，一切相安無事……我放出豹子的膽量，繼續在黝黑幽深的隧道里艱難跋涉：一切，皆有可能！

幼雛在無數次抵斗的夢裡，避過現實的險灘。

我不怕月色忘記我的形貌，不怕顛沛流離的我的靈的蘇醒。

我不怕眾生淺薄的智慧阻擋我的歸期，不怕蟄伏的夜的墓碑收攏我前朝的骸骨。

我不會解開今世被擺渡的十月的纜繩。

偈語的絳色長衫單刀赴會。

內心的內核，同樣，澄澈似海。

9

年來塵世

如果假設成立，我只是失去鷹的翱翔。

且讓我以備夜的矚目，訴說對荊棘的神馳。你甚我寬厚，孤鶩般執著而無悔，一路貧瘠地驅逐月黑風高。我這最大的受眾，貪戀薄暮和月色，遲鈍了幾千年。

你草莽的性情，原宥於不斷搭建大孤獨。

我常更正自己的名。不忍在對視深夜星子的時刻，再面對銀河裡的半樹梨花。誰豐盈了誰的辯論。

攪亂一池湖水，我的眼睛不肯成熟。依舊匍匐在巢窩裡糾正年來塵世。花謝芳菲。

年來塵世，既定的情濤幻海，一寸一寸裂帛。被鞭笞的十月。

如果假設得到拓墾，我將深陷白晝與黑夜的泥潭。

無力自贖。何況他人。

10

夜的荒涼

還要一副軀殼嗎？

獵豹不敢坐莊。幼鳥俯身把自己捏成荒涼的夜。

黑暗中結縭的恐懼與天空共赴一處斷崖。那時候，層層漫卷的輕生不染塵埃，我常抱膝靜聽夜的平和，夜的闊大無邊，渴望被素樸的神收容。無形有聲，進入神思的是最壯闊最波瀾的人間煉獄。

猶似存在，我初為人時，本是原獸。本是一潭喜水。

仍留有不可轉圜的餘地。在巢窩安詳。

光明的荊棘叢！

最孤絕的那一樹值得我昂然駝行。我的理智被胸腔坍塌的塊壘說服。

飛離白夜，抵達暗的頂峰……

11

小昆蟲

朋友。漿果一樣的人生來山巒取水。我的天色已成為常年積雨的森林。

你是跟隨豹子的一滴淺唱，竭盡所能，在每一處我夢的沙漠密含隱身術，演繹和鞭笞不被認可的神的謊言。

因為害怕被幽閉，十月的行程翻出峨眉金頂。

我的腳踝驟然騰起螢火，空洞的豹子的記憶又一次走失了霜打的二月。

就這樣告別好了，你的注視將是樹上樹下的美好時光，給了我另一對翅膀。

別問這一場邂逅的結局。跌宕起伏的只是我對塵埃和落葉的一份心酸，只是對再次湧入洪荒的螢火，有了生死兩地的獲贈。

還有大半壁江河需要我。需要我做最原始的皈依……

12

縛

尋找。胸懷遼闊的大海。深夜嗚咽哀鳴的荊棘叢。

在眾人皆睡的月夜，我的太陽探出夢的狼牙，狠狠吞噬我的摯愛。那樹的背後猛然竄出的獵豹，替什麼人，占卜著生命的落盡。

生命，恆有無常，只不過，來過一次，不染泥污。

我不需要繳械，關於春天的悲哀我盡可以武力征服。關於文學的斷崖我盡可以傾注生命，做深邃海洋里轉身的懦夫。

飛向獵豹追趕的荊棘。十二隻白鷺鷥做了我浴火的同行。

令人欣慰。我不曾因為我內心綁縛的生命波濤，而失去蘇醒的機會。

13

清貴的滄桑

風的礦脈，拉近月色。

小鳥撣落菩提樹上的花籽，攜一粒塵世進入空明。當黑夜不再懸於髮絲，我的豹子用盡渾身解數，讚歎太陽。

午夜的光芒！衣袂翻轉出異鄉人的大地。

把我當做歌吟時的一瓢水吧，路過風景時，滿身清貴的滄桑。

囚禁一朵幽冥花，不定時成為上空的守門人。

寧願捨棄高傲的喙，歌頌春天的完整，和夏天對春天的不離不棄。寧可接受夢獸的審判，在原鄉，打劫凄楚的孤獨的森林。

我正目中無人，刪除一念之間的惡念。

亦是花樣年華，不能在半空折翅！撒野的低矮的荊棘原非動力，煙塵中，風聲已獵獵作響。

擁擠的人間……

14

別問我誰是我的草寇

千軍萬馬。從自身的禁錮中放心地飛。

三十五朵淬毒的孿生花遠赴重洋，最後抵達一系列纏綿往事的憂鬱。

廣袤的土地。豐盈的藍天。

誰是我穿過荊棘樹的碎影，把持豹子眼中亮麗的彩霞。誰是構築河床巢穴的自留地，做了我一生一世、憂憤的情人。誰是前清賜予我神秘姓名的公主 ，深夜盤算對我神馳已久的夢土，一次次施暴！

別問我誰是我的草寇！我的天堂！

花，最終還是開了……

更高的荊棘嘲笑渺小的獵物，遂使一生，無法抽出命定的蛛絲。

15

情殤

我無法否定人間事，我走的時候，月光在豹子的身上倒出碧水。

我說：好吧，到近山尋找奇異的可能。

龜裂的樹榦，破屋，煙雨中潮濕的古厝，殘缺的花……我對三月的朦朧充滿厭棄和敵意。那招搖的故事在雨雪交雜的最後日子，破舊得天昏地暗。

而最灼人的眼瞳，是你的抵死相隨。

我甚至相信，若真有鋼鐵雨點，定會在觸碰孤高的羽翼時，聯想到死亡。美，內化了你我生的意義。

和一世的課業有關。豹子在放逐我的途中，無意成為天空的信徒。

我信仰愛，道義和善良。

我後來明白我是在高空尋覓一塊奇崛的狠石，隨時摔碎自己，取出和他們有關的靈魂，讓倦了的心好好沉睡。

你沉默地跟著，跟著……

曠遠的荒野，剩下的，皆是塵埃。

16

春流澎湃

內心的空蕩，碩大無篷。任憑現實里的流刑怎樣在黑暗裡偽飾。

當風雨肢解了白花花的太陽，我重回自己，倒敘著時間。所有明媚頃刻成為我的陌路，我依舊桀驁難馴。

我的判斷常常在緊要關頭令人微喜。 清晨，無涯的藍空。上午，深山廣林里山雀們的吵鬧。暮色四合，豹子蹲在荊棘叢里發獃。我翹首塵世的悲喜，溫熱的淚腺浪蕩在月隱中……

遇到浮光，獨處山巔水湄的十粒菩提子與玉石同碎。與昂貴的宿命交接倒影。

有幸被一陣風搗碎，我翻飛的寂寞殿堂現出銹跡斑駁。

我的人間煙花啊！

冰封百年的青枝在一陣緊似一陣的春流里洶湧澎湃，高過了夏雷的父兄……

17

彷彿冰

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不及夜空里的一抹新芽。

四月的夜晚令獵豹眩暈。鳥兒滿腔的熱愛不知自何時起，潺潺地流走。

失望已攻陷我的頭頂。我菲薄的流年被迫樹敵、白髮、冰冷，霜雪。孤鶩般超越現實和吸納災難，奇異的獲得孤獨的勳章。我是寥廓草原的夜鶯，手掌森林裡役使獵豹的令牌，橫空俘虜我的大神。

我，依然煢煢孑立。

用內府洶湧的波濤拍打峽岸，崔嵬的山巒以冰雪封鎖一切真知。

用可窺見的隱私進入無人追討的上空，看見徜徉在森林裡的自由女神像。

用高貴的岩石幻滅生命喧響的圖騰，誠實！抵達永不厭倦的熱愛。

彷彿冰，靈魂棲息在此處。我，身為女人……

…………

以忠貞的名義，

祭奠新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