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頓的三千煩惱絲——在德國剪髮

昨天上班，看到德國同事盧巴的頭髮已剪短。

「你剪髮了？」

「只是剪短一點，」她補充一句，「20歐元。」

這正是我想問的。

「在德國剪髮貴，我自己剪。」

「自己剪？」一旁的維麗娜睜大眼睛：「你學過剪髮？」

「沒學過，但在德國開始自學。」

剪髮，在國內是小事一樁，但對生活在德國的中國人來說，是不大不小的事。旅居德國三年，我始終沒找到一個徹底的解決辦法，每一次剪髮都要費思量。你可能會問，不就是剪髮嗎，至於這麼勞神？我不知道剪髮對其他人是否很容易解決，對於我，是這樣。

剪髮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去理髮店，洗剪吹、付款、走人。在國內的時候，就是這麼解決的。在國內時經常是利用上班的午休時間到附近社區里的理髮店剪髮，每兩三個月去一次，20~30元人民幣不等。每次剪髮都是那個熟悉的紅磚牆店鋪、熟悉的理髮師傅，熟悉的過程。店鋪內外沒有裝修，自然天成，甚至有點簡陋，但透著親切，到這裡就像到鄰居家串門。

「您來了」，「還是老髮型？」每次都是這麼簡單的幾乎話就完成了溝通。20多分鐘完成，然後道謝、交錢、再見、走人。現在想來，那麼熟稔，那麼輕鬆。幾年間，理髮師傅始終是同一人，也就是老闆。可人與理髮師傅之間形成的那份默契平凡而溫暖。

剪不斷，理還亂

在歐洲剪髮遇到不少麻煩，首先是價格高。

我所在的德國小城理髮店不少，剪髮價格在15--35歐元之間，女比男貴。看到這個價格，不得不做乘法運算。如果8元人民幣等於一歐元，15×8……剪一次頭髮的價格就是我在國內時全年剪髮的總費用。德國的人工費用高，理髮師是典型的手工勞動者，在德國剪髮，就是這個價。德國人開的理髮店特點是：價格高、不聽或者聽不明白顧客的想法，且不管顧客是否滿意，還要支付10%的小費，真是蠻橫無理。

如果說我等在德國生活的窮人視15--35歐元的剪髮費用有點貴是個別現象的話，那中國青年鋼琴家朗朗，怎麼著也算是富人吧？幾年前看過一篇文章，朗朗到歐洲演出，演出前他想理髮。當聽說在歐洲剪一次頭髮要180元人民幣左右時，鋼琴家覺得「太貴」。

如此看來，德國乃至歐洲，剪髮費用高是中國人的共識，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這裡或許還有一個價值觀的問題。如果喜歡做一件事、愛好一件事，往往不在意價格。作家海岩愛好收藏，可以花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買一件古董，卻不捨得花費100元人民幣到餐館吃一頓飯。

二三十歐元對於德國人來說是普通價格，多少年就是如此。而對於中國人來說，二三十元人民幣是國內理髮的價格，相差7-8倍。德國的人工貴，但也得貴的有道理吧？加上德國人缺少國內商家的服務意識，越是低消費越沒有服務意識。或許在他們看來，就這麼低的消費，還要求什麼服務？這種德國人與外國人之間的思維差異，導致德國大城市裡冒出越來越多外國人開的理髮店。

其次，擔心溝通不暢，語言不通，說不清道不明，理髮師剪出的髮型與自己想像的南轅北轍。我也曾想過，如果遇到一位可以用英語交談的理髮師，也可以冒險一試，做一次小白鼠。但聽我所在小城的德國朋友說：這裡的理髮師不會說英語。

英語，對德國的理髮師來說是高要求。即便是說德語的理髮師，那又怎樣？

德國女鄰居60歲，在小城已住15年，但每次剪髮都考慮同一個問題：去哪家？找哪位理髮師？鄰居告訴我：以前經常給她剪髮的俄羅斯理髮師辭職兩三年，至今她也沒有找到一位稱心如意的理髮師。每次她付30多歐元剪髮一次，每次都是新的理髮店、新的理髮師。其中一次理髮師給剪的髮式她很不滿意。倒是都說德語呢，千叮嚀萬囑咐，告訴理髮師她所要的髮式，理髮師答應得爽快。但等「咔嚓嚓」聲音停下來定睛一看，左右長短不對稱，薄厚不均，劉海太過整齊像個學生……心理這個彆扭、懊悔：千不該萬不該，幹嘛來這家，找這個理髮師？如此這般經歷兩三家理髮店，去一家，後悔一家。現在，頭髮長了，但去哪一家呢？她向我抱怨：「理髮師似乎聽不懂她的想法和要求，總是剪不出她想要的髮型和效果」。

德國理髮師也沒有耐心聽取顧客想法的習慣。你到我的店裡來，剪成什麼樣的髮型，我理髮師說了算，不是你顧客說了算，這和國內完全不同。德國人的思維邏輯是：因為我理髮師是專業人員，是經過培訓的，所以你顧客得聽我的。

德國理髮師這種習慣中國顧客很不習慣。那土耳其人開的理髮店是不是好些呢？土人理髮師的技術和習慣我領教過一次，發誓不會再去。

那是剛到德國不久，一位華人介紹我去她家附近的土耳其的理髮店剪髮。

理髮的是一個土耳其女，30多歲，沒有戴頭巾，來德國多年。我告訴土耳其女：只需要簡短一點就行，髮型不必改動。那土耳其女不等我說完，剪子就開始在我頭上飛舞。一邊剪一邊說：「你過去的髮型頭縫不明顯，像假髮，我今天先給你剪短，等頭髮長一點你再來，我再給你重新設計一個適合的髮型。」

剪完抬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真想一頭鑽進地縫。頭髮剛過耳朵，不長不短，不男不女，還顯得臉部異常飽滿，像十五的月亮，感覺年齡一下子老10歲，跳過大媽這個級別，直接升格為奶奶。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陋的髮型，這手藝也敢開店？還不如國內街邊的地攤師傅。土人真是「藝高人膽大」，自高自大的可以。理髮師這一剪刀下去，剪掉我的好心情。

心情沮喪，之後的一個多月里不想見人。那一刻發誓，再也不會到土人理髮店找不痛快。外國人到底是外國人，彼此不理解對方的語言，雞和鴨講，加上土人一貫的做事風格，「二把刀」、「二五眼」，沒有金剛鑽就敢攬瓷器活，更沒有聽取顧客想法的習慣。反正顧客進門，頭髮就交給理髮師，理成什麼「奶奶」樣，顧客沒有自主權。

儘管德國的理髮師剪不出顧客想要的髮型，但是10%的小費照收不誤。那一次就付給土人1歐元小費。給我理成「奶奶樣」的髮型，本來心裡撮火，還得違心地付給這二把刀手藝理髮師小費，真是豈有此理。就像小區的物業公司，不管服務如何，物業費必須得交。看來國內國外都有沒處說理的事。

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次剪髮經歷讓我不再踏進理髮店的門，甭管德國人的還是土人的，一概視而不見，就當德國沒有理髮店。要剪髮，就自力更生吧，把自己活生生逼成半個理髮師。

我問過在德的中國人是怎麼解決剪髮問題的。有些能回國的，每次回去，順便改頭換面；一些留學生互相剪髮；有些是子女、親朋好友幫忙。以前看到有人從國外回國探親，一直有個小問題縈繞在腦海：在國外生活的人，髮型怎麼有點過時的感覺？當我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後，就明白問題所在。

這不大不小的事說到底還是文化差異。頭髮可以剪整齊，但東西方、中國和其他國家的文化差異難以看齊，價值觀、審美觀不同，對一些事物的看法和做法也是千差萬別，體現在剪髮這些小事上就表現為難以稱心如意。理髮師只是匠人，修養還不至於高到能理解亞洲人的審美和要求的程度。亞洲人在歐洲畢竟是小眾外國人，文化不同，剪刀下的髮型自然也不同。這也難怪外國人在德國開設的理髮店遍地開花。

小城中國人不多，不可能有中國人開設的理髮店，剪髮還得求助於他人和自己。如果在國外生活的人回到國內，國內的人一定不要驚奇他們的獨特髮型，可能土得掉渣，可能長短不齊像狗啃，可能左右不對稱……因為這是DIY作品。

每次在國外自己剪髮，總是想起在國內剪髮的一幕幕：那個熟悉的紅磚牆門臉兒、那句透著親切的「您來了」……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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