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遇見你，遇見未知的自己

題注：用行走去想念——一個女子生命里的夏天

（下）

第四天一早，我下樓吃飯，見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餐具和果汁，但是沒見人影，就喊了一聲算是給人家打個招呼。結果倒好，人沒來，他家大黑狗朝我跑過來。呃呃，朋友，你真的要這樣嗎？四天來，一路上遇見的狗不下一百條了吧？很多人徒步都帶著狗，甚至不止一隻。這些狗基本上都訓練有素，不會傷人。但我每次遇上了，要麼早早讓路，要麼假裝拍照，不跟它有目光交流，據說沒有直視就沒有傷害。

老爺子張羅我吃早餐，告訴我去Trefin怎麼坐車。最後一天為了確保下午能坐上火車，我考慮可以先乘一段公交，接上海岸步道再徒步。他一會兒又說，今天還是公眾假期，公交不一定有，我開車送你吧。臨出門，我說，等我一分鐘，我到廚房跟您太太道個別。就像前一天晚上，南非姑娘Robin招呼我上車時，我說，等我一下。我跑去酒吧里，對那個幫我找到住處的姑娘說，你認識住在藍房子里的Emily吧？就是常在你們店裡打工那個，麻煩你轉告她，我最終找到地方住了，謝謝她幫忙。八十多歲的老爺子送我到步道入口，互道珍重，我目送他倒車離開。

天氣比昨天涼，彷彿是一夜入秋。我以為是因為天太早路上才不見什麼人，結果走得越遠人越少。特別是在走到Pwll Deri之前的那10公里，我一共只遇到七個人和四條狗，比前幾天更清凈。一位威爾士當地夫婦告訴我，或許是因為這是公眾假期最後一天，遊客都踏上返程了。那位太太是我幾天來交談過的唯一完全會說威爾士語的人。

走到開闊處，放眼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看不見一個人。姐妹們老追問有沒有艷遇，拋開道德層面「該不該」這個問題不說，艷遇是需要有一定數量的男人做基數的。比方說，你遇到100個人可能覺得有一個還不錯，可你只遇到七個人，其中只有一個青壯年男子，他還得顧著他那少說有200斤拄著兩隻登山杖的老媽和一雙未成年的兒女，您覺得這事兒可能嗎？

路過一個叫Abercastle的小地方，沒見著像樣的城堡，想了想，看到的那一截斷壁殘垣就是castle吧？在Abermawr走錯一段路，攔車問清楚了才繞回來走上海岸步道。但是我攔下的是一輛特別漂亮的小藍車，也算意外收穫。

這一段的海灣和懸崖呈現出的風貌不同於第一天和第三天看到的那些，更加壯美遼闊。回頭看看，四天的路程各有各的好。第一天從度假小鎮Tenby出發，熱熱鬧鬧有人氣兒。第二天走過小鎮、公路、大橋和樹林，各種體驗都有了。第三天在Porthgain的絢爛煙花中告別夏天。第四天在空曠寂寥中體味濤哥說的「在路上，或遇到他人，或遇到自己」。

路上常常遇到木柵欄，用手撥一下門閂才能通過。誰能告訴我這是用來幹什麼的，劃地界的？防止牛和馬亂跑的？有些木柵欄矮，下面有一塊腳踏板供人翻躍。我遇上了就在上面坐著歇會兒，一歇就不想走了，所以特別感激身後有行人走近，逼得你不得不讓開繼續走。

下午一點半，爬上一處山崖，四下無人，會讓你有坐擁整個海灣的錯覺。左後方是分割整齊的牧場，陽光透過雲間縫隙在海面上投下一片光亮，右前方的海面上恰巧有一艘白船經過。我決定停下來休息，主要是呼哧帶喘地爬上了山，實在捨不得馬上下去。水喝光了，把家庭旅店老爺子早晨額外給我烤好包在錫紙里的麵包拿出來干啃掉了。海風挺硬，幾天來幾乎都系在背包上的薄羽絨服也派上了用場。今天恰巧有姑娘問我：姐，如果有人背後中傷你怎麼辦？你明明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啊。我說，千般滋味都嘗過，雞毛蒜皮才傷不到我。我坐在山頂時，在心裡對自己說，來日再回首，不要只記得連日來的辛苦，而忘記了此刻的風。如果一個人，走過這麼遠的路，看過這麼美的風景，最後敗倒在人家的一句流言里，是不是對不起自己腳下的每一步。隨你說，愛誰誰。

下山後，有驚喜。我居然看見了真正的奶牛，不是牛奶盒子上面印的圖案。想起六月份在白金漢宮門口圍觀Trooping the Colour時女王的馬車在林蔭道經過，人群中有人喊 She is real ，惹起一陣鬨笑。我此刻的心情也一樣，She is real!（畫外音——讀到這句的時候我忍不住點開度娘，噼里啪啦打了以下幾個字兒：奶牛都是母的嗎？）走到圖五那個白色山頭時，想拍一張照，雲彩飄走了，陽光灑下來，等我拍完了，雲彩又飄來，實在是配合。三點半，走到Pwll Deri青旅，討一壺水，充一會兒電，等候濤哥指示。經他指點，不再沿著海岸走，右轉爬山，穿到山那邊，往南走到當天的目的地。時間上有壓力，爬山的速度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剛剛越獄成功但獄警在身後狂追的逃犯，好容易爬到頂一看，前面還有一個山頭！

翻過山，一段下坡路後地勢轉為平坦，鄉間公路蜿蜒向前。我心裡有了底，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濤哥，咱成啦！一個慫貨，怕黑，怕狗，出門在外住酒店怕衣櫃里有人，一路上走過樹林怕遇見狐狸或黃鼠狼，走過草叢怕踩到蛇或刺蝟，生活中怕有意外，工作上怕出紕漏，可她覺得，應該在風險基本可控的情況下，冒一點點險，體會一下人生的不確定性，這樣當老天爺心情不好胡亂出牌時，她才接得住。走進海灣里的Fishguard小鎮，看見旅館門前掛著ROOMS AVAILABLE TONIGHT，後面還跟倆感嘆號，想想前三個晚上都在為找住處發愁，或許世間很多事都在「想得到」和「恰好有」之間有個時間差吧。7點11分，乘火車離開，昏昏沉沉睡去，醒來時恰好停靠Swansea。彷彿看見三天前的清晨站台上有一個人在邊吃一塊司康邊等一輛列車載她去Tenby，她要從那裡去看雲影徘徊，看海天一色，聽驚濤拍岸，聽海鷗低鳴。她各種怕各種慫各種蠢，但她對世界永遠充滿好奇，對自己從來不乏勇氣。

（一個女子英倫鄉間徒步行走結束於2017年入秋第一天，存字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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