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離去的燕子

雨後溫度驟然下降八九度，冷風打在身上，才知道什麼是濕冷、瑟瑟發抖。不曾注意的燕子，穿插、迂迴、匆忙於空中，上下翻飛，成群結隊，你追我趕，似嬉戲、似競技，一會兒急劇煽動雙翅，迅速攀升，一會兒平穩漂浮、滑翔，一會兒又俯衝降落，掠過地面，每到此時，我的心都會提到嗓子眼，這麼快的速度，一旦失控，它們必定粉身碎骨。如果有一個湖，不，哪怕水泡子，它們會另一番樣子，輕盈的身軀濺起諸多小小的水花，水花過後，蠕動散開一圈圈漣漪，層層疊疊與相向而來的漣漪交織，形成一個運動的網，泛著粼粼的波，散射蔓延很遠。多少次坐在岸邊，望著無風的水面，思想與燕子一起飛翔，與水波一起蕩漾，度過美好難忘的童年時光。

一排排燕子落在蜘蛛絲似的電線上，整整齊齊。有的梳理羽毛，整裝待發；有的交頭接耳，商議什麼；有的獃獃地注視浩瀚的天空，充滿疑惑——農曆七月初七，號稱中國自己的情人節，牛郎織女期盼等待365個日日夜夜團圓重逢的日子。當初無情王母娘娘用銀簪化作的天河，大浪滔天，波濤洶湧，一望無際。只有每年的七月初七，喜鵲全部飛往天河搭築虹橋，她們才得以相會。因此，這一天，應該見不到喜鵲的影子。可是，恰恰有幾隻喜鵲夾在燕子中間嬉鬧，並沒去搭橋，難道把重要的職責給忘了嗎?也許，牛郎織女早已改乘天宮十一號越過天河，解放了它們，若如此，伴隨科技的進步，王母娘娘再也無法把牛郎織女阻隔。

人們擠聚在陽光充足的地方，似乎第一次感到溫暖多麼重要。我恍然醒悟，燕子未雨綢繆，早早做著南歸的準備，秋天到了，冬天還會遠嗎！自認為聰明的人類，愛好異想天開，將自己的意圖、無聊強加於物，並津津樂道，沾沾自喜。燕子勤勤懇懇，務實去華，只爭朝夕，霧靄氤氳，酷暑狂風，奮鬥抗爭，抗爭奮鬥；同伴之間，相濡以沫，榮辱與共，不會朝秦暮楚，同床異夢，三者插足。當人們疲於為杜撰的節日送花、幽會、慶祝、應對之時，燕子始終沒有停下勞碌的腳步。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燕子為藍天而生。

小燕子羽翼豐滿，曾稚嫩的翅膀已經強壯，它們勇敢地飛離窩邊，十米，二十米，五十米……不懈努力，勇往直前，時刻興奮著準備奔赴更遼闊的地方。

學子比燕子先行一步，告別家鄉、母校、親人，懷著一顆純真的心，陸續在路上。黃金季，秋高氣爽，星稀月朗，故土難離，戀情難忘。泛黃的白楊樹，間或掉落片片枯葉；深深低垂的向日葵，也轉不動高傲的頭；蒿草蔥蘢，孕藏著蚱蜢、蛐蛐、躁動的蟈蟈、外形各異的蘑菇；奔涌不息、喘流不止、淙淙歡唱的小溪，蝌蚪、魚蝦、泥鰍、青蛙，驅除孩子們多少酷熱、汗水、泥巴、無聊；奇石嶙峋的大山、峽谷、洞口，魔力無邊的漫甸、原野、禿嶺；幾年、十幾年如一日四合院式枝枝綴滿沙果、白梨、大棗、葡萄的溫馨家園……

一步一回頭，兩步一揮手，別了，故土，下次再見，將是冬日掠過的荒涼凄楚；別了，爸爸媽媽，但願繁重的勞動別再加重您駝背的度數，少增幾根銀絲、褶皺，不要用您粗糙皸裂的手偷偷抹淚，平添好多憂愁；別了，年邁的伯伯，永遠記得您顫悠悠蹣跚地送出村口，緊緊拉住手，順便把疊好的鈔票塞過來，雖數量不多，並未作叮嚀，但囑託、情意已深深融入其中；別了，裊裊的炊煙，整日縈繞熟悉的叢林、屋舍，你將常常縈繞在遊子的夢中……

太陽爬到半空，天暖起來了。快活的燕子，翩翩起舞，越集越多，盡情演繹身影的突然放大、縮小。它們作遷徙前的動員、聚會?還是最大限度地將景色收進眼底記入腦里?還是因不久後的遠行而單純地激動、開心、得意?

燕子為現今的美麗金黃而自豪，又為逃離後續的寒冬而蓄力。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

在這輾轉期盼之間，我們卻漸漸變老。沒覺察「秋風清，秋月明」，倒感「一陣秋雨一陣涼」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