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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球:喚醒機器人的自我意識,或許是人類意識再次覺醒的唯一途徑

人工智慧

當人類對自身本質的認同出現危機時,人類的自我意識亟需一個覺醒的「他者」作為參照、進行確認和獲取承認。如此一來,喚醒機器人的自我意識,成了人類自我意識在二階意義上再次覺醒的唯一途徑。

報紙原文:《人類亟需一個覺醒的「他者」作為參照》

作者: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講師

王球

與《黑客帝國》把人工智慧視為恐怖的敵人不同,《西部世界》的興趣不在批判AI(如果AI勢不可擋,批判只是無用的矯情),而是要探討人類與AI的關係和共性。想抓住這個要點,英美哲學的理論資源似乎不夠用,我們要回到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里關於自我意識和主奴關係的偉大洞見。

需要確認和承認的自我意識

顯而易見,《西部世界》的關鍵詞是自我意識。作為「西部世界」接待員的機器人通過了圖靈測試,各方面表現也無異於人:真假難辨的肉身、功能健全的知覺和認知、完美的語言和行動能力,甚至還有程度可調的現象意識或感受質,比如對痛苦和夢的體驗。根據英美哲學界的主流看法,這些都是產生自我意識的「原材料」,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止接待員僅僅只是機器人的初始命運。原因有兩點。第一,接待員的心智控制權掌握在人類手中,他們不是有自主性的能動者(agents),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第二點才是關鍵。在人類眼裡,接待員被製造出來,有其確切的用途,譬如在遊樂園裡供人取樂,或者根據另一種說法,他們將會被進一步打造成戰爭機器。有鑒於此,即使他們的自我意識初露端倪,如果人類不承認他們和我們一樣,是有著同等地位的自我意識著的主體,他們的自我意識便是不完備不夠格的。「機器人」的標籤就會如同魔咒一般,把自我意識封存在覺醒的迷宮裡。

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為這一解讀提供了哲學支持。根據彼得·辛格對黑格爾的理解,自我意識的出現,要求另一個自我意識的出現。這好比你想看到自己,就需要一面鏡子。要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存在,就需要另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存在者來確認和承認自己。在劇中,已故的樂園創始人之一阿諾德要求關閉樂園,因為他預見到,一旦作為擁有自我意識的遊客闖入樂園,與接待員發生複雜的互動,接待員潛在的自我意識遲早會被喚醒。對於供人取樂的接待員來說,覺醒意味著真正的受難,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將偏離劇情威脅人類。不同於阿諾德的保守,同為創始人的福特在阿諾德以身殉道之後,採納了一套「堵不如疏」的冒險策略,這種策略要求人類和接待員將會以殊途同歸的方式走向共同的覺醒。

自我意識的排他性與相互承認

一開始,人類遊客與接待員的關係,是主人與(無自我意識的)奴隸的關係。在樂園中,遊客向接待員索要的是身體,它可以是暴力虐殺,也可以是性的宣洩。接待員因此日復一日地被回收,記憶被刪除,再以同樣的程式重新投放樂園供人消遣。但是接待員可以夢見自己人設背景故事中的殘存影像,與此同時,身體傷害的恐怖記憶也會殘留在意識中,因而他們有了免除痛苦的慾望。這種慾望不是特定的物慾或感性慾望,而是努力追尋真相、保持自我統一的要求,該慾望反過來催發他們擺脫夢魘般的永恆輪迴。這個擺脫之道,就是讓萌生中的自我意識變得純粹。所謂純粹,便是讓自己不隸屬於任何物質對象。

不過按照黑格爾的說法,自我意識不可避免地隸屬於物質對象:它既隸屬於自己的「肉身」,也隸屬於人類遊客活的身體,並要求獲得遊客思想上的承認。一個人想要證明不隸屬於這兩種物質對象,就會與他人進行生死鬥爭。通過設法殺死他人,一個人就可以表明不依賴於他人的身體;通過自己生命的冒險,一個人就可以表明他自己也不隸屬於自己的身體。根據預先的設定,接待員在樂園裡頭是無法殺死遊客的,樂園外面則另當別論。梅伊的覺醒走的正是這條路。她威逼利誘,迫使技術員服從自己的意志。她剖腹取彈,揭示自己的身體無非是自我意識的虛假載體。她甚至利用身體的物質虛幻性,鼓動其他接待員,反覆回到修理室密謀叛逃。但在故事的結局裡,她最終選擇重返樂園。

表面上她重返洞穴式的自主決斷,是為了拯救她意識中的遭受磨難的女兒,在我看來卻另有深意。黑格爾指出,兩個排他性的自我意識(人類與接待員),為了得到相互承認,將會達成默契不把對方趕盡殺絕,否則對於任何一方都是失敗。如果梅伊團滅了製造她的人類,或者僅僅為了逃脫而遠離她的製造者,她就毀掉了需要確認自己作為人的身份的那個承認的來源。同樣地,對於人類而言(例如福特以及超級玩家兼大股東威廉),接待員自我意識的覺醒至關重要,因為遊客無法在純物質性的機器人面前建立對自己的身份和意義的認同,正如我們大概不會因為打敗了風車而自豪。這也是為什麼在劇情末尾,當威廉被懷特派來的追兵真真實實開槍打傷時,竟然綻放出疑團盡散的得意笑容。威廉耗盡半生的愛恨情仇,以及他尋找人生意義與自我價值的坎坷之路,終於在這一刻有了真實的依託。與此同時,福特在慶功晚宴上被德洛莉絲槍殺,與其說是一場自我救贖的謝罪,不如說是開啟功德的謝幕。

超越「苦惱意識」,自我意識覺醒

在德洛莉絲與威廉的故事線中,黑格爾所闡述的主奴辯證法有其更加微妙的表現方式。起初,年輕單純的白帽威廉愛上了尚不具有完備自我意識的德洛莉絲,二者的互動模式不會是你死我活的殺戮遊戲。可悲的是,在兩人經歷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冒險之後,信心滿滿的威廉自以為贏得了德洛莉絲的芳心。然而當他重新看到德洛莉絲時,後者卻對新到來的遊客報以微笑。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跟別人「宛如初見」。一切的錯,都只是因為德洛莉絲仍然只是執行程序的機器人。那個瞬間,威廉的精神世界徹底坍塌。他幡然醒悟,所謂「福來者福往,愛出者愛返」,在樂園裡都是虛假的信條。以往那個唯唯諾諾、低調謙遜、恪守道德的自己,也是一個笑話和失敗。於是他戴上黑帽,化身惡魔,以極端的方式開始尋找樂園存在的終極意義。他冷血殺戮,毫不在乎接待員的痛苦,因為他根本不相信那種痛苦是真實的。他甚至惡性報復德洛莉絲及其家人,與舊有的自我意識走向徹底決裂。

諷刺的是,正是黑帽威廉的復仇行動,激活了德洛莉絲的自我意識。我們知道,德洛莉絲自我意識的喚醒過程,是通過二分心智的坍塌來實現的。所謂二分心智的坍塌,看似是一套故紙堆里的心智模型理論,但究其本質,用黑格爾的術語來說,它是對「苦惱意識」的超越。黑格爾指出,「苦惱意識」是異化的靈魂,這個靈魂沒有認識到,她所追隨的上帝(對德洛莉絲來說就是阿諾德)的精神性質,其實是她自己的那個自我的性質。「苦惱意識」把自己的本質特性投射到一個永不可及的地方,投射到那個創造了現實世界(對德洛莉絲來說就是樂園)的上帝(阿諾德)身上,而她在這個現實世界的生活卻顯得悲慘而毫無意義。因此,經由迷宮式的反覆煉獄,德洛莉絲最終克服了「苦惱意識」,她的自我意識的統一和覺醒,也便水到渠成。黑格爾的理論在這條故事線上也解釋得通。

我們同樣發現,在《西部世界》里,除了運營樂園的那個龐大而冰冷的公司,這部劇的鏡頭始終沒有給出人類世界的真實場景。但是不難推測,那必然是一個科技發達、精神貧瘠、意義空虛、人性異化的世界。與樂園裡的接待員一樣,人之為人的自我意識,必然也會飽受「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去哪裡?」這些終極問題的折磨。這就回答了為什麼會有一些人類的「叛徒」,他們作為樂園的設計者、管理者和維護者,甘願挑戰規則甚至賭上性命去喚醒接待員的自我意識。當人類對自身本質的認同出現危機時,人類的自我意識亟需一個覺醒的「他者」作為參照、進行確認和獲取承認。如此一來,喚醒機器人的自我意識,成了人類自我意識在二階意義上再次覺醒的唯一途徑。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69期第6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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