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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失火未婚夫被燒死,7年後我卻在另一地點看到他

民國二十五年。

中南方有一富庶之地名為遷縣,長江水源穿境而過,四季分明,物產豐霈。遷縣最出名的,要算「桐油大王」萬文武。

萬文武生平傳奇,自幼父母雙亡,寄居於叔父萬鴻山。

萬鴻山經營桐油鋪,有一子萬文博、養女璟嫻,三個小孩子青梅竹馬,相伴長大。不料萬文武六歲時突發高熱,人事不省,萬鴻山請遍名醫,診斷為脊髓炎引發「風痱」,痊癒後卻落得殘疾,從此背不能直,人稱「萬羅鍋」。

萬羅鍋命運多桀,二十二歲那年又險些命喪火海,後娶璟嫻為妻。

雖天生不足,萬羅鍋卻別有奇才,生意場上叱吒風雲,狡黠多智,雷霆手段,令人聞風喪膽,短短七年時間,便將油庄生意做大,萬氏風光更勝從前。

不過,遷縣老少最津津樂道的,卻不是萬羅鍋的才幹,而是他多年來對妻子極盡寵愛,百般體貼,羨煞旁人。

只是他那妻子雖美,卻對他異常冷淡。

有人說,那女人的心,怕不是一顆冰坨子吧?

1

南方天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方才還晴好明朗,只一會兒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墨青色路面,窄石板條長長短短,被時光鑿成無數細密的坑,光線下映出毛孔一樣的潤澤,粗礪凝重。

街角的地方,生了苔蘚,黃綠得鮮亮,與牙色台階鑲成油畫。

漫天煙雨,彷彿將這小城籠在大千世界之外,獨自靜謐。

「不嘛,姆媽,我要玩,不要回家——」

五六歲的男童口中稚氣未脫,嗓門十分嘹亮,雙目炯炯,對母親仍有些畏懼。

身旁少婦一模一樣的杏核眼,瞳孔漆黑,如琉璃珠,扇著長長的睫毛。一襲淺黃色薄錦緞旗袍,從上而下蜿蜒起伏,極熨帖,將一副楊柳腰襯得醒目。

「不可以,要用飯了。」少婦眉目溫婉,語氣卻不容置喙,輕輕示意車夫,黃包車緩緩抬高,叮叮噹噹的鈴聲漸漸輕快起來。

車子穿過兩條街,直奔東北方向大宅。

兩棵粗大的老樹生得格外茂盛,背後高高的馬頭牆,白粉青瓦,屋檐飛揚,雕飾精美,角上各掛一盞明瓦燈。

不遠處水聲滔滔,船隻剪江而行,划出一條迤邐的長尾。

細雨擋起一層霧簾,遠處看不真切。

少婦目光觸及江面,有些恍惚,明玉一樣的面龐浮現隱隱的凄楚。

「夫人,到了。」

車夫說了第二回,少婦這才回神,歉意地笑笑,付了車錢,攜男童一起進了大宅。

車夫數了數手裡的銅板,咧嘴一笑,沖大宅看了眼,起身掉頭。

「都是婆娘們碎嘴眼紅,那萬家少夫人和氣得很,又大方,光車費就多給了10個銅板哩。」

「大方倒是不假,我婆娘在脂粉店親眼見過,買了一大包東西,多付的大洋都不要零錢,說請喝茶,只是話不多。」

幾個車夫蹲在南牆外嘮嗑。

「萬老闆有的是錢,他婆娘當然捨得花錢——」

「話可不能這麼說,有錢歸有錢,善心是善心,有錢人對窮人很壞的多了去……對咱拉車的都和氣,那是真心好,我看那娃子也教得好,小大人兒一樣。」

「你個癩蛤蟆敢惦記人家,當心被萬羅鍋剁了你餵魚……」

「胡說些個什麼……」

粗鄙的鬨笑聲響起,撲啦啦驚飛幾隻麻雀。

2

傍晚,萬家大宅。

餐桌上陸續擺滿菜:酒凝金腿、千張包、筍尖老鴨、狀元豆、燉菜核、雞湯粥,香氣撲鼻。

端坐一旁的小男孩吞了吞口水,望了母親一眼。

「阿爸馬上就來,再等一下。」少婦輕撫了撫兒子,男孩點點頭,勉強將視線扭開。

忽然門前一暗,接著一個男人踏了進來。

「要干大事,沒有飯量可不行!來來來,恕兒可以動筷了,阿爸應該走快些。」

男人國字臉,濃眉斜入鬢角,留著絡腮鬍,凌厲深沉的眸子觸及母子,瞬間軟化,長腿麻利地邁過門檻,高高彎起的駝背十分刺目。

「璟嫻。」男人尋上女人的眼睛,女人「嗯」了一聲,錯開視線,低頭為兒子布菜。

男人微微失落,轉眼見男孩狼吞虎咽,眼裡便又重新含了笑。

燈光暖黃,一室安詳。

「明天商會招待晚宴,絲綢庄的張老闆、麗行百貨的李老闆,還有新到任的銀行行長都會帶家眷過去。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應酬,不過……」

「我不舒服,你帶恕兒去吧。」

瓷白的手指捏著勺子,在粥碗里撥了撥,又放下。

璟嫻的目光散落在不知哪一道菜里,總之不會在他身上。

「不去也罷。」萬文武嘆了口氣,又不放心,「到底哪裡不舒服?我叫醫生來瞧瞧。」

「不用。」璟嫻聲音起了不耐煩。

片刻寂靜。

這些年,那道溝壑始終橫在他們之間,像填不滿的慾望,忘不掉的夢魘。

忽然想起什麼,萬文武在胸口摸了摸,掏出一個小方盒子:「今天在洋行看見這個,說是新貨,我覺得適合你配戴。看看喜不喜歡?」

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枚翡翠戒指,高冰帝王綠,圓溜溜、油汪汪的一團,像是隨時都能化了。

見璟嫻眼不錯珠,萬文武暗喜,忙將戒指取出,「我幫你戴上吧。」一手去拉她。

他剛碰上她的皮膚,她立刻像被火燎一樣,猛地抽回手,那枚價值連城的戒指也被撞飛,「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璟嫻頭也不回衝出去。

萬文武發愣,馬上俯身拾起戒指,看了看,重新裝回盒子。

「心疼嗎?」男孩子一邊扒飯,嘴裡鼓鼓的。

萬文武笑笑,揉揉他的腦袋,「阿爸只心疼你姆媽。」

3

二十五年前。

隆冬臘月,滴水成冰。

臉色黑黃的高瘦男人,牽著兩個幼子走在街上,男孩們穿著一色棉長褂,外套毛皮馬甲,頭戴瓜皮小帽,鑲著紅瑪瑙帽正。

遷縣街「螺螄殼裡做道場」,各種叫賣吆喝聲響成一片。窮的、富的、老的、少的,此刻沒有了分別,過年的喜悅終究是人人同享的。

但也不盡然。

「大爺們行行好,行行好吧,懇請你們發發善心,收留小侄女,只要一個銀元,讓她爹安心入土罷——」

路邊,女人跪著磕頭,旁邊一張草席,覆在一具早已僵硬的男人身體上,另一側跪著一個約莫兩歲的小女孩,臉蛋紅彤彤,長長的睫毛黏滿雪花。

女孩穿著單薄的夾襖,安安靜靜跪著,冷風灌來,便特特打個寒噤,一聲不響。

「嘖嘖,可憐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偶爾有人發出一兩聲嘆息。

喜慶的日子,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都行色匆匆奔著自家的好年。

「阿爸,我要這個小妹妹!」

突然,小一點的男孩瓮聲瓮氣地對高瘦男人說。他大約也兩歲多,胖胖的小手指著女孩。

「弟弟,她要一個銀元呢,夠買八斤豬肉了。」另一個男孩大約四五歲,一本正經,「而且,今天你已經買了很多東西。」說著往男人身上瞄。男人背上果然掛著玩具、糖果、鞭炮,琳琅滿目。

「是啊,文博,平時你任性淘氣也就罷了,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男孩父親看了女孩一眼,低頭道,「你平日盡欺負哥哥,再讓你欺負小妹妹是不行的。」

小男孩一聽,馬上手腳熟練地往地上一攤,四腿兒亂蹬,哇哇大哭:「不嘛不嘛,我就要小妹妹,我就要小妹妹——」

嘹亮的奶音立刻吸引了許多人,待弄清楚,眾人不禁好笑。

「小娃娃,你要這妹妹做媳婦嗎?」有人逗弄他。

小男孩立刻止了哭,臉上掛著淚珠,口裡卻答得清脆:「是呀!」

眾人哄然大笑。

「我說萬掌柜,就給你家小公子買了這個小媳婦兒罷,早早了卻一樁大事,哈哈哈——」

萬掌柜哭笑不得。

小男孩一咕嚕爬起來,從萬掌柜兜里摸了個蘋果,擦了擦,遞給女孩:「給,叫哥哥!」

女孩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

眾人這才看清,女孩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眸子明秋水潤,臉如蓮萼,粉雕玉琢,瑩瑩可愛。

「哥哥。」女孩怯怯叫道,卻盯著男孩不放,小手抱住蘋果。

4

最近,萬文武託人約了一個著名西醫見面。

璟嫻帶著兒子早早來到萬文武預訂的餐廳等著。

若不是為了孩子,她斷不會與他出門。

七年了,他越小心翼翼,越是激起她的記憶,她便深陷惱恨,難以自拔。

深處的記憶,如像惡毒的蛇信,從心底緩緩蔓延,侵蝕四肢百骸,又如跗骨之蛆,一點點添噬內心的寧靜。

憎惡、痛絕、恐懼,卻無可奈何。

偏偏她又曾無限接近幸福,那麼甜蜜、快樂,只差一點點,就能把握它。

他去了,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他曾是她的太陽,而此刻,只剩她如灰燼。

本該隨他去了,可惜她不能。

她有了孽種,活下去的理由。

她曾無數次夢想著萬文武遭報應、天譴,卻不能眼看報應在孩子身上。終究是她的骨肉。

萬文武幼年時,生身母親便患脊髓炎去世,據醫生介紹,此症有很大可能性遺傳給後代,男孩風險高於女孩,後胎高於前胎。

這些年,璟嫻先後流產過兩胎,萬文武既心疼她,又考慮後代健康,便決定不再生育,一心只想將恕兒養育成才,繼承家業。

此前醫生告誡,鑒於六歲為並發關鍵期,務必帶小孩做檢查,密切觀察健康狀況。

至今恕兒已滿六歲,萬文武如臨大敵,推了所有事務,前幾天為孩子做完檢查,今天又依醫生喜好訂了餐廳,匆匆趕去接人。

兩杯果汁下肚,恕兒尿急,璟嫻便將他領至男洗手間,自己守在門口稍遠一點的盥洗池邊上。

鏡子里映出窈窕的身影,桃花面、烏髮如雲,璟嫻別過臉,正見有清潔工人過來,便向旁邊移了移。

夏日裡,那人長袖長褲,戴口罩,看見女客躬了身就要退,璟嫻忙喊住他:「不妨事。」說著又讓了幾步。

清潔工略遲疑,沿牆角掃了地,再將抹布擰凈、折平,擦拭台盆。

璟嫻的目光不自覺地追著那雙手,忽見手腕處露出一截皮膚,紅白蚯蚓般的疤痕十分猙獰。

心裡突地一跳,禁不住出聲:「先生,你的手是怎麼傷的?」

「啊,沒,沒什麼。夫人。」聲音沙啞而低沉,實在是難聽,清潔工捲起抹布,匆匆提了水桶就要走。

璟嫻下意識追了兩步。

「姆媽!」恕兒推門出來,邊洗手邊說,「我這就好,再等等我。」

清潔工回頭,見到孩子突然愣住,轉身回到盥洗池邊,低頭將孩子濺出的水漬擦乾淨。

5

醫生說,恕兒目前身體完全健康,今後只需每月檢查一次。

萬文武高興地一把擎起兒子,原地兜了個圈,羅鍋著背,看得璟嫻心驚。

恕兒眉眼、下巴都像她,天然一副美人相,越大卻越顯出父親的樣子,駝峰高鼻樑,走路微微彎著兩條小胳膊,加上小大人做派,誰見了都要誇讚一番。

萬文武更是得意,對獨子恨不能寵上天。

璟嫻卻對恕兒嚴厲,課業也看得緊。

看完醫生回來,萬文武又勸她,以他家基業,將來恕兒只要不十分敗壞,必然衣食無憂,因此無需過分苛責。他希望兒子不必像他童年一樣刻苦,安樂一生即可。

璟嫻冷眼看他:「你也想養一個紈絝子弟不成?」

有一個名字,像一柄利刃,生生插進兩人心裡。

萬文博,萬文武的堂弟、萬家油庄少爺、璟嫻養父之子,在他們近三十年的光陰里,一直如影隨形。

從小囂張跋扈,聲名遠播的小霸王,調皮搗蛋無所不能,十四歲上下到了巔峰,功課不做,生意不學,成日里遛鳥鬥雞、吃喝玩樂。鄉親都稱「一副好皮囊,內里一把糠」。

待到大了些,長成一表人才,小子性子轉變,雖依舊好玩樂,卻不再討人嫌,甚至有些軟弱,遇見麻煩先開溜,見人未語三分笑。

只是,從兩歲到二十歲,萬文博有一件事從未改變。

那就是,他對璟嫻的愛護。

小時候,前一刻他還對別人大打出手,轉眼卻在璟嫻跟前送花獻寶。長大後,璟嫻惱他不成器,他偏愛連逛三條街為她選一盒胭脂,無論她薄怒嗔怪,一味耐心討好。

有人說他中了邪,文武說他迷了心竅,文博不屑一顧,依舊我行我素。

明明他遊戲人間,偏偏對她情有獨鍾;而她才貌雙全,心高氣傲,卻拿他無可奈何,死心塌地。

二十歲那年,萬文博終於求得父親同意,要娶她為妻。

「璟嫻,璟嫻。」他握著她的手,微微發抖,「以後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要我讀書,我就讀書,你要我做生意,我就做生意。好不好?」

枝頭桃花盛開,草木也知人意,雙燕銜泥,蝴蝶翻飛。

她紅著臉,嗔笑他為何早不用功?

「那不一樣。成親後,我就有了家室,自然要擔當男人的責任。」

他神色那樣鄭重,眸子黑白分明,還有一些少年氣,可是她愛他。

愛他頑劣、愛他聰穎、愛他意氣風發、愛他隨心隨性,愛他赤子之心。

他漂亮、手巧、愛乾淨,他的一切一切,早已深刻在她心裡。如果沒有那場大火……

「璟嫻,璟嫻。」

萬文武低聲喚她,她猛然回神,眼裡淚光閃爍。

男人臉色黯下來,璟嫻轉身回房。

6

「明日就是初八了……」

「我有應酬,你替我多備些東西吧。」

萬文武很少這樣直接打斷她,她知道他在生氣。她不在乎,甚至希望他動怒。

他難過,她便好過。

吩咐傭人帶齊東西,璟嫻跟恕兒換了素服,一起坐車來到郊外。

距離並不遠,黃包車拉得慢,一路上,璟嫻回頭看了幾次,未見異常,心裡卻總覺不安。

到了墓地,傭人清理完墳前野草,掃凈墓碑,擺好果品酒水,璟嫻跟孩子齊齊跪下。

心痛如絞,淚如雨下。

今生無以為報,來世為二老做牛做馬。璟嫻心中默念,深深叩首。

自兩歲到萬家,萬氏夫婦對她視如己出,文博出事後,養父萬鴻山中風卧床,不久去世,養母不到兩年也鬱鬱而終。

「誰!」

璟嫻回頭,草木背後人影一閃。

傭人追過去,並不見人。

祭拜之後,璟嫻讓傭人帶孩子先回。

「出來吧!」她喝道。

一陣窸窸窣窣,樹後慢慢走出一個男人,長袖長褲,面帶口罩。

男人見到墓碑如遭雷擊,一步一挪,緩緩走近,突然「撲通」一聲撲倒在地,雙臂緊緊抱住石碑,喉嚨深處發出野獸般低吼。

許久之後,嘶吼變成嗚咽,璟嫻慢慢伸出手,觸向那劇烈顫慄的肩膀。

「讓我看看,你是誰。」極輕極輕的聲音,她靠向他,微微低頭。

口罩遮去大半張臉,額頭的髮長長地垂下來,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

那雙眼睛!

從來只會笑、坦蕩又明亮的一雙眼,哪怕已布滿血絲、淚水洶湧,她永世難忘。

「你……」璟嫻覺得胸口的氣息被一點點抽走,腦海中大片空白,素白的手停在空中,遲疑片刻,終於向前。

男人突然退縮,眼中血紅。

璟嫻卻像瘋了一般猛撲向他,緊緊抱住他的脖頸,淚流滿面,不發一言,胸膛因為極力壓抑而劇烈起伏。

男人奮力掙扎,要將她推開,璟嫻兩條的纖瘦胳膊漸漸不支,卻死攥著衣服不撒手,咬著嘴唇,淚珠子成串掉下,「求求你……」聲音低到塵埃里,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思戀幾乎燃燒,她喘息著,眼底是層層疊疊的痛苦。

男人漸漸不再掙扎,終於反手將她擁進懷裡。

「謝謝你,還活著。」

她嗚咽著,貼緊他。

七年前,萬家的那場大火無人不知。

萬家少爺成親前一晚,幾間廂房突然起火,火勢洶湧,而萬文博自那夜離奇失蹤。

萬鴻山驚懼之下中風卧床,不久竟撒手人寰,萬夫人鬱鬱而終。有人說曾見一人渾身著火,撲進江中,萬文博必死無疑。萬文武當家後,重新修繕祖屋,生意也越做越大。

「我是被害的。被人救起後,我曾想做出一番事業找他報仇,可是我無能,無能!我是個廢物,七年了……」男人眼眶通紅,喉結滾動,「只要你過得好,就……罷了。」

7

白色炊煙閑閑地升起來,日頭還亮著,卻沉沉地向西墜去。

街兩邊陸續有人端了碗出來,笑談著下飯。

路邊長著鵝掌楸、貓兒刺、紫薇,碧玉油亮,地上大片紅花醡漿草,毛茸茸的小葉子都成心形,晚風拂過,撲簌簌波浪起伏。

璟嫻坐在車裡,手裡絞著綴穗白綾挑線帕子,街邊風景在眼前漸漸明晰起來,連同幼時的記憶。就在這條街上,她被一個小哥哥領走,從此有了和氣的雙親、學琴棋詩畫,長成好人家的大小姐。

圓圓的眼睛,霸道的語氣,在她的腦海里活靈活現,漸漸與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重疊。

「先生,勞駕您快一點。」

黃包車夫為了這「先生」二字奮起,直跑得臉腮發抖,耳邊風聲赫赫。

回到家,璟嫻簡單收拾了一隻輕便小包袱,藏到柜子里。

萬文武比平日回來得稍晚。

「乖,多吃一點。」璟嫻為兒子夾了一片火腿,自己夾了青菜。

「你今天心情很好。」

萬文武看著她,專註的眼神一如既往。

「恕兒體檢沒事,我當然高興。」

璟嫻又盛了半碗粥,這才轉向他。

萬文武又從懷裡摸出戒指盒子,放在她面前:「上次有點磕傷,現在修好了,我知道你喜歡,自己戴上吧。」

翡翠戒指流光溢彩,璟嫻嘴唇動了動,終於低聲說了句「謝謝」,握住了盒子。

極細微的表情飛快從男人臉上隱去,他長舒一口氣,站了起來:「我出去一下,要很晚才回……」

「不必等我。」幾個字是不必說的,因為她從不等他。

「知道了。」

萬文武走到門口,突然回身:「你不問問我去哪嗎?」

璟嫻像受驚的鹿,黑漆漆的瞳孔對著他,緩緩道:「……你生意上的事情,我一向不過問。」末了,低聲說,「你自己當心。」

恕兒做完功課,璟嫻幫他洗澡。

「姆媽,您不是說我大了要自己洗澡嗎?」

光溜溜的小身子在她手裡滾著,心底頓時湧出酸痛。璟嫻強忍著淚意,替他打上泡沫。

「恕兒是男子漢了,會照顧自己了,對不對?」

「對啊!」

「你喜歡阿爸,還是姆媽?」

「嗯——都喜歡。阿爸不凶我,但是姆媽凶我我也喜歡。」

「阿爸會對你好的。」璟嫻說著一把抱住恕兒,前襟頓時濕了大半。她緊緊摟著孩子,不讓他看見自己流淚。

「阿爸很好的,您為什麼不喜歡阿爸呢?」孩子任她抱著,小心說道。

璟嫻一愣,趕緊擦了擦眼睛,推開他,開始沖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但是姆媽永遠愛你。」

沐浴完畢,安頓好恕兒,璟嫻迅速回房,取了包袱從後門悄無聲息地走了。

8

西南角的舊街白日里冷冷清清,晚上卻是另一番天地。

高高的門樓下掛著一行四盞紅綃燈籠,正中三個鎏金大字「幼芳苑」。

「哎喲——萬老闆,您可算來了,姑娘們望眼欲穿,一個月都見不著人影,真箇兒狠心——」

老鴇一見萬文武,兩條眉毛飛起,狠拋著媚眼兒、揮舞著手絹兒,濃濃的一團香風裹挾著他進了門,踏著一路銅錢花紋的卵石路,領進廂房。

「還是個雛兒,單為您老留的,只是性子差點兒,您多擔待——」老鴇水蛇一樣扭著腰,掩上門。

屋內立著姑娘,花鈿綉襖,濃妝艷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兩指捏住輕巧的下巴,向上一提,萬文武仔細端詳這張臉,竟是一樣的杏核眼,秋光瀲灧,心底起了波瀾。

「脫!」

月光如瀉,遠處是深藍的夜空,窗外幾聲蟲鳴,依稀歲月靜好。

伏在女子身上,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另一張臉。

最初,他是不願她來的。他本就寄人籬下。

小小年紀,她總是清冷的。

六歲那年,他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她握著他的手,急得流下眼淚。

那一刻,他忽然懂了,他們一樣的命運,一樣孤單。他生出強烈的願望,一生一世與她一起。

終於死裡逃生。三人一起玩耍,一起讀書。

從小女娃長成風華絕代的少女,他沒有一刻停止愛慕。

文博東奔西跑、惹是生非,而他知書達理、勤勉謹慎。

文博會在外瘋了大半天之後,帶給她一朵無用的野花,而他總在她身後,默默替她打水掃地、呵護體己。

可是,他悲傷地發現,她對他是客氣的、冷靜的,而對文博卻親昵無間。

他的愛和付出只多不少!她卻要與別人成親。

「啊,輕點兒——」

身下一聲嬌叱驚醒了他。

萬文武回神,動作一滯,接著更加粗魯地衝刺起來。

「不讓我碰是吧?不讓我碰是吧!」

女子被他眼裡的瘋狂嚇住,不敢出聲。

「你們眼看就要成親了,你知道我有多痛嗎?一想到你要在別的男人懷裡,我就受不了!你的心是我的,人也是我的,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撕裂的劇痛讓女人開始掙扎,哭號著讓他停下,卻換來重重的巴掌和更加粗暴的折磨。

許久之後。

女人如破碎的布偶,昏死過去。

男人提上褲子,扔下兩塊大洋,門口有人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去。

「人呢?」

「抓到了,關在倉庫。」

厚重的鐵門被推開,發出刺耳的聲響,潮腐之氣撲面而來。

明晃晃的燈罩里,幾隻蚊蟲撲棱著追逐,不斷衝撞。

兩個人瑟縮在角落。

萬文武躬著背,穩穩踏進去。

早有人準備了太師椅,扶他坐下。

地上的男人已摘了口罩,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方臉濃眉,駝峰鼻,五官與萬文武有幾分神似,只是面色憔悴,兩頰深陷。正是失蹤多年的萬文博。

「璟嫻,這些年我虧待過你沒有?說良心話。」

萬文武只盯著璟嫻,神色溫柔,語氣平和,讓人很難不相信他發自肺腑。

「萬文武,你良心叫狗吃了,你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你也配說良心?我呸!」萬文博破口大罵,還想撲過來,被人一腳踹在肚子上,半天動彈不得。

璟嫻忙護在他身前,狠狠瞪向動手的夥計,夥計回頭看看老闆,退了回去。

「直說吧,你要怎樣才肯放我們走。」(原題:《此去經年,如花美眷 》作者:蔥白。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下載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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