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教孩子們寫詩

孩子們本來就懂詩，本來就會寫詩。為什麼？因為他們擁有童心。而我相信，童心即詩。（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8月3日《南方周末》）

這兩年，我突然變得忙碌起來，因為添了一件事情：教孩子們寫詩。

我的「教法」，其實很簡單，就是讓孩子們自己動手寫。我自己的經驗告訴我：學詩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自己寫。這就好比學游泳，你要孩子學會游泳，如果整天讓孩子站在游泳池邊欣賞，那是永遠學不會的。

但這些孩子畢竟只有5-10歲那麼大呀！他們真懂詩嗎？他們真寫得出詩嗎？我內心就有這個信心：孩子們本來就懂詩，本來就會寫詩。為什麼？因為他們擁有童心。而我相信，童心即詩。

孔子當年編完《詩經》，就感嘆過一句：「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孩子們的「思」，就是感覺。孩子們的「無邪」，就是童心。孩子們活在「思無邪」中，就是活在詩意里。

我是通過網路視頻來上課的。我想通過「愛」來激發孩子們的詩歌興趣，第一節課就叫「愛是什麼」。我以前寫過一首詩，就叫《愛是什麼》。這首詩其實是一個4歲左右的女孩子教給我的。這是一樁真實發生的事情。

有一天，我在公交車上。我喜歡觀察。也巧，那次我是站著，對面坐著一對母女，她們坐在靠中間門邊的兩個座位上，一問一答地說著話。小女孩很聰慧，媽媽的問題都難不住她。不管媽媽問什麼，她都能隨口給出回答。旁邊的乘客聽了直樂。突然，媽媽給孩子出了一個難題：「孩子，你知道愛是什麼嗎？」

我一聽傻了。這個大問題，孩子怎麼回答呀！公交車轟隆隆往前開著。沒想到，那4歲左右的寶貝閨女一點也不怵，只見她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彷彿突然想通了似的，仰起頭來，看著媽媽，很認真地回答：「愛是媽媽！」媽媽聽了，特別感動，把孩子緊緊攬進懷裡。

我也沒有料到孩子會這麼回答，而且回答得這麼堅定。我明白了：孩子們隨口就能說出詩！我就收穫了這麼一首詩。

愛是什麼

多少人在這個問題面前

困難得說不出話來

我只偶然聽見過

一次確鑿的回答

那是一個孩子仰著臉

在公交車裡告訴媽媽的——

「愛是媽媽！」

這孩子也就三四歲大

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我當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記得那一天

整整一天

我都沒怎麼說話

我不想說話

第一節課，我就講了這個真實的故事。孩子們寫出了很好的習作，比如7歲的劉默容（深圳）寫的這一首：

愛是什麼

愛好像是輕輕的

飛在空中

像種子一樣

一旦落到一個人的心裡

它就會長成一朵愛的小花

她的媽媽還專門附來了一段記述：「今早起來，我們倆依偎在一起，聽了樹才老師的第一節詩歌課《愛是什麼》，當老師說到他聽到孩子說『愛是媽媽』時，她把小腦袋在我懷裡蹭來蹭去。課後要我把樹才老師的這首詩連續給她朗誦了三遍，我想，她一定也被深深感動了。然後，一分鐘就完成了課後練習。」

孩子們能寫詩，而且寫得很好。這好像沒什麼道理可講。實際上，這個故事本身就包含著道理。

當孩子們用一雙晶亮的充滿好奇的眼睛打量身邊的一切人和物時，許多鮮活的感覺（活生生的感覺就是詩啊，只是還沒有被寫出），從他們的心中飛掠而過。儘管孩子們掌握的辭彙還有限，但他們的感覺力和想像力，比大人們更靈敏，更大膽！

只要稍微提示一下，孩子就能很好地化用一個句式，並用自己找到的形象來擴展、蔓延它。寫詩是學習使用漢字、開啟內心想像力的最佳方式。通過學寫詩，我就是想讓孩子們像玩珠子一樣來玩漢字。事實上，孩子們正是「玩兒著」，就把一首詩說（寫）出來了。

孩子們玩兒時，細心，專註。他們常常有新發現。他們常常能看見事物之間難以察覺的神秘聯繫。寫詩，無非就是讓他們把這些「新發現」寫出來。

我們總覺得孩子們調皮，不懂事，不聽話。實際上，孩子們也許不懂事，但他們絕對懂詩，他們也許有時不聽大人的話，但絕對聽自己內心的話。內心的話是什麼？就是詩。孩子們還愛思考，所以老愛問「為什麼」。他們有著直覺的認知力。而我們這些大人，常常被知識和社會搞複雜了，心裡怎麼想，嘴上不敢直接說。我認為，在寫詩這件事情上，大人們要向孩子們學習。

詩是生命中最善（心意）、最美（想像）、最真（直覺）的那些瞬間，它們閃閃發光。

光的源頭呢？就是那顆童心。

（作者為詩人，曾任中國駐塞內加爾使館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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