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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帶我私奔害我淪落風塵,4年後再見他,我知道復仇機會來了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周萌龍 |禁止轉載

1

「啾啾,啾啾」。

一兩聲鳥鳴,從拾歡院東南角的古樹上傳來。因著拾歡院白日的闃靜,鳥鳴聲越發清晰,在拾歡院的亭台樓閣間跌跌撞撞,也不知最終入了哪間院落。

碧薇把最後一桶水提進落梅閣時,透過新糊上的窗紗,日光已經從窗前移至床邊。名冠京城的「落梅仙卿」陸矜華剛剛醒來。

她雙目微闔,頭髮微微有些散亂,只用一根碧玉簪挽著,其餘的簪環皆被她擲在地上。

她用左手支著頭,右手慢慢地搖著扇子——端午過後,天氣一日熱過一日,此刻的落梅閣一扇窗戶也沒開,悶得緊。

「華娘,沐浴用的水我打好了。」碧薇把繚繞著熱氣的木桶輕輕放下,又將地上的首飾一件一件撿起來,在陸矜華的妝奩中分門別類歸置好。

而後,碧薇熄了蠟燭,行至窗前,將窗戶開了兩扇。而碧薇轉過身時,陸矜華還在床上躺著,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華娘,我特意吩咐廚房兌了溫熱的水,再不洗水該涼了。」一邊說,碧薇一邊把錦帳用金鉤掛好。

「知道了。」陸矜華將團扇放下,起身走到屏風另一端的浴桶處,慢慢除下衣裳進了浴桶。

碧薇為她解開頭髮,用梳子把頭髮理順。碧薇沒念過書,想不出文縐縐的形容來,她瞧著陸矜華這沾了水的秀髮,就好像陸矜華書案上那方價值百金的蘭香墨被水磨開了似的。

碧薇不禁讚歎:「華娘,你的頭髮真好。」

「好什麼?金玉其外罷了。」陸矜華聞言一哂。

碧薇服侍她久了,知道她的性子,便叉開話題來:「看你眼下的烏青,昨夜又沒睡好嗎?」

「怎麼能睡得好?新錦伯那個虎狼般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陸矜華把浴巾遞給碧薇,叫碧薇為她擦身,「完了事之後,我身上酸得不行,就那麼合眼躺了一夜。」

「唉,他在京城這地界上雖然不算什麼大官兒,只是覷著他家出了個得寵的娘娘,華娘你也不好不接他的生意。」

碧薇皺眉道,隨後她用一種盡量輕快的聲音說道,「不過,服侍他一晚的夜資,之後的十天你都不接客媽媽也不會說你的。」

「這可不是錢的問題,」蒙蒙水汽中,陸矜華輕輕搖頭,「『落梅仙卿』名聲在外,物以稀為貴,若是也像尋常妓子一般,哪裡賣得出那麼好的價錢?」

她談及自己,用上一個「賣」,自己卻未覺得有任何的不妥。

「對了,」陸矜華的指甲在浴桶的內壁輕輕劃著,「待會兒你去廚房取早膳時,記得跟廚房的管事說一聲,晚間勻一隻蒸籠給我,我要下廚做一道點心。」

「嗯?華娘你會廚藝?」碧薇服侍陸矜華也有三年了,還從未見她下過廚。

「不會,我只是會做一道點心而已。」言罷,她摸著自己這張明媚生輝的臉孔,凄凄然,又欣欣然微笑起來。

陸矜華號稱落梅仙卿,是緣於兩年前的一場斗花宴。斗花宴,群芳爭艷,是因為原先的花魁從了良,風月場上一時沒了魁首,風流名士們於是促成這場歡宴。

各家妓館都鉚足了勁要爭這個第一。而被秘密教習一年之久陸矜華,也從拾歡院最僻靜的院落,走上了京城的風月場。

陸矜華於音律上甚有悟性,藝比時她彈了一曲。其曲動人心魄,有繞樑之韻,待她曲畢,人們驚見白梅落於其身、其琴,清姿若雪中仙人,故號落梅仙卿。

自此,京城花魁的位置,陸矜華一坐,便是兩年。其間大大小小的歡宴,雖不乏欲取而代之者,她一一化解,倒是名頭更加響了。

縱然已成為京城花魁兩載,如今的陸矜華也才十八歲。十八歲的陸矜華容色妍媚無雙,王孫貴胄願費千金搏其一笑。十八歲的她,時常會夢見自己十四歲之前的樣子。

2

十四歲時,她還不叫陸矜華,她叫陸葭。矜華是在那個只有他跟她,沒有親朋故交,潦草無比的及笄禮上,他為她取的字。從此,她便以字為名,開始了新的人生。

他們私奔後,他說,若是用原名,怕是有妨礙,便要為她改名。原先是想改成跟他一姓的,只是她堅持不能連祖宗姓什麼都不要了,這才各退一步。她留了姓,換了名。

她們陸家,是徽州府懷嵐城中赫赫有名的書香人家,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是族中有功名者甚多,族中無論男女,皆誦讀詩書。她是陸家二房唯一的嫡出姑娘。

後來,她也想過,若不是素日里書讀得痴了,漸漸生出一股逆反心思來,或許她也不會大膽到居然敢和他私奔。

她更加想過,若不是那場雨,她不會遇上他,她的人生,按部就班的。該何時成親,何時生子,侍奉公婆,敬上悌下,十分無趣,卻也十分安穩。

那場雨,下在她十三歲的春天。

那天,是踏青的日子。她帶著貼身的丫鬟,和族中的姐妹一道結伴到了城南的圓山湖。眾人先放了一迴風箏,吟了幾句詩詞應景,約好了集合的時間與地點,便各自散去。

陸葭扶著侍女的手,在走到圓山湖最僻靜的一處花圃賞玩了一回,行動之間便有些倦怠,便去了湖邊的飛橋亭稍作歇息。

出門時瞧著天色尚好,輕而薄的日光,猶如仙人掌中蒙了輕紗的明珠,遊絲般的微風,也有如仙人微笑時唇齒間不經意帶出的氣來。可當她與丫鬟剛進飛橋亭,便落起了雨。

「小姐,你早上沒吃什麼東西,現下反正也要等雨停了才能走,再進一些點心吧。」丫鬟從兜中掏出帕子來,帕子里包了幾塊栗子糕,是她素日愛吃的。

她才捻起一塊,習慣性的用帕子遮住了口鼻,栗子糕還未送入嘴中,她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循聲望去,是一位穿著群青色長衫的男子,在雨中奔跑,朝著飛橋亭這兒來了。丫鬟見此,趕忙上前道:「亭中有女眷,還望公子去別處躲雨。」

那人聽後,微微向亭中瞥了一眼,趕忙道:「是小生莽撞了。」說完便折轉了方向。

陸葭聽他這麼說,方才略略提起的心放了下去。她瞧著那男子的背影,在將視線投往前方,圓山湖她也來過不止一遭了,這附近……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除了這座亭子,並沒有什麼可躲雨的地方。那男子瞧著體格也是瘦弱的,這場雨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

她踟躇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開口對丫鬟道:「阿芸……」說完,又丟了一個眼神給丫鬟。

阿芸是自小服侍她的,瞬息便已明白她心中所想。阿芸朗聲對那已走了一段路的男子道:「公子且請留步。」

那男子聽到回過頭來,阿芸又道:「方才是我考慮不周。此處少有遮蔽之所,請公子入亭內避雨。」

「不妨事么?」男子在雨中定住,想了一想,終是問道。

「事從權宜。公子是偉丈夫,怎麼比兩個小女子還要扭捏?」陸葭不禁出聲道。只是她說完就自知失言,趕忙別過身去。

十三歲的陸葭,見過的男子,除了父親,幾位本家叔伯,外祖家的舅父,堂哥表哥們之外,便只有一位庶出的哥哥。

嫡庶有別,他們自小便不親近。書香世家規矩又大,就連父親也不過請安時見上一面。

而這位被她邀入亭中避雨的男子,是她此生見過的第一位外男。

阿芸守在她身前,她倆佔據亭子的一角,那男子在遙遙相對的另一角拂拭衣上的雨水。

她從阿芸胳膊與腰之間極窄的縫隙中悄悄望去,那男子側著身子,身形雖纖瘦卻也端正,衣衫儉樸但是整潔,年歲么……

瞧著也就與她的二表哥彷彿,十六七歲的樣子。不過,他長得可要比二表哥好看。

他收拾好了,轉過身來,朝著阿芸作了一揖道:「小生宋琅,多謝兩位姑娘通融。今日原是去不遠處一友人家,不想天色忽變,弄得小生好生狼狽。今日之事,感念不盡。」

阿芸笑答道:「舉手之勞而已,公子不必言謝。」

他道:「小舉可窺大義。」

阿芸又道:「聽公子的談吐,想必是個讀書人。」

宋琅聞言一笑,這下不止陸葭,連比之稍長兩歲的阿芸也看得有些呆了。

如果說他未笑便是中上之姿,那麼他展顏,則如隆冬時的煦陽。

無盡的暖意綿展開來,寒風因它停滯,檐冰為它融化,四肢百骸如鬆鬆的一捧雪,暢意蘊胸,不能勝述。

他道:「姑娘見笑了,小生曾僥倖得了舉人的功名。」

「原來是舉人老爺!」阿芸不禁驚呼道。

「宋舉人的大名,原也聽說過。」出於尊重,陸葭紅著臉也接了一句。

三年前的鄉試結果出來後,她父親也曾說過,懷嵐城出了一位十四歲的少年舉人,可是在那一屆的徽州府鄉試上為懷嵐城大大添了光彩。

據說懷嵐城的縣令之後還接見了這位舉人。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與之相遇。

宋琅才貌雙全,雖然衣著寒素了些,想來也非池中之物。陸葭如今年也到定親的年歲了,母親偶爾會在她耳邊說上兩句。若是將來她的良人能如他這般就好了……

越想越遠,她下意識地揉著帕子,不想那塊被她包入自己帕中的栗子糕掉了下來。她登時羞窘得面色緋紅。

阿芸畢竟是個女子,身形嬌小,並沒能把陸葭遮擋嚴實,宋琅也看到陸葭的窘態。

他瞧了瞧天色,說道:「現下雨勢已去,小生便不打擾了。」說完又作了一揖,轉身出了飛橋亭。

阿芸見他走遠了,回過身來,不知何時陸葭已經起身,她注視著宋琅離去的背影。

雨後的天地,綠色柔軟,紅色幼嫩,穹頂的日光是淡而靜的金色。而宋琅群青的背影,唯有范仲淹《岳陽樓記》中「靜影沉璧」四字方可比擬。

只是陸葭沒想到,自己竟會再見到他。

這一次是在她姨母家中。因她姨母的壽辰,她隨母親前去為姨母祝壽。

姨母家比之陸家更為顯赫,陸葭不耐煩席間的交際應酬,隨意動了幾筷子,跟母親說了一聲,又向姨母告了罪,便帶著阿芸到了姨母家的花園吹會兒風醒醒酒。

昨日才下過一場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青苔冒得有些狠。僕人們都忙著主母的壽辰,平日里的掃灑不免稍有懈怠,她又沒留神腳下,選了一條相當僻靜的小徑。

才剛吃過酒,心頭有些浮躁,陸葭瞧著一旁的桂花開得正好,一時來了興緻,便去夠那桂花。

雖然有阿芸看護著,到底是自己腳下虛浮,滑了一跤,衣裳也沾上了一些泥。阿芸扶她起身後,便預備去停在二門內的馬車上換一身衣裳。

到了二門,匆匆上車換了衣裳,幸而車上備有應急的藥品,又叫阿芸拿藥油替她抹了抹。休息了一陣,估摸著酒席快散了,不管怎麼說也該回去充個人數。

陸葭剛下馬車,聽到旁邊馬車外兩個人在說話,她瞅了一眼,不想居然看到了宋琅。

他的身旁是一位婦人裝扮的女子,打扮得不算富貴,勝在簪飾別緻,衣衫綉工精巧,卻也不俗。這女子的容貌倒與宋琅有幾分相似。

他今日穿著一件簇新的竹青色長衫,料子也比上次的要好些,他眉眼間俱是笑意,比之從前愈發俊逸了。

只是,照理說這裡是女眷車馬停靠的所在,他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宋琅也看見了她。兩人微微頷首,算是致意。

她稍稍放慢了腳步,聽到那女子叫他「阿琅」,又說什麼「今將立業,成家在即」的話。

之後離得遠了,也聽不清了,只是宋琅的聲音模糊地傳來,含混中有著一份極顯然的親近。

席後她囑咐阿芸去丫鬟中說話,回到陸府後,阿芸閉門啟窗,揮退一眾服侍的丫鬟婆子,兩人在窗邊說話。

阿芸告訴她,那婦人是宋琅一母同胞的姐姐。宋琅自小父母亡故,全靠姐姐做針線活換幾兩銀子拉扯他長大。

後來他大了,讀書要給老師束修。他家貧窘,哪裡有餘錢?他姐姐一咬牙賣身到了大戶人家當丫鬟。他也沒辜負姐姐的厚望,少有才名,成為如今懷嵐城中首屈一指的才子。

而他姐姐,是服侍府中大少爺的。後來大少奶奶有孕,便給她開了臉,做了房裡人。在大少奶奶的允准下,半年前生下一個女孩兒,又擺酒抬了姨娘。

他姐姐這次是隨大少奶奶一同來赴宴的,知道他也前來拜賀,他姐姐便向大少奶奶討了恩典,同他在二門說會兒話。畢竟,妾室不容易見到娘家人。

「姑娘,阿芸瞧著宋舉人的姐姐也是知書達理的。不愧是親姐弟,真真兒不似一般姨娘侍妾,倒有幾分主子奶奶的樣子。」

「你說的是,」聽完宋琅姐姐的故事後,深閨少女陸葭不禁感嘆,「這位宋姨娘行事著實叫人敬佩。果然天可見憐,好人終有好報。雖為妾室,好歹有女傍身,我聽說她家主母是個極和氣的人,再說宋舉人也是個爭氣的,想必還有後福。」

「誰說不是呢?」阿芸在陸葭飲畢後,將茶盞歸至原位,「由宋姨娘便知宋舉人品格如何了。」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阿芸服侍陸葭換了家常衣裳,簪環也除下來一些,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我還聽人說,宋舉人中舉之後,咱們懷嵐城巴結他的人也不在少數,據說連縣令大人都有招其為東床的計較呢。甚至有傳聞說,咱們徽州府的知府大人對他也頗為看重。」

「那是自然了,多少人熬白了頭髮也不過是個秀才,少年中舉是多麼了不得的一件事。昔年三叔二十多歲中舉不也是被人津津樂道。既有遠見,在其未顯達時予以扶助,來日果然金榜題名,宋舉人自然會感念他們的恩德。錦上添花總也比不過雪中送炭叫人暖心。」陸葭到底是讀過書的人,比阿芸想得更深一層。

只是,陸葭看著窗外的夕陽,心裡說道,這一切,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古人有雲,一生二,二生三。

這第三次相遇,間隔得就更近了。是不久之後的重陽節前。

陸葭雖然出身大家,看著是個端方的閨秀,實則心性跳脫,並非謹遵禮規之人。

又因為她是自家唯一的嫡女,她娘親也不忍狠管了她。畢竟陸葭大褶兒上是無可挑剔的,而她父親一門心思調教她那個庶出的哥哥,十分心思不過分兩三分到她身上,平素也不怎麼管她。故此,閨閣之列,她過得算恣意了。

重陽佳節,她外祖母去世將滿三載,而她母親操持家中節事,分不開身,便叫她代自己在九月初八這一天去城外的九卿寺主持一場法事。也是因為她年歲大了,也是借著這個由頭,出門散散心。

說是主持法事,也就是點個卯。之後便有小沙彌引她去殿後的禪房休息。陸葭近日生了一場小病,被困在房裡久了,在禪房略進了一口茶,便問小沙彌寺里可有什麼古迹可供瞻仰。

小沙彌說寺西的觀音殿中的觀音像是前朝名匠的手筆,寶相莊嚴,十分有名。殿外的木芙蓉開得也很好。

陸葭的院子里去年也移了兩株木芙蓉栽上,是常見的粉芙蓉。許是動土傷了根本,今年秋天花開得並不好,她還因此鬱郁了一陣子。聽見小沙彌這麼說,陸葭欣然前往。

到了觀音殿,先進內參拜觀音大士。誠如小沙彌所言,此處的觀音大士不但寶相莊嚴,眉目間竟好似浸染了些許人間煙火,分寸拿捏得極細,顯得慈意天成,教人心生虔敬,不愧為名匠手筆。

陸葭參拜完後,還叫阿芸給小沙彌五兩銀子添香油錢。

出了觀音殿,殿外果然有兩株開得極好的木芙蓉,比陸葭院中的高大不少,約有八尺之高。

顏色也要比她院中的粉芙蓉深一些,又比大紅色淺一些。也許是常年受到佛法熏陶,此處的木芙蓉難得的是褪去了媚態,倒是有一份端莊的品格。

這兩株木芙蓉開得極盛,蓬勃如雲,陸葭圍著木芙蓉轉了轉,在另一株木芙蓉的邊上遇見了故人。

他靜立在院中一角,與兩株木芙蓉隔著數十步的距離,若不走近,是瞧不著他的。

他這次穿的還是上次那件竹青長衫,只是那次他神色清朗,這會兒不苟言笑,好比一竿竹子晴雨兩時的變化,然而各有趣致,都是好看的。

他面前擺著一張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有青蔥、胭脂等顏料。他右手執筆,左手捏住右手的袖子,正在作畫。遙遙望去,紙上落了深淺不一的紅。

這個時間極少有人會來上香,若不是因外祖母之故,她也不會來。

她原想悄聲離去,那小沙彌卻出聲了,還是親近的語氣:「宋大哥。」

宋琅聞言抬眼,便瞧見陸葭站在木芙蓉邊上。她今日穿了一條茜色的裙子,打扮也是以粉柔為主,只有拿著帕子的那隻手,腕間的袖子稍稍滑落,露出一截玉鐲來。

他看著她,她好像木芙蓉成了仙,化作女形。她與它彷彿一個整體,她就是它,它就是她,並無主次之分。

宋琅久不答話,倒是她覺得不妥,向他施了一個見客的禮:「宋舉人。」見客禮,既不親近,也不疏遠。

「姑娘不必多禮。」宋琅趕忙放下手中的筆,還禮道。

「舉人老爺今日來此是何故?」阿芸道。

「姑娘切莫這麼稱呼小生。」宋琅連忙擺手,解釋道,「家姊昔年在家時,也曾來九卿寺上香,她是極愛這兩株木芙蓉的,可如今她已為人婦,出門不易,我便想著把這花兒畫下來送給她,聊慰其意。」

言罷,他從書案那端走過來,行至與陸葭距離十餘步,鄭重行了一禮,「原是想著,如今已近重陽,眾人皆意在初九登高,今日料想無人來此,而明日又是與家姊相會之期。不想卻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姑娘且在此處賞花,姑娘賞完了,我再過來。」

「說到這花兒,」陸葭沒接他的話,而是想,既然已經開了這個口,趁勢攀談幾句也未嘗不可。反正是青天白日下的,佛門清凈地也決計不會傳出閑話,「我見過粉芙蓉與紅芙蓉,可顏色都不是這樣的。」

「姑娘不知,此處所植,並非尋常品種。」小沙彌驕傲道。只是他說完,陸葭不免有些尷尬。

「覺定!」宋琅示意小沙彌不可輕狂,溫言向陸葭解釋道,「姑娘莫怪,覺定並無惡意。不過他說得原也不錯,九卿寺觀音殿外的這兩株木芙蓉,是罕見的珍品,名叫『醉芙蓉』,又名『三醉芙蓉』。只因它清晨花色為白,午時花轉桃紅色,傍晚又成深紅之色,一日三變,彷彿酒醉人面,故得此名。」

「原來如此,」阿芸拍掌讚歎道,「如今已近午時,可不是桃紅之色么?果真不是凡品!」說完她又對陸葭道,「姑娘,這花也賞好了,咱們再去禪房歇一會兒罷。」除了歇息,也是避開宋琅的意思。

「且慢,我還想瞧瞧宋公子的畫兒呢。」她改了稱呼,是對阿芸的示意。

說完她向宋琅道,「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只是怕小生畫技拙劣,污了姑娘慧眼。」說完,宋琅便引她們去書案前。

陸葭自小學習琴棋書畫,懷嵐城的大戶人家間也頗有才名。畫技雖不是她最精妙的技藝,卻也相當拿得出手。然而她看宋琅畫中的細筆勾勒、色彩搭配、留白暈染,皆不知高出自己幾許,當下心內甚為激賞。

只是面上強作鎮靜,陸葭徐徐道,「我素日瞧的畫雖有限,其中也有些許珍品。書畫一道,與藝齡、天賦皆有關聯。宋公子這畫,是擔得起一個『好』字的。」

倒是阿芸之前受了陸葭的示意,此際自然更加明白陸葭心內真實的想法。

心念一轉,朝宋琅笑道:「我是個粗人,瞧不出什麼深意,只是這顏色不似尋常畫工那般一味追求富貴綺麗,清雅中彷彿還帶著一股自矜的風骨來。我是極喜歡的。

「若是舉人老爺不嫌阿芸是個奴婢,來日可否也賞我一幅這三醉芙蓉的畫兒?不單掛在房裡清雅大方,我還能把它描了花樣子,綉在衣服鞋子上,給我們姑娘穿。」說完,她只拿眼瞟陸葭。

「宋公子別聽阿芸胡說,您是有身份的人,怎可為我等脂粉隊里的人物動筆?」陸葭忙道。她雖有這心,也只是心裡頭想了一下便罷了。

宋琅卻道:「姑娘不必自謙。既然阿芸姑娘喜歡,過兩日小生定傾力再畫一幅,裝裱好後送至府上。只是不知貴府是哪家宅第?」他自然也知道,這是陸葭的心意。只是她不好出口,阿芸才代為索求。未經主人允許,哪有僕人敢這麼放肆的?

「那感情好。」阿芸道,隨後她想了一下,又說道,「不是我為難舉人老爺,到底您是外男,私相授受不妥。若是您願意,您裝裱好後遣人送至城西的晶簾綢緞莊去,鋪子里的掌柜是我哥哥,您就說這是我買的畫。

「我每個月都會回家幾趟,到時候便能把畫帶回府了。只是委屈您又辛苦作了畫,又擔了畫匠的名兒。」

晶簾綢緞莊是陸家二房的產業。阿芸這麼說,也是間接表達了她們的身份。

「姑娘有萬全之計,小生自當遵從。」宋琅舒眉笑道。

「既如此,宋公子請繼續作畫,我們便告辭了。」陸葭想著,他都這麼說了,自己是不是也該說些什麼,「代阿芸」表達一下謝意。

只是她平素那麼伶牙俐齒的一個人,憋了半天,竟只憋出這麼一句話來。話說完,她也泄氣了。她想,也怨他,誰叫他又笑了?

覺定領著陸葭並阿芸走了,宋琅又回到書案前,拿起畫筆,又放下,他望著陸葭的背影,再看看紙上的木芙蓉,忽然想起一首詩來,「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後霜前著意紅……」他吟誦的聲音,低不可聞。

只是這時的他與她都沒想到,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萬物。

3

酉時將至,京城最負盛名的妓館——拾歡院,門前的燈籠一盞一盞都亮了起來。

落梅閣因陸矜華而得名,雖不是院中最大的一處樓閣,卻是最精緻清雅的。一般的姑娘愛鮮艷之色,好堆砌珠玉,屋子裡的陳設也追求富貴擺件,然而越是追求的,越是不得。

但不論是身處京城風月場魁首的落梅仙卿,還是院里最下等的姑娘,她們日思夜想並無不同——都是希望得遇良機,能夠脫籍從良。身入賤籍情非得已,誰願意一輩子在風塵堆里打滾呢?

而今夜的客人,對陸矜華來說,就是她的良機。昭元郡王世子,吳中璟。

距離與吳世子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陸矜華在眾人訝異的眼光中做好點心,回落梅閣重新沐浴,換了晚間見客的衣裳,此時碧薇正在幫陸矜華梳妝。

陸矜華透過銅鏡,看到碧薇發間的一隻銀簪,成色做工都要比自己平時賞的劣上許多,便道:「沒見你戴過,是他買給你的?」

碧薇沒想陸矜華會注意到,低低地「嗯」了一聲,又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銀簪尾部的那朵薔薇花,不好意思道:「都叫他把工錢攢著了,沒得費這個錢。」

這個「他」,說的是拾歡院大廚房裡的幫工阿寬。阿寬姓鄭,家在京郊。他喜歡碧薇,也不是一日兩日,一個人兩個人知道的事了。

陸矜華笑道:「他給你,你就要著。總歸是他的一份心意。」

說罷,她從妝奩中挑出一支芙蓉泣露和田簪,這是上次吳世子來時送她的,「過兩天拾歡院又要採買小丫鬟,你跟媽媽說,給我留一個。待日後你把她調教好了,我便向媽媽去要你的身契,放你出去。總歸你簽的活契,我多給她幾兩銀子也就是了。」

「你是說真的嗎,華娘?」碧薇聽見陸矜華這麼說,驚得手上的活也停了下來。

「我騙你做什麼?你服侍我這些年的情分,趁我現如今還能說上一句話,自然會為你好好打算。難不成我跌進泥沼了還要把你也栓在這兒一輩子不成?」

陸矜華自個兒把簪子戴好,又選了一枚壓裙的玉佩。碧薇木在她身後,手跟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她小的時候家鄉鬧過蝗災,親人死得差不多了。後來她自願賣身,才有一口飽飯吃。

再後來她被陸矜華給挑中,做了貼身丫鬟,這幾年才過得好一些。

陸矜華道:「阿寬並沒有簽身契,是自由身。待你出去了,我再給你一筆銀錢做嫁妝。你們回他家鄉,買幾畝田地,好好過日子。」透過銅鏡,她看到碧薇聽見「嫁妝」之語後臊得不行的表情,又道,「別愣著了,去廚房拿盅冰糖雪梨來給我潤潤嗓子。」

「是。」碧薇羞道。

到了約定的時辰,吳世子並沒有來。陸矜華只是吩咐碧薇去大廚房,叫廚子看顧著些放了自己所做點心的那隻蒸籠,偶爾撥撥炭,別叫火熄了點心冷了。

過後約有半個時辰,吳世子才被鴇母迎進落梅閣。其時陸矜華正在撫琴,正好是當年她一舉奪魁的那曲《橫疏影》。

吳世子一進門便撫掌贊道:「幾日不見,矜華的琴技又精進了。《橫疏影》一曲中哀婉凄涼的意境,矜華奏來,如聞天聽。」

陸矜華原想說「世子叫我好等」,意在撒個嬌,膈應一下吳世子身後之人。

然而鴇母在她之前出聲了:「哎呀,吳世子,這曲子原就是在訴說女子思念情郎之意。叫媽媽我說,不是華娘琴技進步了,這是華娘數日不見世子,思念得緊。」

「媽媽說得好!」吳世子聽完這話,極為快意,便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來,扔給鴇母,「這是底下人孝敬我的,今兒個才上身,賞你了!」鴇母的話比陸矜華自己的手段還要精深,於是陸矜華只是含著柔婉的笑意,並不言語。

「謝世子的賞!」吳世子出手闊綽,打賞是常有的事。鴇母道完謝,便下去了。

鴇母下去後,侍立在一旁的碧薇這才注意到,世子身後還有一位面色不甚好的男子。

這男子年歲二十許,一身常服質地精良,面目清俊,身材消瘦。吳世子雄姿英發,頗具男兒豪氣。

這男子氣質雋雅,一瞧便知是讀書人。

碧薇還想再看,陸矜華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行禮退下。

「矜華,今日來遲實非我願,全因是這宋大人不好請呀!」吳世子一邊說,一邊把身後的男子讓出來。(原題:《風月》作者:周萌龍。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下載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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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突然重病住院,偷聽到他和父母對話我心如死灰
懶散妻子主動做家務他狂喜,可看到妻子穿的衣服他心頭一跳
家族裡男子都活不過30歲,父親臨死前告訴我唯一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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