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幕戰爭：作為矢玉的天皇

倒幕戰爭：作為矢玉的天皇

張鳴

日本的明治維新，在歷史上絕對是帶有光環的事件。但是，這個事件，最初不過是倒幕，即若干強藩不滿幕府的統治，想要顛覆掉它。本質上，跟日本歷史上多次的權力之爭沒有什麼區別。在明治維新前的日本，是一個封建制的國家，天皇在多數情況下只是虛君，各藩之上，還有一個作為總經理似的大將軍，多數的權力之爭，都是爭這個位置。

所以，所謂的「尊王攘夷」，不過是口號而已。虛位的天皇，在這場爭奪中，僅僅是那些倒幕志士的工具或者說是彈藥。天皇在這個過程，被尊為「玉」，日本人眼中的大寶，但實際上，不過是「矢玉」，即中國人所說的「矢石」，攻擊幕府的彈藥。

倒幕最初的時節，天皇還是孝明天皇，後來被捧上天的明治天皇，此時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尚未被確定為太子。孝明天皇對於幕府當然有諸多的不滿，尤其對美國佩里艦隊扣關以來的開國，包括美國領事的進駐，有太多的擔憂。畢竟鎖國多年，大家都習慣了，天皇也不例外。一旦開國，讓「夷人」隨便進來，感覺多有恐懼。

此時的幕府，早就跟隔壁的大清一樣，衰落多時，不得已接受美國人的要挾，也是考慮大清在鴉片戰爭中都敗於夷人，他們怎麼可能抗得住。雖說自打滿人入關之後，日本人對中國多有蔑視，覺得怎麼天朝上國可以輕易地被胡人給統治了，但骨子裡對大清還是有點懼的，大清扛不住的夷人，他們也不想硬抗。

但是，對於以下犯上的長洲和薩摩等強藩，天皇也沒有好感。借天皇說事的把戲，一代代的野心家都演過，但有正常人的理智，沒有人樂意給人當槍使。說實話，天皇是想攘夷，但攘的權力，委託給了幕府，但是幕府卻縮手縮腳。征夷大將軍不敢征夷，合法性受到嚴重威脅，沒有辦法，為了不讓天皇被倒幕派搶了去，幕府大幅度增加了對天皇的供養，進貢的大米幾乎翻倍，銀子也多了。不僅天皇肥了，連天皇周圍的貴族「公家」們，也跟著沾光。於是，擁護幕府主張「公武合體」、即天皇與幕府一體（武即幕府，征夷大將軍）的一派，發動政變，把長洲藩的內線，都給趕走了。無疑，這很合天皇的口味。

暴躁的長洲人由此發動了對皇宮的攻擊，大隊人馬殺將過來，對皇宮開炮，輪番猛撲。幸虧皇宮的衛隊加上幕府及時增援的兵馬，在五個小時的戰鬥中，頂住了長洲武士的進攻，保住了天皇。這場御門之變，引發的大火，燒了三天，幾乎把京都燒成一片白地。到了這個境地，孝明天皇對於倒幕派的惡感，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但是，倒幕是否能成功，最關鍵的因素，不是天皇的向背，而是幕府的強弱。在長洲人及時調整了戰略，形成了兩大強藩長洲和薩摩的聯合之後，經過長洲的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和薩摩的西鄉隆盛的縱橫捭闔，力量對比，發生了逆轉。在倒幕戰爭中，幕府不爭氣，連吃敗仗，現任的幕府將軍德川家茂死了，己任的德川慶喜喪失了繼續抵抗的意志，不想打了。而這邊天皇還一個勁兒地表示，要將軍繼續平叛，不能退兵。後來被成功者大肆渲染的天皇倒幕「密敇」，其實跟本跟天皇沒有半點關係，跟後來中國的康有為的所謂「衣帶詔」一樣，完全是個冒牌貨，格式哪兒哪兒都不對。

在德川慶喜認慫之後，所謂的大政奉還，其實不是奉送給天皇，而是落到了倒幕派的手中。這個時候，孝明天皇的處境是相當尷尬的。尷尬的天皇，很快就死了，他的死因相當的蹊蹺，但畢竟及時地死掉了，避免了日後與攻打皇宮的人相見的不愉快。經過十五天之後，十六歲的明治天皇才得以繼位。國不可以一日無君的道理，其實日本人葉門清，但這十五天的空白卻是無奈之舉，說明了當年的政局，是多麼的混亂。

還好，繼位的小天皇，對於權力的轉換，還是相當適應的。對倒幕志士們後來的變革，相當的配合。廢藩設縣這樣的大動作改革，如果沒有天皇的配合，還真的不那麼好乾。儘管如此，明治天皇在後來的明治維新中，也不是一個主導者。中國戊戌維新中，康有為獻給光緒的《日本變政考》，在明治天皇的部分，做了太多的添油加醋，把明治維新幾乎說成了是明治天皇乾綱獨斷的產物。跟當時的日本歷史，沒有半毛錢關係。跟當年的倒幕志士一樣，康有為是在利用明治天皇，用這個便宜得來的大帽子，鼓勵光緒乾綱獨斷，推行變法。

就這樣，明治天皇被日本和中國的改革者們，分別用了兩次。天皇幸，變法幸，至少，在日本是個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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