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阿多尼斯對話楊煉:詩歌拯救我們

阿多尼斯對話楊煉:詩歌拯救我們

本文摘自《唯一的母語》,楊煉 著,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4月



阿多尼斯對話楊煉:詩歌拯救我們


楊煉與阿多尼斯(圖源於網路)


楊煉:昨天我們的談話中,你說到的一件事很有意思:住在西方很舒服,但我們真正的詩歌經驗卻來自別處。能請你再談談這個題目嗎?


阿多尼斯:我先得為我的破英文抱歉,我很難用它解釋清楚我的意思。


楊煉:沒關係,我也不得不用這「國際第二語言」(International Second Language)。

阿多尼斯:首先,西方語言中詞與物的關係,與我們語言中的非常不同,由此帶來對事物觀察方式的不同。舉個例子,在阿拉伯語中,你不能直接說這隻茶杯,你得談論它周圍和它有關的事物,間接地展示它。我們需要許多詞、許許多多詞來談論一個題目。詞本身就是一個隱喻。這與西方語言和存在的關聯很不同。


楊煉:你是說,在阿拉伯語中,更多地是用意象和比喻的力量去暗示、而非用語言直接討論事物?


阿多尼斯:完全對。繼而,你就不能用語言直接去談論——甚至改變——現實。因為不存在什麼現實。唯一的所謂「現實」只是你與事物的關係。


楊煉:這非常有趣,阿拉伯語中這種對詞與物的理解來源於哪裡?


阿多尼斯:……哦哦哦,當你的角度變換,就產生很多現實。

楊煉:或許你聽說過中國古代的哲人老子?他著名的道德經,開篇就說:道可道非常道。這一個句子已經包含了兩重含義:第一是語言本身的限制,它不能談論真正的道;第二更可悲,我們被語言所限制。即使真正的道存在,我們也無從知道它,因為語言的限制就是我們的限制。


阿多尼斯:正是如此!我們真看見了什麼東西嗎?沒有!


楊煉:我們不知道。徹底受限就是,我們唯一只看見了自己的眼睛。


阿多尼斯:所以,人類是有限的,現實和語言都是有限的。


楊煉:但是,詩歌有其自身的存在。因為我們用語言建立起一個現實——所謂「現實」——而非僅僅談論一個外在的東西。

阿多尼斯:我們甚至不能說詩歌比其他表達方式好多少,比如比哲學、社會學、等等,人類的基本處境是一樣的。


楊煉:阿拉伯和西方對語言認識的不同,必定影響到西方讀者對你作品的理解。對這個情況你怎麼看?


阿多尼斯:因為詩的不可翻譯性,我的詩的外文翻譯,已不是我的詩歌了。翻譯除了折射詩里的某些東西,基本上是一種毀滅。但我又必須說明,我並不反對這種毀滅。雖然譯文離原作很遠,在另一個文化背景下,不可能翻譯詞和物之間的關係,不可能翻譯意象和比喻背後的含義,但這毀滅的代價是必要的,以便把某些東西傳達給別人。


楊煉:就像我們用過的風景和眼睛的比喻:不是眼睛依賴風景,而是風景依賴於眼睛。你稱之為藍天的,另一個人或許認定是棕色。一首詩的內涵,被不同文化閱讀時也不同。他們只選擇他們能懂得的東西。

阿多尼斯:很對。所以我總覺得我的詩在變小,在不同的眼睛裡變小。


楊煉:或許就像昨天晚上,我們站在詩歌之家的陽台上,遠眺阿曼這座城市。我們看見了那麼多過去的斷層:古敘利亞的,羅馬的,拜占庭的,阿拉伯的,奧斯曼的,英國的殖民時代的,獨立之後加上巴勒斯坦難民們的……所有這些組成了一個歷史。它們不僅存在於過去,也存在於現在,作用於現在。我們此刻的自我和語言。我們的寫作,正是基於這麼豐富錯綜的歷史,和它不停的轉型。我難以想像一個西方讀者,能體會到你詩里的這種文化含量。一個西方讀者面對阿拉伯詩歌作品,首先反射出來的念頭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阿拉伯和美國、政治和領土之爭,一種絕對地簡單化!當他們不自覺地尋找你的政治態度,卻正忽略了作品的文化內涵。你一定感到悲哀吧?


阿多尼斯:當然了。但同時,二十世紀以後也有其他人,像諾瓦利斯,像蘭波,並未簡單化我們。對我來說,他們不是西方人。他們更像東方人,在反抗那個西方。


楊煉:也許你知道龐德對中文古詩中意象的特別解讀。從學院派來看,那也許充滿了誤解。但我稱之為「偉大的誤解」。他從一個詩人的角度去看中文,因此能看見有趣的、詩意的東西。他在為詩歌汲取靈感,而不是玩弄政治遊戲。因此,是否應該說,無須劃分東方人或西方人,是詩人的視覺就能夠豐富風景,而任何政治化只能簡單化風景。


阿多尼斯:對,而現在西方對待詩歌的態度,就是反諾瓦利斯,反蘭波的。今天在美國,在西方,只要看到楊煉,看到阿多尼斯,就統統冠以「持不同政見」詩人之名……


楊煉:我討厭這種說法。


阿多尼斯:我也討厭。詩變成了別的東西。


楊煉:「不同」或距離其實在詞與物之間,在對這區別的自覺之中。問題應該是,詩人怎樣自覺去創造那個距離,而非試圖減小它。距離本來就存在,它是語言的本性之一。詩歌形式更自覺地突出了這本性。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阿多尼斯:除了語言本身,詩歌看不到別的東西。


楊煉:我還想到一個問題:歐美的歷史和文化傳統,長期以來基本上連續發展的,猶如一條直線。其思維方式的一致,甚至類似延續近兩千年的中國文化傳統。但中國自十九世紀鴉片戰爭之後,一連串戰敗的痛苦經驗,使中國人對自己的傳統產生了巨大的懷疑,甚至有人提出應該清除中國文化,用西方文化全盤取代它。這種自相矛盾的、複雜的心理產生的後果,只有從今天回顧時,才能看清其悲劇性!但作為詩人,我不得不說,這困境同時也是一種能量。困境加深理解。政治的、歷史的、文化的問題,都是詩人自我的一部分。我想,這正是你說的真正的詩歌經驗。


阿多尼斯:我們的傳統之內有很多問題。在人的價值認識上;在民主傳統的匱乏上。


楊煉:中國傳統中,「個性價值」從未被高度強調過。當代中國詩歌被我稱為「惡夢的靈感」,它發源於對文化大革命災難的追問。一個所謂有五千年文明的古國,為什麼淪入連常識都喪失凈盡的境地?究竟什麼是災難的原因?首先我們歸因於某個政治領導人,但他為什麼又有那麼多後繼者?或許是這個政治系統吧,但怎麼解釋當代和歷史可怕的相似性?還有所謂的「人民」呢,難道幾個迫害者,能造成十億受害者?是什麼思維方式在支持孩子批鬥父母、妻子揭發丈夫、學生殘害老師?這個思維方式又怎樣植根於中文的特性?等等等等。每一個災難是一層提問。詩歌的份量自此而來。這樣的過程,是否也發生在當代阿拉伯語詩歌之中?


阿多尼斯:非常相象。在社會生活中解放個性,以反抗意識形態、泛政治化、伊斯蘭宗教話語。在詩歌中解放創造力,以反抗各種簡單化。


楊煉:也許困境,讓我們更加期待去重建自己的文化?


阿多尼斯:去更新文化。你們的古典文化中沒有西方意識形態和宗教的控制,因而更自由。你們一定要保持批判性,全方位敞開自己。我想你們現在有了很有意思的詩歌……


楊煉:但也很混亂。很多中國詩人很矛盾,一方面想保持自己語言和詩歌的特性,另一方面又渴望成功——特別是在西方這個主要市場上成功——於是,他們瞄準譯文,去想像怎麼寫才更容易被翻譯、被國外出版社所接受?然後就照樣寫,以為找到了成功的捷徑。


阿多尼斯:在阿拉伯語詩中一模一樣。因為西方變成了我們的評價者。你不能變成西方人,於是就變成西方寫作的複製者,可又在那兒「代表」著別的文化。


楊煉:一旦你在西方出名了,然後你才知道那「名」有多空。


阿多尼斯:被翻譯的其實不是詩歌本身,而是詩和其他事物的關係:那個國家、政治、意識形態等等。最後詩人變成了一件物證。


楊煉:人們談論你詩中的黑暗,但僅限於政治的皮膚層次。沒人談論那黑暗是怎樣被呈現出來的,沒人談論你語言的創造力。所以只要涉及中文詩,必定用到兩個詞:國內是「地下」,國外是「流亡」,但這些詞和別的政治說教一樣空洞,跟詩作的好壞毫無關係!


阿多尼斯:你看,這是為什麼我不喜歡你們的詩人叫什麼「島」的,(楊煉:北島)對,我不喜歡詩人走到西方去,說:啊,我反抗共產主義,支持我……


楊煉:什麼都是被包裝的。但情況其實也許更糟:當詩人意識到他們出名的原因,他們就開始利用它,把它變成自己的商標。像可口可樂、麥當勞一樣的商標,可出售的卻是痛苦經驗的贗品。組織這場銷售的是西方的文學代理人。有時候,你能清楚感到:西方代理人在定購中國的痛苦。這才叫荒誕呢!這場鬧劇的真正受害者,是那些真正經歷苦難、卻沒有聲音的的中國人、阿拉伯人、或別處的人民。他們的苦難被賣了。這才叫不可思議!


阿多尼斯:我一直在打擊阿拉伯詩歌中這種傾向。同時,又打擊西方的偏見。我不站在任何簡單化的一邊,我兩邊都反對!這很重要。


楊煉:你一定覺得孤獨吧?


阿多尼斯:從政治角度考慮問題的人接受不了我的思維方式。舉例來說,我從來反對薩達姆海珊,但我也反對美國軍事攻佔的方式。我反對兩者。許多人不理解這個態度。對他們來說,你必須選擇一邊,說「是」或「不」。大部分「持不同政見者」就是這樣。但儘管如此,我們還必須堅持下去。


楊煉:從文化重建的角度來考慮,對獨立思考的堅持,是一切活的傳統的根。在哪兒、對任何對象都一樣。東方的「官方」令人厭惡,追隨西方的「官方」也並不就光榮些。


阿多尼斯:和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文化相比,今天的意識形態意味著什麼?什麼也不是!


楊煉:西方的狹隘理解,我想還有一個原因:在他們自己的傳統之外,缺乏「學習」的能力。他們只能談論已經寫進教科書的東西。這是「中國詩」,這是「阿拉伯詩」,從固定的古典形式到當代的政治內容,都是繪製在頭腦里的。但我們的詩比那大的多,像你談到的詞與物的關係,與西方的談論很不一樣;而我們的詩也既非沿襲傳統又非複製西方,這是全新的知識,必須學習。


阿多尼斯:一開始你問道為什麼住在歐洲,我想,我並不把歐洲僅僅當作歐洲。歐洲的值得重視的觀念,與阿拉伯、中國、別的地方並無不同。歐洲是一個承載這些觀念的「機構」。一個歐洲人的機構,同樣也是我的。歐洲文化,它的哲學、社會學、意識形態是一回事,民主制度是另一回事。我可以反對歐洲政治,同時也反對我們自己的政治。


楊煉:遠離中國使我更深地理解了中國、以及中文。我三十三歲離開中國時,一句英文也不會說。是這些年對英文的了解,讓我在比較中意識到了中文的特性,它獨特的局限和可能。這甚至使我更理解了自己以前的作品。比如我出國前寫的長詩中有一組詩「與死亡對稱」,可以稱為我為自己重寫的中國歷史。在詩中,我把對歷史人物的敘述、當代抒情詩、和對古典作品的摘引直接拼貼到一起,三個層次的語言卻又渾然一體。我之所以能這樣做,正是由於中文的動詞沒有時態變化。一個共時的動詞「粘合」起過去、現在、未來,把一行詩句變成了一個「處境」。我不能設想,如果我用有時態變化的英文來寫,會有什麼結果?三個層次的語言會不會七零八落?可是,我是在出國後才理解到這一點的。


阿多尼斯:我很能體會你的感覺。我也是到西方之後,才對我的處境、對阿拉伯文化的處境理解的更清楚的。這也包括對差不多所有其他的事情。在裡面,你看的是別處和別人;從外面,你看的是自己的內心。


楊煉:中國古老的說法:你看不見山,「只緣身在此山中。」


阿多尼斯:哦,很美。但情況也有不同,許多詩人感受不到這種變化。比如一些伊拉克詩人,在國內和流亡在外時,寫的詩沒有區別。為什麼你住在英國、美國、或歐洲,但寫法卻和在巴格達時一模一樣?為什麼在作品中不能體現這個距離?我不知道。也許因為意識形態的作用。意識形態在倫敦就像在巴格達,沒有不同。


楊煉:意識形態阻斷新的生存經驗。


阿多尼斯:正是如此。所以看到許多「流亡詩歌」就像在巴格達寫的。


楊煉:對於我,一個詩人最重要的,就是把經驗轉化為創作的能力。不僅是「為什麼轉化」——你換了幾個住址等等——更是「怎麼轉化」?你有沒有能力,從新的生存狀態中創造出新的寫作方式?是方式,而不止是變換著題目的同一首詩。這就是說,你有沒有能力發展自己?衡量作家質地的標準之一,就是看他/她能否創造出幾個不同的寫作階段。如果一個詩人現在寫的詩和二十、三十年前一樣,為什麼還要寫?你早寫完了!我一直強調,我們必須把自己寫成一個小小的傳統,進而成為整個文化傳統之根。


阿多尼斯:我離開敘利亞去黎巴嫩時是差不多五十年前,二十五年前黎巴嫩內戰,斷水斷電,什麼也做不了,於是我去了巴黎。阿拉伯世界受過法國和英國文化的影響,所以雖然我沒在學校學過,但能說一點法語。現在,我的文章和演講可以用法文寫,可是我一直用阿拉伯語寫詩。語言是我們的媽媽,一個人沒辦法有兩個媽媽。


楊煉:沒準我們能有兩個妻子,可沒法有兩個媽媽!


阿多尼斯:沒準我們有好多爸爸,媽媽卻只有一個(笑)。有不少詩人試圖用外語寫詩,但那些詩很糟糕。


楊煉:我們自己語言里日常口語和詩歌的距離有多遠,在外語里也有多遠。你得記住這一點。如果不是只想寫「我們坐在咖啡館裡,看著一位女士走過」之類的廢話,而要寫語言充滿能量的好詩,就得保持這個距離。


阿多尼斯:你談到語言的距離,在阿拉伯語言中,至少有三種口語。比如伊拉克口語,因為當地少數民族的影響,我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但另外的國家如埃及、約旦、黎巴嫩、敘利亞、突尼西亞等等,有同一個口語。這個語言自羅馬帝國之前到現在,幾乎兩千年沒有改變過。


楊煉:真的?那和現代的觀念怎麼個銜接法?


阿多尼斯:伊斯蘭教已有十五個世紀的歷史了。這語言遠遠早於伊斯蘭的創立。當然,這期間,許多詞被廢棄了。許多詞又誕生了。許多表達方式變了,但語法和語言的結構沒有改變。阿拉伯語有世界上最大的辭彙量。


楊煉:所以阿拉伯詩人特別有責任去更新辭彙?


阿多尼斯:社會、學校、大學、政治,也在更新辭彙,你不能離開整個現實處境去更新語言。在我們的國家,事情總是很複雜。可能比中國的還複雜。你們有意識形態,可是沒有宗教控制。


楊煉:你怎麼看你的詩和宗教的關係?


阿多尼斯:我反對他們。我反伊斯蘭的態度,給我創造了很多敵人。我在這方面很有名。我直觸核心的問題,而不只是面對單獨區分開來的政治。


楊煉:古蘭經寫於一千五百年前。


阿多尼斯:我們的情況非常困難。伊斯蘭的控制無所不在:學校、家庭、法律、學術機構……狀況非常可怕!你們中國有多少人口?十三億?這個世界上也有十三億穆斯林。和中國人口一樣!這種情況下你怎麼辦?


楊煉:好龐大的敵軍!


阿多尼斯:太恐怖了!如果你和他們想法不同,你已經被禁止了——被你自己的人民所禁止。我想政治的禁止還做不到那麼徹底。


楊煉:這是你的想法,可不是十三億穆斯林的想法。


阿多尼斯:還是有很多人同意我的想法。就像共產意識形態,伊斯蘭現在也是政治,還有經濟。就像中國現實中,權力和意識形態其實比馬克思主義更重要。在我們這兒,你也不能談論伊斯蘭而不談我們的獨裁者們。伊斯蘭獨裁和政治獨裁是同一種思維方式。你差不多看見了你們那兒意識形態的終結,但我什麼時候能看見我這裡的終結呢?


楊煉:因為我看見了那個終結,所以我能談論重建中國文化。但你可不一樣。


阿多尼斯:我真不知道。太難了。


楊煉:你的自我必定得很強。否則僅僅疲勞、厭倦、絕望就能把你壓倒。


阿多尼斯:我只能在詩里獲得解放。


楊煉:你想用詩拯救自己?


阿多尼斯:絕對是。你想誰能翻譯出這種感受?


楊煉:我一直想:詩的功能在我們這兒和在西方大為不同。對我們,所有這些歷史的、文化的、社會的、政治的糾纏,都是內在的,是我們個人命運的一部分。你想掙脫也掙不脫。當內心壓力太大時,只有坐下、寫一行詩,能讓我回到自由境界。只有詩讓我的世界保持了平衡。詩對人的這種意義,甚至我極親近的歐美朋友,也很難理解。對他們,詩是自由生活的產物。你必須先爭取生活的自由,然後才能寫詩。哦,可我唯一的自由就是詩。詩是唯一能從不可能開始的東西。除此之外都是廢墟。


阿多尼斯:在西方,詩是一個文化的問題。在中國、在阿拉伯,詩是存在本身。


楊煉:在西方,詩是美女身上的香水。在這兒,詩是生與死的抉擇。那絕不止於智力和風格的遊戲。這是為什麼,我們的詩如此緊張、如此執著於深度;也或許,如此孤獨。


阿多尼斯:西方詩這時已完結了。你已經不必繼續讀下去。


楊煉:閱讀的慾望已經失去,因為你已經看見了全部。


阿多尼斯:詩,而非宣傳,仍是被人們歡迎的。這不是問題。就像我昨天朗誦的詩中,有以不同於古典的方式描寫愛情的,但人們能接受它。因為愛情是人性。


楊煉:人們說,愛情是讓時間暫停的唯一方式。它留住了一些特定的瞬間。但,你能拿這些瞬間怎麼辦?把它們當作真的?當作幻象?還是把幻象當作比現實更真實的東西?什麼樣的美能超越生命本身的限度?愛情總在創造更多的問題,所以它的悲劇多於喜劇。


阿多尼斯:就是。


楊煉:最後一個問題,世界上只有一個時間嗎?西方人看中國,從進化論角度,他們說:好,你們是我們的過去;從另一個角度、異國情調的角度,他們說,你們是後現代。這也發生於西方和阿拉伯文化之間嗎?


阿多尼斯:很像,也許程度有所不同。除了宗教部分,其餘幾乎一樣。


楊煉:時間在宗教中是抽象的。獨裁者和權力是現在的。


阿多尼斯:是獨裁政治在利用宗教。現在在利用「永恆」。宗教和政體一樣,都是我們的敵人。


楊煉:詩人對此能做什麼?


阿多尼斯:只能繼續寫詩。


楊煉:詩歌真能拯救我們?


阿多尼斯:絕對能。這不容易,甚至非常困難。但我們有很多責任,必須去承擔。


楊煉:詩中有所有這些層次:宗教、政治、個性、對語言文化的理解……詩是一個我們生存的宇宙。


阿多尼斯:同意。


作品簡介



阿多尼斯對話楊煉:詩歌拯救我們



《母語:楊煉:詩意的環球對話》是一本跨國詩人的訪談錄,詩人們來自不同的文明,成熟於不同的時代,卻有著兄弟一般的理解。作者力圖表達,在這個世界,詩人也許還能卓然獨立,讓自身的傳統和世界以一種截然不同於全球化的面目重新恢復聯繫。


(本文為騰訊文化簽約的合作方內容,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騰訊文化 的精彩文章:

鮑勃·迪倫:像一塊滾石
唐·德里羅:白噪音
專訪諾貝爾文學獎女掌門:諾獎評選為何保密
卡達萊:恥辱龕(節選)
諾獎賠率榜上為何總是那幾副老面孔

TAG:騰訊文化 |

您可能感興趣

薛慶國:用詩歌,他想超越詩歌——阿多尼斯訪談錄
詩歌:戲說杜康
阿多尼斯:如果語言是花,詩歌就是花的芬芳
賈拉爾?哈克木易:詩歌與酒都是歌頌自由的
俄羅斯詩歌的太陽——普希金!
作者:詩歌蘇利-普呂多姆 諾貝爾抒情詩歌精選
楊惟:父親 詩歌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著名詩人吉狄馬加獲米哈伊·愛明內斯庫詩歌榮譽獎
西班牙國家詩歌獎得主梅斯特雷:詩歌就是反叛成規
敖華評論我是阿色詩歌
詩歌:我的父親
安娜·斯沃爾詩歌
學了那麼多唐詩宋詞,論朗誦你還比不過《詩歌之王》里的歪果仁小哥!
「偶爾讀首詩」西爾維婭·普拉斯詩歌選
詩歌:野杜鵑
詩歌:醒來吧 朋友
詩歌:康巴音符
詩歌在生長|茨維塔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