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但我更偏愛做夢(節選)

——博爾赫斯訪談錄


翟姆·阿拉茲拉吉(以下簡稱阿拉茲拉吉) 能否講講你如何得益於英文?


博爾赫斯我想我一生中的頭等大事是我父親的藏書室。我大部分書都是在那裡讀的。藏書室里堆滿了英文書。我父親對濟慈、雪萊、斯溫伯恩的詩作如數家珍。對菲茨傑拉德的英譯《魯拜集》也了如指掌。我還記得他吟誦愛倫·坡詩歌時的樣子,其中有些詩我從那時就記住了。我是通過英文接觸到詩歌的,後來我又通過西班牙語接觸詩歌,特別是那些我不能理解的作品——當然,說到底,理解並不重要。


正如我所說的,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感受詩歌並不理解它。是我父親把詩歌帶給我。我五年前去世的母親過去常說,當我吟誦英國詩歌,尤其是吟誦斯溫伯恩、濟慈的作品時,我使用的是我死去的父親的聲音。

巴恩斯通你能否詳細談談諾斯替教派有關他者,有關錯誤的世界,有關從塵世遁入光,遁入另一個世界而獲得拯救的思想?


博爾赫斯依我看,生命、世界,是一個噩夢,但我無法逃避它,我依然在夢著它。我無法抵達拯救。拯救與我們無緣。但我盡了力,我發現拯救之於我就是寫作這個行為,就是懷著無望的心情沉浸在寫作之中。我還能做什麼呢?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我看不見,經常感到孤獨。除了繼續做夢,然後寫作,然後不管我父親過去怎樣告誡我,把作品送出去發表,我還能做什麼呢?這是我的命運,我命中注定要思考一切事物、一切經驗,好像這一切的出現就是為了讓我去運用它們來製造美。我知道我失敗了,我還要一直失敗下去,但這依然是我生存的唯一正常理由。繼續體驗事物,繼續快樂,悲傷,茫然,困惑——我總是為事物所困惑,然後努力運用這些經驗來創作詩歌。而在許許多多的經驗中,最令我快樂的是閱讀。啊,還有比閱讀更好的事,那就是重讀,深入到作品中去,豐富它,因為你已經讀過它。我要勸大家少讀些新書但要更多地重讀。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阿拉茲拉吉這些年,你感到詩歌是一種比散文更適用、更有效的媒介。你為什麼這樣生機勃勃地熱切地轉向詩歌而漸漸放棄了散文寫作?

博爾赫斯我並不以為我放棄了散文。我寫了《布羅迪大夫的報告和》和《沙之書》它們是我最好的短篇小說,但是有一件事大概促使我產生了我的朋友阿拉茲拉吉所說的轉向。我的失明使我常常身在孤獨之中,是呵,粗略地構思 一首詩要比構思散文來得容易。這就是說,當我孤單一人時,頭腦中就會蹦出一行詩,又一行詩。我不斷潤飾這些詩行。它們有韻。我記得住。所以說,詩歌來造訪我有它更便捷的途徑。瞧,倘若我有位秘書,情況就會不同,我會向他口述很多東西,但我沒有秘書。當然,詩歌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當你寫散文時你只能看到你寫作的局部,但如果你寫一首詩,就能統攬全局。例如一首十四行詩的情況就是如此。詩只有十四行,詩人只需一瞥就能把這些詩行一覽無餘,而一個故事則要長一些,也許要長達七頁。所以我發現作詩比寫散文容易。這只是就我個人而言。此外,我已失明,我還得加工粗糙的腹稿。腹稿並不成頁。在這種情況下,我要說寫作是件體力活。儘管我失明了,時而感到孤獨,但我腦子裡構思著許多篇小說。我已經知道了情節。我尚未進入細節。但我希望至少能再寫一部短篇小說集。而大概我還要把詩歌寫下去,等我寫三十首後,他們就能被收成一冊,像其他詩集一樣。


巴恩斯通你時常滿懷期望地談到死亡。你不感到恐懼或憤怒嗎?你能否談談死亡的時間(time)或非時間(non-time)?


博爾赫斯在我悶悶不樂的時候——我時而讓自己感到悶悶不樂——我就把死亡視作偉大的拯救。說到底,對於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來講發生什麼不測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將再也看不到他。我把死亡當作一種希望,一種把自己完全抹掉、完全湮沒的希望。我可以指望這一點。我知道沒有來世,不必對來世感到恐懼或抱有希望,我們簡簡單單地消失,這是理所當然的。我視不朽為一件可怕的事。但實際上它將永遠無所作為。我肯定我個人不會永垂不朽。我感到死亡將證實是一種幸福。除了遺忘、湮沒,我們還能期待什麼更好的事呢?我就是這樣感受死亡的。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讀者既然你如此平靜,為什麼你的小說里卻有那麼多暴力?


博爾赫斯這也許是我家族的軍人血統使然。因為我本該成為另一個人。但是現在,我真的不相信這一點。我不信奉暴力,不信奉戰爭。我想那一切整個是個錯誤。我信奉相安無事,而不是兵戎相見。我不信奉國家。國家是一個錯誤,是一種迷信。我想世界應當是一個整體,正如斯多葛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我們應當是世界主義者,世界的公民。我有許多家鄉,比如布宜諾斯艾利斯,比如得克薩斯州的奧斯汀,比如蒙德維的亞,哦,今晚的坎布里奇為什麼不是?日內瓦、愛丁堡,等等,好多家鄉。好多家鄉總比一個家鄉或一個祖國好得多。


讀者在你喜愛的詩人中你不曾提到威廉·巴特勒·葉芝。


博爾赫斯哦,我當然應當提到他。我很抱歉把他漏掉了。我向你們大家抱歉。葉芝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但我要說,我不敢肯定他的詩歌能夠魅力永存,因為你從他那裡獲得的主要是驚奇,而驚奇是會消失的。我認為弗羅斯特詩歌的生命要比葉芝的長一些。當然我喜歡讀葉芝。我可以背出他好多詩行。現在就冒出一行,這行詩是:「That dolphin-torn,that gong-tormented sea.」(那被海豚撕裂、被鐘聲折磨的大海。)多好的巴洛克詩句。我並不很喜歡巴洛克詩歌。而弗羅斯特寫過許多比這要深刻的詩篇。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讀者有人奇怪你為什麼從未寫過一部長度足夠的長篇小說,你是否相信你所運用的形式高於長篇小說的形式?為什麼?


博爾赫斯我要說這只是由於個人原因。原因是我寫不出長篇小說,儘管我能寫短篇小說,就是這樣。


讀者你可否解釋一下你對詩歌靈感的看法?


博爾赫斯我知道它並非子虛烏有,但我只知道這些。我知道我得到了饋贈,而我誤用了它們。但是我知道靈感是存在的。而靈感自何我卻不知。它也許來自記憶,來自一種未知的力。但我知道靈感是存在的,所有的詩人都知道。這就像我知道存在著妒忌的經驗、愛的經驗,靈感來臨的經驗是存在的。我就知道這些。我們無需知道得更多。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讀者你能談談朗誦嗎?現在口頭文學遭到印刷文字的衝擊,我們想知道你對口頭文學的看法。


博爾赫斯當一首詩是真正的詩時,它迫使讀者大聲朗誦。這是對詩歌的檢驗。在閱讀一首詩,或一部長篇小說,或一個小故事時,如果你覺得並不非得把它大聲朗讀出來,那麼這作品一定出了什麼毛病。我多次注意到,儘管文字或許應該出諸筆端,但從本質上來說它屬於口頭。既然它始於口頭,它就不該脫離口頭。


讀者在像我們這樣具有威脅性的社會中,藝術家應該充當怎樣的角色?美能否在我們所身處的氛圍中倖存?


博爾赫斯我認為詩歌與美必將得勝。我厭惡政治。我沒有政治頭腦。我有的是美學頭腦,也許還有哲學頭腦。我不屬於任何政黨。實際上,我相信政治與國家。我也不相信富足與貧困。那些東西是假象。但是我相信我作為一個好的或壞的或平庸的作家的命運。


(西川 譯)

大家說┃博爾赫斯:詩歌的靈感並非子虛烏有


您可能感興趣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的花樣
我為什麼喜歡博爾赫斯?
《關於天賜的詩》博爾赫斯
博爾赫斯·我的一生
文豪博爾赫斯的書單
博爾赫斯:鏡子與面具
博爾赫斯:我將認真地做更少的事
梁文道:讓你腦洞大開的「博爾赫斯」來了
博爾赫斯·玫瑰
博爾赫斯箴言錄
巴別圖書館:博爾赫斯用文字建造的永恆天堂
博爾赫斯·短篇
如何把紅樓夢和博爾赫斯改寫成精彩推理小說
博爾赫斯語錄
本雅明、博爾赫斯與民謠在中國的復興
博爾赫斯:布羅迪報告
博爾赫斯: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博爾赫斯名言名句
博爾赫斯: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