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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國之「第三種文化」——從《第三種文化》說起

 我們已經是第二次談布羅克曼(J. Brockman)的書了。記得上次為他的《過去2000年最偉大的發明》(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0),那也是我們首次嘗試用網上對談這種方式來工作。時隔兩年多,布羅克曼的《第三種文化——洞察世界的新途徑》的中譯本又問世了。上次的那本書我說他是「不吃力而討好」,只是將一眾高手的文章編輯成書,這本書他依然如此辦理。當然在引言中他發表了自己的見解——為「正在浮現的第三種文化」高唱讚歌。引言中還包括了一眾高手同樣的觀點。


 對於這本書,我也認真地看過一遍,並寫了一篇書評。總體上來說,我覺得,如果作為一本科普書,應該說這本書還是不錯的,能請到這麼多科學界的大人物來談自己的工作和彼此評論,做法也比較別緻。但問題主要是出在編者,或者說採訪者布羅克曼的立意和對此項工作之意義的拔高上了。他並不滿足於僅僅普及這些具體的與科學相關的知識與思想的內容,而是要把這些東西進行一種提升,提升到一種文化,而且是被作者稱為「正在浮現的第三種文化」這樣一個高度。  其實,他講的「第三種文化」,本來是不可能脫離開斯諾原來理想中的將科學文化與人文文化相融合成形成的「第三種文化」的語境的。但他所談的第三種文化,實際上完全是另一回事。在書中,他將來自與一般公眾直接進行交流的科學家們的思想和工作與「正在浮現的第三種文化」相聯繫。這裡的關鍵點在於,在布羅克曼看來,第三種文化的代表者,並不嚴格地等同於科學家,而只是科學家陣營中那些樂於直接為公眾寫作、與公眾交流並因而還時常由於這些工作受到某些其他科學家蔑視的人士。布羅克曼也分析說,「第三種文化的引起人們廣泛的注意靠的並不僅僅是他們的寫作能力,那個傳統上被稱作『科學』的東西,今天已經變成了『大眾文化』。」


 這個問題可以從一個更廣泛的角度去看。進入現代社會之後,隨著教育的普及,公眾中有能力接觸並理解科學知識的人數大大增加,然而與此同時,科學知識越來越精密,科學分工越來越細化,其結果是科學家與廣大公眾及人文學者之間的溝通發生了困難。科學要與公眾接觸、被公眾理解,就需要中介人了,而這樣的中介人往往是有人文素養的,比如記者、雜誌撰稿人、科普作家之類。另一方面,人文學者與公眾的溝通卻相對要容易得多,他們可以不需要中介人,所以人文學者自然擁有較多的公眾話語權。  這裡既有理解上的困難,同時還有一個興趣問題——對廣大公眾及人文學者來說,那些精密的科學知識,往往與自己的日常生活沒有直接關係,甚至毫無關係,既然如此,他們又何必勞神費力去試圖理解這些知識呢?所以科學家如果試圖和他們談論這些知識,通常很難引起他們的興趣,也很難讓他們理解。久而久之,科學家似乎喪失了信心,他們中的許多人將與公眾溝通的努力視為對牛彈琴,甚至視為是有失身份的事情。這也許就是大部分科學家對於科普不屑一顧的原因。而人文學術相對來說比較容易被公眾理解,也比較容易喚起公眾的興趣。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來看,布羅克曼所謂的「第三種文化」,說白了不過就是「科學家直接向公眾說話」而已,與我們國內傳統的「科普」理念其實是很接近的。

 但這裡的問題還是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講。其一,科學家向公眾普及科學知識的困難,這是現實的情況。不過在西方,總還是有些科學家願意從事這樣的工作,並做得比較成功。實際上,布羅克曼在此書中找的這些科學家,大致就屬於這類。對此,在傳統科普的意義上,這是需要我國的科普工作者們學習的,也是需要我們的科學家學習的。其二,在國外公眾理解科學運動的發展中,就做法而言,已經從科學家單向對公眾灌輸科學知識,轉向了關注科學家與公眾的對話,即一種雙向的交流。這應該是科普的一種高級階段或者說高級形態。這更應該為我們所學習。但是,第三,僅僅這些依然是不夠的。僅僅這些內容還不足以構成斯諾原來所設想的那種充分融合了科學與人文的第三種文化。這才是此書的關鍵問題之所在。布羅克曼所說的以他的書中為例的「第三種文化」,其實人文含量並不是很高。它還遠不足以形成涵蓋甚至超越科學文化和人文文化這兩種傳統文化之上的第三種文化。當然,這樣的文化的形成是非常困難的,也是斯諾之後幾十年中許多人努力的方向。至於如何去做,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可以有爭論,但至少不是以布羅克曼的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


 事實上,布羅克曼所謳歌的方式,其實也就是國內科學界所說的「高級科普」而已,要從這上面「浮現」出「第三種文化」來,確實是極為困難的。當年斯諾心目中的「第三種文化」,本來也是尚無清晰面目——我覺得倒是有些接近我們近年來所說的「科學文化」,至少兩者有交集。  本來,在現代科學確立以前,並不存在「科學」和「人文」分野上的「兩種文化」,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本來只有一種文化。是現代科學的巨大成功,以及日益細分的專業,使得科學逐漸成為另一種文化(至少在斯諾的意義上是如此),由此才出現「兩種文化」之間的溝通和對話問題。沿著這個思路走下去,我們可以推想,斯諾所呼喚的「第三種文化」,實際上應該是科學和人文這兩種文化所融合而成的一種新文化。換句話說,這是一個「1—2—1」的過程,當然後面那個「1」與前面那個相比,無疑將是更高級的文化。  相比之下,布羅克曼將科學家擺脫對媒體的依賴,試圖直接和公眾對話的努力,說成是「第三種文化」,未免顯得有點陳義過高了。


 我想說的也正是這個意思。不過,要談到兩種文化的分裂及其危害,以及人們對於融合它們的努力,甚至於第三種文化的形成的理想,除了這作為一種世界範圍學界的主流努力方向之外,也無法迴避這種努力仍面臨著巨大的阻力。在斯諾那裡,雖然在談兩種文化的分裂和第三種文化的理想,但他的主要立場還是更多地站在科學文化這一邊,而幾十年後,在經歷了諸多的爭論,包括許多在立場上更側重人文一方的學者們的觀點的出現之後,布羅克曼在做這樣不成功甚至也不甚合理的嘗試,卻也還是基本上站在科學這一邊,並表現出了對於人文文化的某種輕視。  問題在於,如今,像布羅克曼這樣人並不少見,一些人甚至比他還要極端,乾脆站在極端唯科學主義的立場,全盤否定人文文化的價值,甚至會說出倫理(學)常常給世界帶來浩劫這樣荒謬的話。像這樣的人和他們的立場,實際上也構成了形成理想中的第三種文化的重要障礙。就像只要有人站在那怕稍有人文精神的立場來分析一下科學時,就會有人跳出來給扣上「反科學文化」的大帽子一樣。如果對文化的研究與發展設置了這樣的禁區,那怎麼還會有什麼第三種文化呢?那就只能回到斯諾之前的時代,只能堅持一種科學文化了。而這恰恰對於這個世界的發展是有著很大的損害,有著很大的威脅的。



今日中國之「第三種文化」——從《第三種文化》說起


 那頂「反科學文化」的帽子,事實上是無的放矢。在被稱為「反科學文化人」的群體中,沒有任何人企圖「反科學」,而且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學精密科學——比如物理學、天文學等等——出身的,有的還在前沿做過研究工作,對於現代科學,比那些「制帽專家」有著更真切的了解。有些人士一看見、一聽到有人對科學有所議論,就彷彿別人觸動了禁臠,並立刻虛構出「有人要反對科學」、「科學正在受到損害」等等危言聳聽的場景,隨後就作義憤填膺狀,大舉討伐。然而討伐的行動,卻又以無中生有、無限上綱、恐嚇謾罵為主,根本不能心平氣和地講道理討論問題,這對科學和科學文化都毫無貢獻。


 我們這裡所說的這種現象,實際上也可以理解為兩種文化之分裂的一種特殊表現。因為隨著科學的發展,對於科學本身的更深入的理解,也不可避免地需要有人文的視角,這也恰恰是像科學哲學、科學史和科學社會學等學科存在的重要意義。但有些極端的唯科學主義者,對人文不要說不肯學習,就連一聽到這個詞都會火冒三丈,卻以科學的捍衛者自居,容不得半點對科學的議論,甚至無視科學在實際社會運作中未能令人滿意的的現實。  相比之外,那位出身於科學家,儘管不很「職業」但卻並不輕視人文的英國學者齊曼,在其《真科學》一書中,倒採取了更為實事求是的態度來描寫現實的科學。這又讓我聯想起另外的一個例子。當有人評論說中國古代沒有科學時,便被某些人貼上的「賣國主義」的標籤,其實,那些講中國古代沒有科學的人就真的是賣國而不愛國嗎?他們中許多人在實事求是地分析過去,不正是為了這個國家未來的科學發展而做自己的努力嗎?相反,那些不加分析而且盲目地出於「愛國熱情」而宣揚中國古代就有了這個、那個的人,其工作的效果,倒可能正好與其愛國的初衷相反。在這裡也是類似地,那些以衛道士的姿態「捍衛」科學,將對科學加以如實的分析、理解和研究的人動轍扣上「反科學」大帽子的人,其行為的後果,倒也正好可以說是在「反」科學。


 科學是天下公器,並不是只有科學家才有資格談論科學,別的人也有資格談論。如果自己也並非真正的科學家,卻認為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有資格談論科學,這是一種奇怪的心理。布羅克曼大力主張科學家應該自己直接面對公眾,當然也暗含著不喜歡別人充當媒介的意思。只要科學家們確實能將這項工作做好(就象那些為本書撰稿的科學家那樣),這當然再好不過。但是如果科學家們無暇及此,或不屑為之,那就只能依靠其他人了——因為公眾有理解科學、與科學對話的需要,媒體也會直接反映這種需要。


 至於布羅克曼所想的科學家直接面對公眾的問題,也大可再加分析。在當今這個時代,專業分工,或者說職業化,是一種無可避免的現實。科學家如果願意在專業工作之餘從事科普,當然是值得提倡和鼓勵的事,但科學家畢竟其本職工作是從事科學研究,相應地,他們所受的訓練,也主要是以此為目的的。因而他們並不一定擅長於從事普及和傳播工作,儘管事情總有例外。  正如我們所見,更多的情況是,絕大多數科學家既不擅長,也不很願意從事科普工作(這點布羅克曼有其書中也是承認的)。因此,在西方才會有科學作家(science writer)之類的職業,而要從事這樣的職業,無論是其基礎訓練,知識背景,還是工作方式,都有其自身與職業科學家有所不同的特點。這種分工的出現,也可以說是一種進步吧。相比之下,我們會發現,在我國,至少到目前為止,還很少出現這樣的——這裡不得不加的一個限定語「成功的」——科學作家。

本文原載2003年7月4日《文匯讀書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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