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燮精美小楷家書三通
鄭燮精美小楷家書三通 論用家奴不當署契劵(杭州韜光庵中寄舍弟墨)
誰非黃帝堯舜之子孫,而至於今日,其不幸而為臧獲,為婢妾,為輿台、 皂隸,窘窮迫逼,無可奈何。非其數十代以前即自臧獲婢妾輿台皂隸來也。一旦奮發有為,精勤不倦,有及身而富貴者矣,有及其子孫而富貴者矣,王侯將相豈有種乎!而一二失路名家,落魄貴胄,借祖宗以欺人,述先代而自大。輒曰:「彼何人也,反在霄漢;我何人也,反在泥塗。天道不可憑,人事不可問!」嗟乎!不知此正所謂天道人事也。天道福善禍淫,彼善而富貴,爾淫而貧賤,理也,庸何傷?天道循環倚伏,彼祖宗貧賤,今當富貴,爾祖宗富貴,今當貧賤,理也,又何傷?天道如此,人事即在其中矣。愚兄為秀才時,檢家中舊書簏,得前代家奴契券,即於燈下焚去,並不返諸其人。恐明與之,反多一番形跡,增一番愧恧。自我用人,從不書券,合則留,不合則去。何苦存此一紙,使吾後世子孫,借為口實,以便苛求抑勒乎!如此存心,是為人處,即是為己處。若事事預留把柄,使入其網羅,無能逃脫,其窮愈速,其禍即來,其子孫即有不可問之事、不可測之憂。試看世間會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別人一點,直是算盡自家耳!可哀可嘆,吾弟識之。
論闢佛之無謂(焦山讀書寄四弟墨)
僧人遍滿天下,不是西域送來的。即吾中國之父兄子弟,窮而無歸,入而難返者也。削去頭髮便是他,留起頭髮還是我。怒眉瞋目,叱為異端而深惡痛絕之,亦覺太過。佛自周昭王時下生,迄於滅度,足跡未嘗履中國土。後八百年而有漢明帝,說謊說夢,惹出這場事來,佛實不聞不曉。今不責明帝,而齊聲罵佛,佛何辜乎?況自昌黎闢佛以來,孔道大明,佛焰漸息,帝王卿相,一遵《六經》《四子》之書,以為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此時而猶言闢佛,亦如同嚼蠟而已。和尚是佛之罪人,殺盜淫妄,貪婪勢利,無復明心見性之規。秀才亦是孔子罪人,不仁不智,無禮無義,無復守先待後之意。秀才罵和尚,和尚亦罵秀才。語云:「各人自掃階前雪,莫管他家屋瓦霜。」老弟以為然否?偶有所觸,書以寄汝,並示無方師一笑也。
論為文須想春江之妙境挹先輩之美詞(儀真縣江村茶社寄舍弟)
江雨初晴,宿煙收盡,林花碧柳,皆洗沐以待朝暾;而又嬌鳥喚人,微風疊浪,吳、楚諸山,青蔥明秀,幾欲渡江而來。此時坐水閣上,烹龍鳳茶,燒夾剪香,令友人吹笛,作《落梅花》一弄,真是人間仙境也。 嗟乎!為文者不當如是乎!一種新鮮秀活之氣,宜場屋,利科名,即其人富貴福澤享用,自從容無棘刺。王逸少、虞世南書,字字馨逸,二公皆高年厚福。詩人李白,仙品也,王維,貴品也,杜牧,雋品也。維、牧皆得大名,歸老輞川、樊川,車馬之客,日造門下。維之弟有縉,牧之子有荀鶴,又復表表後人。惟太白長流夜郎,然其走馬上金鑾,御手調羹,貴妃侍硯,與崔宗之著宮錦袍游遨江上,望之如神仙。過揚州未匝月,用朝廷金錢三十 六萬,凡失路名流、落魄公子,皆厚贈之,此其際遇何如哉!正不得以夜郎為太白病。先朝董思白,我朝韓慕廬,皆以鮮秀之筆,作為制藝,取重當時。思翁猶是慶、歷規模,慕廬則一掃從前,橫斜疏放,愈不整齊,愈覺妍妙。 二公並以大宗伯歸老於家,享江山兒女之樂。方百川、靈皋兩先生,出慕廬門下,學其文而精思刻酷過之;然一片怨詞,滿紙凄調。百川早世,靈皋晚達,其崎嶇屯難亦至矣,皆其文之所必致也。吾弟為文,須想春江之妙境, 挹先輩之美詞,令人悅心娛目,自爾利科名,厚福澤。 或曰:吾子論文,常曰生辣,曰古奧,曰離奇,曰淡遠,何忽作此秀媚語?余曰:論文,公道也;訓子弟,私情也。豈有子弟而不願其富貴壽考者乎!故韓非、商鞅、晁錯之文,非不刻削,吾不願子弟學之也;褚河南、歐陽率更之書,非不孤峭,吾不願子孫學之也;郊寒島瘦,長吉鬼語,詩非不妙,吾不願子孫學之也。私也,非公也。是日許生既白買舟系閣下,邀看江景,並游一戧港。書罷,登舟而去。
以上是鄭板橋另行書寫的,在乾隆十四年訂定並手寫刊刻的十六通寫給堂弟鄭墨家書中的前三通,並且根據信的內容另加了標題。在我之前的收藏者將其中第三封信的最後兩行遺漏,我找來了板橋先生在另外地方書寫的這兩行補上了。
家書的內容應該是當時社會(亦或是文人們)所關注的問題,他將自己的觀點款款道來,不疾不徐。對於自己所反對的意見也有批評,有些地方還很尖刻。然而,絕無戴帽子、打棍子之嫌。可以想見,在鄭老先生當縣官所判決的案子中,應該是沒有冤假錯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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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楷美極了,可惜在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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