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視角下的「完美婚姻」

情感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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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曉慧

來源：繆斯夫人（ID: Ms-Muses）

1927年2月，程季淑女士與梁實秋先生在北京舉行婚禮。此後，程季淑作為中國著名的散文家、文學家梁實秋先生的原配妻子，與梁實秋風雨同舟地度過了近50年的婚姻生活，直到1974年意外罹難。梁實秋感念妻子一生的陪伴，妻子故去後，他迅速撰寫了《槐園夢憶》用以悼念亡妻。然而，令人唏噓的是，程季淑過世半年後，71歲的梁實秋在台灣偶然認識了小他28歲的韓菁清，頓時一見鍾情，之後對其展開了瘋狂追求，最後終成眷屬。

今天，我們無意探究這場當時被世人稱為「驚世駭俗」的戀愛。我們只是想將目光投向那個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梁實秋的女子程季淑，用今人的惋惜來作一種假設。如果，她不是梁實秋人生中的配角，如果，她不是名人之妻，她會不會經歷不一樣的人生軌跡？她會像陳衡哲、林徽因、冰心一樣，成就另一番事業、譜寫另一種人生篇章嗎？

男性視角下的「完美婚姻」

民國時期，特別是五四運動以後，不少男性文化名人的婚姻大多經歷了這樣一個歷程：少年時先是媒妁之言父母包辦，後來在自己求新學的路上受到「戀愛自由」與「婚姻自由」的影響，遂立意與舊式傳統家庭決裂，要麼反抗父母的包辦，要麼寫休書給鄉下未過門的妻子，然後在校園裡追求新式知識女子，以滿足自己對自身婚姻做主的訴求。

這中間，有過多少風花雪月、愛恨情仇，又夾雜了多少舊式女子的痛苦與眼淚，我們無法一一述說。然而，梁實秋與程季淑的婚姻卻界於這二者中間，在一定程度上，既是媒妁婚姻，卻又經歷了「自由戀愛」。

1921年，經朋友提親，梁實秋母親對程季淑進行了考察並十分中意對方的學歷和容姿後，默許了梁實秋對程季淑接下來的追求，如此，梁實秋既不需要違背父母的意願，也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新式文人追求「自由戀愛」的內心訴求。這樣在婚前能互通心意的方式顯然促進了二人的愛情發展，也為後來組建的家庭提高了幸福指數。

梁實秋與程季淑

程季淑，1901年出生，安徽績溪人，出身名門，祖父曾官至直隸省大名府知府（相當於現在的市委書記）。1921年冬，在友人介紹下，與梁實秋初次約會，之後，兩人熱戀。彼時，梁實秋還在清華讀書，而程季淑已經畢業於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並任教於北京女子職業學校。北京女高師是當時非常聞名的女子大學，能考入者實屬女界中的鳳毛麟角。

據史料記載，程季淑一畢業立即就被北京女子職業學校校長下聘書，可見其在校中必是佼佼者。梁實秋曾回憶了當時兩人熱戀時他「神魂顛倒」，「無時不感覺熱血在沸騰，坐卧不寧，寢饋難安」。他並自稱是當時清華「極少數特殊幸運」的一個，因為可以每星期日都風雨無阻的進城去會女友，還曾被同學譏笑為「主日派」。

實際上，當時的中國社會風氣甚緊，男女社交尚未公開，兩人的約會多偷偷摸摸。也許正是如此，這對戀人反而建立了更多的情感依戀。也因此，後世研究者評價，「?與同時代的人相比，梁實秋的婚姻可以用完美來形容。」這一評價大約可以顯現出當代男性對於何謂「完美婚姻」的解讀。

事實上，古往今來，絕大部分中國男性秉持的婚姻觀，可能更多的還是建基於「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婚姻模式。確實，在婚後歲月里，夫妻兩人總是相伴相隨、相濡以沫。儘管程季淑婚前有工作，婚後為支持丈夫的事業卻毫無怨言地辭職，在家成為了梁實秋的賢妻，以全身心「像大姐姐一樣」（程季淑比梁實秋大兩歲）呵護著他，後來生了孩子就變成了良母，自此「任勞任怨」地「相夫教子」，既負責丈夫以及三個孩子甚至後來梁實秋整個大家族的起居飲食，同時也成為了梁實秋的學術秘書，負責謄抄、整理、裝訂梁實秋書稿等職責。她將自己此後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丈夫的文學創作事業以及這一個大家庭，成了典型的「賢妻良母」。

「完美婚姻」里女性的苦悶

然而，作為一名接受過高等職業教育的新式知識女性，程季淑內心有過矛盾嗎？有過掙扎嗎？有過對自己曾經的學業和職業生活的回憶與嚮往嗎？

囿於史料，目前能查到的記錄程季淑生平以及個人成就的文字比較少，所以時至今日，我們無法確切的得知她的心路歷程，但是，藉由一些零星的生活片段記載，似乎我們也可以推測，她的內心，未必沒有感到過苦悶。

有文獻記載，有一次，他們的小女兒文薔看到一張字條，上面是程季淑的筆跡：「別忘了我自己。」

還有一次，程季淑給文薔寫信，信中說：「……你別像我似的，一輩子就沒放肆過，小時不能玩兒，大時不能玩兒。現在老啦！拘謹成了天性，讓我狂歡一下，也狂不出來了。好像老太太的腳指頭，彎曲了一輩子，再讓它直也直不起來了……變成了長期的鬱悶，非常苦惱。」

這說明她也有過心理矛盾，也曾審視過自己的內心，甚至可能也意識到了婚姻對她的不平等。

確實，對於一個在近代中國最早接受了思想啟蒙的知識女性來說，她能做到的，遠不止於僅僅只是圍著鍋台和柴米油鹽打轉，然而，為了愛情與家庭，她隱忍不發，默默無聞。可是，誰又敢說，她的內心就沒有過對自身命運的思考與彷徨？只是非常可惜的是，當人到年老有所覺悟時，「家庭主婦」的職責於她，已是根深蒂固。

梁實秋、徐志摩等

悖論後的反思：假若她不是名人之妻？

1923年，當梁實秋還是清華的在讀學生，他以梁治華的原名，專門寫過一篇長文刊載在當時的《清華周刊》上，嚴厲批評當時的校長曹雲祥，指責他對清華男女同校沒有誠意，並強烈建議校方開女禁。彼時，清華男生推行「男女同學」運動已歷經三年，校方卻始終無動於衷。我們今天很難去探究當時梁實秋參與這一場運動的最切實原因是什麼。但是，從當時他的舉動和言論來看，梁實秋無疑深受五四運動後婦女解放浪潮的影響，換言之，他是贊成與支持女子解放並進入高等學府接受教育，從而發展自身獨立人格以及參與職業來服務社會的。然而，與此形成悖論的是，當他自己成婚以後，他所建立的婚姻家庭，最終卻成了他的妻子程季淑的「囚困之地」，而程季淑所代表的，恰恰是他所要解放並使其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識女性群體。

換言之，兩人學生時代的女性解放觀最終卻都服膺於傳統的婚姻家庭觀，一個於少女時代追求女性解放與獨立，成為同時代女子中的弄潮兒並前往高等學府求學，且「學有所成」並找到了職業歸屬，最終卻在成婚後捨棄了之前的獲得而主動回歸家庭，心甘情願地成為了丈夫的助手和配角；而另一個明明知道女性解放的價值所在，卻不僅默認了妻子這樣的一種犧牲，並在屢次為了自身發展的人生與學術際遇中，使得妻子不得不在婚姻家庭中處於一種從屬地位。

問題再一次被提出。假若程季淑沒有遇上樑實秋，沒有成為梁實秋之妻，以她的聰明才智，會不會有另外的一條道路可走？

歷史無法假設，人生沒法重來。當19世紀末20世紀初，秋瑾惠興們大聲呼籲勃興女權與興辦女學，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以換來近代女子的個性解放以及擺脫受男性壓迫地位之時，她們可能怎麼也不會想到，時至今日，進入高等學府接受教育，不僅在某種程度上居然只是成為了後世女孩子們嫁人的婚姻籌碼，而且還有為數眾多的女性，在接受了新式教育之後，卻又自甘居於家庭，回歸傳統婚姻模式，樂意成為丈夫的「賢內助」。

所以，如何定義女性解放，女性解放又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達成最初目的？而新時代的女性如何才算是真正樹立了自身的主體性？這些理應成為我們接下來要思考的重要議題。

作者簡介：王曉慧，復旦大學歷史系，博士後研究人員，華中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